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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临界点 ...

  •   画家的公寓像一座被飓风席卷过的陵墓,寂静中弥漫着绝望的碎屑。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松节油和颜料气味,混合着一种更深沉、更腐败的东西——那是灵感彻底枯死后,灵魂散发出的锈蚀味道。画室一片狼藉,完成一半的画布支在画架上,上面堆砌着阴郁、扭曲的色块,仿佛有人将内心的混沌直接泼洒了上去。而在这一片狼藉的角落,画家本人蜷缩着,像一枚被遗弃的空壳,对闯入者的到来毫无反应。
      陈砚清的视线快速扫过环境,他那双总是冷静分析数据的眼睛,此刻也微微眯起,捕捉着无形的危险信号。他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传入身旁林凡的耳中:“目标情绪场强度标记为‘极高’。核心表现为‘创作灵感枯竭’所引发的存在性绝望。行为模型分析显示,其心理结构已接近崩解边缘。根据模型推演,建议从……”
      “不用分析。”林凡抬手,突兀地打断了他。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失去了血色。“我……我已经‘掉进去了’。”
      他闭上双眼,浓密的睫毛因痛苦而微微颤动,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他的世界里……没有颜色了。不是灰色,是‘无’。一种吞噬一切的虚无……所有的线条都在断裂,所有的形状都在融化……他在自己的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杀死自己。”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紧绷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陈砚清的目光立刻锁定在林凡身上,注意到他胸腔不自然的起伏节奏。“你的呼吸和心率都在异常区间,生理指标正在恶化。林凡,立刻中止共情!现在!” 他的命令清晰而急促。
      林凡猛地睁开眼,那双平日里温和清澈的眸子,此刻却被画家般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填满,仿佛也被那“无”所浸染。“中止不了!他在把我往下拖!他说……说美是谎言,创造是徒劳……”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正在被同化的惊惧。
      污染与溃败
      林凡咬紧牙关,试图凝聚起自身对于“修复”、对于“完整”的信念。他想起那些在自己手中重获新生的古老器物,那些跨越时间依然坚守着自身形态的美丽。他试图用这份温暖而坚实的力量,去对抗、去照亮那片冰冷的虚无。
      但画家的绝望,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具有极强的污染性。它并非坚冰,可以被温暖融化,而是无尽的黑暗,反过来吞噬一切光。
      “不行……”林凡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像是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我的那些‘记忆’……那些修好的器物……它们在他的‘无’里面……像沙堡一样塌掉了……” 他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在那片绝对的虚无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他踉跄着后退,试图逃离那无形漩涡的中心,脊背猛地撞上了身后的画架。木质画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地,上面未盖紧的颜料罐泼洒出来,浓郁刺目的红与黑在地板上肆意漫延,如同溃败的伤口。
      “走!陈砚清,带我走!” 林凡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恐惧,“再待下去……我会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陈砚清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住林凡几乎脱力的手臂,强有力地支撑住他大部分体重,半拖半扶地将他带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这次精心准备的干预,以一场彻底的失败和狼狈不堪的撤离告终。
      归途的异样
      回程的专车上,林凡蜷缩在后座角落,仿佛想要把自己藏起来。他双臂紧抱着自己,头深深埋下,一言不发。之前的挣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更耗尽了他最后的心防。
      陈砚清透过后视镜,沉默地观察着他。镜子里的人脆弱得像一件布满裂纹的薄胎瓷,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粉碎。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你的生理数据仍未恢复正常基线。”陈砚清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响起,带着他特有的冷静,试图用理性锚定现状,“我们需要尽快对你的共情能力进行一套强制性的约束训练。林凡,你与干预目标之间的心理边界正在变得模糊,这是危险的信号。”
      林凡没有任何回应,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目光空洞地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行人、车辆,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一片模糊流动的色块。
      突然,他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停车……” 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尖锐的惊惶。
      陈砚清蹙眉:“什么?”
      林凡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恐惧:“路边那个等公交的女人……她的‘悲伤’……像冰冷的雨水,直接灌进我脖子里了……还有那个跑过去的孩子,他的‘快乐’……太刺眼了,像针一样扎我的眼睛……” 他猛地抬起手死死捂住耳朵,整个人缩成更紧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些无孔不入的感受:
      “关掉……谁来把这些都关掉!求你了……”
      陈砚清瞳孔微缩,脚下毫不犹豫地踩下刹车,将车猛地停靠在路边。他快速瞥了一眼随身设备上实时传输的、代表林凡大脑活动与情绪接收状态的数据流——几条原本应该保持平稳的滤波曲线正在剧烈地、无规律地震荡。数据显示,林凡大脑内置的、用于过滤和筛选外界情绪信号的感知系统,正在大面积失效。他开始无差别地、被动地接收来自周围环境的、未经处理的原始情绪信号。
      安全屋的设立
      林凡的文玩店,这方他曾以为可以隔绝外界纷扰的小小天地,此刻也被紧急改造。陈砚清动用了带来的设备,快速在店铺周围布设下小范围的信号干扰场,暂时屏蔽了大部分无序的外部情绪辐射,将这里变成了一个临时的“安全屋”。
      踏入店内,那股熟悉的檀木香、古籍的墨香与清茶的淡雅气息交织在一起,仿佛构筑了一个与外界喧嚣隔绝的庇护所。这种宁静的氛围,如同温柔的溪流,缓缓流过林凡紧绷的神经,令他那不安的情绪渐渐得到一丝舒缓。他深深地陷在那张熟悉的旧沙发里,仿佛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支撑,像一团被雨水打湿、沉重而无法站起的软泥。他的眼神空洞,四肢无力地垂着,仿佛连呼吸都成了一种负担。日复一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彻