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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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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归•飘
乌王朝二十三年十月,秋。
“皇上,新征的十万军队已编入弦将军营下。”翩一身白紫相间的戎装,同皇一起站在京城的城楼上。
“让弦将军赶快训练好兵马,前往墟州镇守,”皇双手扶在城墙上,俯瞰着这一片山河。京城虽是繁华依旧,但天下已是支离破碎,“照现在的形势看,再过三个多月,健的大军,就该打到墟州了吧。墟州若失,京城便岌岌可危了,但愿弦将军能守得住。”
“皇上?”
“翩,弦将军的确是个可用之材,若不是你提拔他,朕恐怕又得错失良将了。”皇注视着城楼下那一望无际的土地。
“替皇上举贤纳良,是翩份内的事。”
皇转身面对着翩,问:“翩,你陪侍朕,三年有余了吧?”
“是。”
皇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翩你知道吗?朕不是一个喜欢近女色的人,除了已故去的皇后,朕的后宫便再无别的妃嫔。除了你,翩,除了你朕再不会与谁如此亲近。”
“皇上……”翩低着头,不敢正视皇的眼睛。
“翩,让朕纳你为妃吧。”皇定定地看着她。
“不,皇上,翩不愿为妃。”
“为何?”
“御林军护卫长,已经够了。”
“翩,你是怕别人知道吗?可是外面的流言蜚语,都已传入叛军军中,更何况乎天下人?”
哥哥,也知道了吗?
翩辩解道:“翩并不是怕别人知我与皇上的事,只是翩要的,不是名和利。只要能相守,便已满足。”
是怕若为妃,健无法立威信于军中吧?
“真的吗?翩,你爱朕吗?”
“爱。”终于,有一句话与心底的声音共鸣。
“翩,你真的不后悔吗?”皇仰向碧空,问,“朕记得你曾说过,在逍家,男女都拥有同样的地位。来日若真让健夺得皇位,你应该也可分得一份天下。翩,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秋风拍打着城楼,撩起翩几缕青丝。落叶随风而飘,在纷乱的山河上空回旋。
“为爱,无悔。”
当日午后。
翩立于中军帐内,出神地望着那张作战图。
“破敌将军弦,见过护卫长大人。”弦走进帐来,身后随着两名士兵。
“弦将军免礼。”翩转过身,说,“奉圣上之命,宣圣旨一封。”
弦手一抬,两名士兵退出帐外。弦跪下,道:“弦恭迎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弦带兵有道,作战有方,特封为上将军。增兵八万,两月内训好新兵,前往墟州御守。钦此。”
“臣接旨。”弦接过圣旨,站起,问:“为何直接镇守墟州?”
“皇上说,再过三月敌军应会打到墟州,因此才派你前去。”
连翩都称健那支贤明的部队为“敌军”吗?
“弦将军,新到的那批入军的俘虏,没什么异常举动吧?”翩问。
“没……没有。”弦收起杂念,答道。
包庇他们?看来你已有反意。
翩唇角轻弯,即而取出一个紫色锦囊,说:“弦将军,若到了墟州,便请拆开此锦囊,按上面的话去做。千万不要提前拆阅。”
弦接下锦囊,问:“这是皇上的意思吗?”
“不,这是我的意思。弦将军,你会照我的话去做吗?”翩试探地问道。
“一切唯护卫长之话是从。”弦正色。
“那就好。”
“大人……还有别的事吗?”弦问。
“没有了。弦将军。行军途中一定小心。”
“是。也请大人自己保重。”
翩点头,转身走出中军帐。
弦望着她的背景,在心中自问:她,还是那个她吗?
秋日的天蓝得深浓,像一块浅蓝的幕布。风在盘旋,翩在蓝天下卓然而立,仿佛天地间只她一人。
但愿,你敢于那样做,也但愿,我没有看错你,弦。
哥哥,妹妹为你送去十万大军,真的己经尽力了。哥哥,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只是,到那时,妹妹依旧还是哥哥的妹妹吗?我们真的能,回到原点吗?哥哥,妹妹想家了,想哥哥了,真的好想,好想……
七、归•碎
乌王朝二十三年十二月三十一,冬。
这,是乌王朝建朝以来第一个没有隆重庆祝的元旦。京城内一片萧然。
大殿里烛光依然,映着金色的彩壁,时隐时现,翩一身华丽的紫色千缕裙,珠饰满头,跪坐在王座前的低案边。案上摆着纯金的酒壶和酒杯,精致的点心盛在金盘里,满桌皆是。
皇抬起酒杯,饮尽杯中酒。
“报——”一御林军副将一身狼狈,冲入大殿,“启禀皇上,弦将军昨日与逍军战于墟州,大败,将军即命属下带五千人马,返回京城请求增援。”
“什么!”皇大惊,手中的酒中一顿,骤然站起。“十万大军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请皇上恕罪!”副将忙跪下请罪。
“报——”一侍卫闯入,禀道,“启禀圣上,逍军已在京城以南十里处扎营,蠢蠢欲动。”
“好快啊。”皇叹道,“孙副将,你立即带领五千军队在京城以北三里处扎营。”
“是!”副将躬身退下。
皇摆了摆手,侍卫亦恭敬而退。
翩静静地为皇斟上一杯酒,递到皇的面前。
皇粗鲁地推开翩的手,狠狠一巴掌打在翩的脸上。“乌要完了!你还斟什么酒!”说罢,双臂一挥,案上的物什尽数被扫翻在地”。
“乌要完了,你却在这儿乱发脾气,有用吗?”翩抹去嘴角的血,道,“再不想办法,乌,就真的要完了。
皇颓然靠在龙椅上,问:“翩,你说该怎么办?”
翩注视着皇,说:“放弃京城的抵抗,让战士们都卸甲归田——这样做,一方面保存了实力,另一方面可防止军心彻底倒向敌方。弦将军的军队现归来五千,皇上可暂弃京城,避于营中,同时以京城为障,委以时日,等待勤王之军到来。如此,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皇低下头,同样注视着翩。
这个十六岁就来到他身边的女孩总是静默得让他容易忽略,如今,他却突然发现,她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变得成熟许多。曾经,他像摆弄自己手中的玩物一般玩弄着她,甚至,在告诉她,她哥哥反叛的那一天,他都只是想控制住一颗棋子。但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心意反被这“棋子”所控。直到现在才霍然发现,他爱她。这算是成功呢,还是失败。现在,这个女子出乎意料地替他安排了一条退路,使他为之一振。
翩,为了自己而放弃了她的哥哥吗?
皇在翩的身边蹲下,拥住了她。“翩,谢谢你,明天,与朕一起出京,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是。”有细碎的泪珠落在了皇的肩上。
对不起,我的皇。
乌王朝二十四年元月初一,冬。
早晨,没有阳光,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世界满是雪白。
皇穿着一件金色长袍,手中握着一把金色的剑,快步走入行军大帐。翩髻上插一发簪,身披淡紫色风衣,尾随在皇身后。
大帐后壁上有一个巨大的金色的“乌”字标徽,首席两旁各挂一盏金边灯笼,紫砂暖炉庸庸而卧于大帐中央,两旁的席上摆着各式佳肴。
孙副将立于暖炉前,见皇上,跪下道:“末将参见皇上。”
皇忙上前一步,扶起副将,说:“爱卿不必多礼。”
“皇上,请。”副将将皇上请上首席。翩随着坐在皇的身侧。
副将旋即在一侧席坐下,拍手。几名军中将领入帐,行礼,入座。而后是几名斟酒的侍女。
孙副将酒杯一举:“敬吾皇。”侍女纷纷满酒。
皇抬起酒杯,一饮而尽。众将同举,纷纷饮尽。翩举杯,唇触杯中酒,却没有饮入一滴。
待众人饮毕,副将突然将酒杯掷地,侍女纷出,却有一排弓箭手入帐,箭已上弦。
“咣”,众将齐拔剑,剑光辉然。
皇猛然站起,质问:“孙副将,你要做什么?”
翩亦立起,皇将她揽至身后。
副将大笑,道:“弦将军替天行道,带领三十万大军投逍,现正拦阻你各路援兵。逍皇也已入京城。而我们,则在此取你项上人头!”
“大胆!”皇厉喝。
副将手一挥,众将齐上。皇拔剑出鞘,一边拼杀,一边护着翩。乌剑,依旧犀利无比。帐里乱作一团,却无人伤得了乌皇。
副将令:“退下!”
众将俱退出大帐,箭手弦拉得更满。
皇只觉气一泻,胸口压抑,口中泛腥,身微微一软。翩看着他,满目怜哀。皇的眼光扫过地上翻着的酒杯,一振。
难道是……毒酒!
皇怒视众将:“你们竟连翩也不放过!”
副将冷笑一声,手一压,箭尽数射去,一轮又一轮。皇举剑相挡,却越发吃力。
乌,真的气数己尽?
“翩,走!”皇拉过翩,甩去箭阵,“走啊!快走!”
一箭掠过翩的头顶,发簪坠地,长发尽数散下。
箭又射去,一箭插入皇的心口,钉在那个金色的“乌”上。其余的箭纷乱而至,钉入皇的身体。
“翩……快走……”皇口中说着最后的嘱托,手则努力向前伸,仿佛想把翩牢牢地抓住。
手一垂,气绝,双目黯然而视。血,染红了金色的“乌”字标记。
翩没有走。
她就这样望着他,任凭寒风把头发吹乱。是她,害死了他,是她,背叛了他。几年来的一句句谎言犹在昨日,今天,她不想说谎,只有选择沉默。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不告诉他真象,不让他伤心。
翩缓缓走到皇的面前,合上他的眼睛。众人一时默然。
皇,对不起。我不值得你爱。在你和哥哥之间,我必须选择。虽然你们都是我所爱,但,百姓爱的是哥哥。所以,我选择了他。皇,下辈子,一切欠你的,我都会还。
闭眼,泪没有流下。结束了……
“杀了她。杀了这个贱人!”不知是谁在起哄。翩淡淡回头。
副将下令:“上!”众将一拥而上,士兵把大帐层层包围。
一把薄且窄的长剑,从翩的袖中滑出。翩卓然而立,心如止水。
剑锋逼近,翩剑走龙蛇,闯出大帐,拼命向前。营中马儿嘶鸣,黄沙飞舞,一片纷乱。
这次,再不会输。苦练多年的剑法,再不会像以前那样不堪一击。这剑,是为哥哥而练的。一定要见到哥哥,就算是死在这些人的剑下,也一定要见到哥哥!
雪,漫天纷飞。
翩一路厮杀,拼回京城。京城往日繁华的街道已萧索不堪,丝毫看不出昔日的痕迹。围剿的士兵依旧很多,连骑着的马也已淹没在士兵的潮水中。翩已顾不得下手的轻重,只向着皇宫艰难地挪动。
途经一条街道,大量军队从前面涌来,使她腹背受敌。翩迅速转身,闯入了那扇紧闭已久的大门。门头悬着的匾上,陈旧的字迹依稀可见——将军府。
士兵们追随而入,毫不留情。
翩只得向着内院逃去。士兵一拥而上,争着擒住翩。翩拼命舞着剑,躲避着四围的刀剑,忽而踉跄,跌入院中,风衣被士兵的武器刮落,露出一件单薄的纯白衣裙。
士兵仍不放松,向翩杀去。翩从雪地上爬起,一边挡住攻势,一边后退。突然又被梨树露出地面的根绊倒,跌在树下。
院中的石子路、花坛依旧被雪藏得无影无踪,独独挺立的心棵树也被染成了银白,雪下得发狂,仿佛永远停不下来。
“杀了她!”士兵再次不留情面地拥上来。
翩左手紧握着那个装着泥土的锦袋,右手按着那把逍氏特有的剑,轻轻闭上了眼。
哥哥,他们说妹妹谋害忠良,向乌皇进言征兵十万拦截逍军,欲灭逍于墟州,你信吗?
“退下!”眼看翩就要死在战士们的剑下,威严的命令突然传来,战士们立即收手,迅速退出内院。翩惊异地睁眼。
健一身灰蓝色铠甲,脚步稳健,步入内院,出现在翩的眼前,脸上多了当年所没有的成熟与沧桑。八年了。
“哥哥……”翩轻声唤道。
健慢慢走近,解下披风,单膝跪下,为翩披上,然后单手将翩拥在怀里:“妹,还冷吗?”
“不冷,”翩将头靠在健的肩上,轻轻微笑,“很温暖啊,哥哥。”
“翩,这些年你……还好吧?”
“还算可以吧。哥哥你呢?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不用担心,哥没事。”
“哥,妹妹告诉你一件事……”说话一半,翩骤然停住了,僵了脸上的表情。
健的脸也痛苦得发白,咬着下唇,强忍。
翩稍稍扭头,看着哥哥,眼里满是怨与不解,右手将剑握紧。可是片刻之后,手又再度松开了剑,眼神转化成了一种释然。“哥哥你知道吗?妹妹遇到了一个爱妹妹,而妹妹也爱他的人,妹妹觉得好幸福。哥哥呢?哥哥有妹妹爱着,是不一样,也很幸福呢?”眼泪无声地流淌。
健不说话,只是拥得更紧。
雪,簌簌地下。雪地里两个跑动嬉闹的身影,仿佛又呈现在了眼前,其间,还伴着女童银铃般的笑声。
翩的话轻轻响在耳边:“哥哥,发后千万千万,别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啊……”翩静静闭眼,贴在健被泪沾湿的铁甲上,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微笑。
“嗯,”健仿佛自语般应道,手一松,翩颓然躺倒在雪地上,手中的锦袋落在了梨树脚下,腹上赫然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纯白的衣裙,雪也被浸成粉红。
健手上粘满了血,甲被血染得通红。雪落的声音,响,真的是回不去了吗?儿时嬉戏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只是渐渐模糊,模糊,远去,远去,宛如梦境一场。权力,到底是怎样一种东西啊?
弦突然闯入,看到了脸上还遗留着微笑的翩。
“怎么……会……这样?”弦不可置信地望着健,问得艰难。
健呆呆地坐着,半天,才回答:“翩……与逍为敌,不杀……难以服众。”语气木然。
“怎么会……我以为你知道的!”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为什么?为什么!我以为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我以为,你知道翩是在帮你的!”男儿,有泪不轻弹。
“什么?她帮我!”健猛然一惊。
“不信你看这是什么!”弦猛地将锦囊向健一扔,“她向乌皇提意,征兵十万,而我投逍,也是她安排的,她帮你不费吹灰之力破了十万大军,又增了十万大军!”
健颤抖地打开锦囊,看着里面的纸条,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纸条上只有两个字:投逍。
“她那么爱你,你却如此,你……难道你作为她的哥哥,连一点信任、一点爱都没有吗?”
“不……不!我爱她,我爱她!”健激动地叫喊,旋即垂眼,喃喃,“我只是……只是……”
“爱她?”弦冷笑,仰头,泪流到嘴边,“不,你不配。你不配爱她。”
弦上前,抱起翩,轻声道:“翩,我们走。我带你回我的家乡,那里以后也就是你的家。我们再也不回来了,好吗?”说着,凝视着翩,向外走去。
“你……也爱她?”
弦一顿,不语,继续向外走,消失在茫茫白雪中。风,吹得雪花舞
“啊——为什么要订那样一条族规?为什么!”健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崩溃。
乌王朝二十四年元月初一,即逍王朝元年月初一。乌建,女生;乌亡,女殉。
八、归•守
逍王朝二年元月初一,冬。
欢庆过后,健一身龙袍,独立于露台之上。健俯视着这片百废俱兴的土地,脑海中又浮现出翩的身影。
健抬头,仰望那繁星闪耀的夜空。“翩,是你在看着我吗?”
……
“哥哥,我们来打雪仗,好不好?”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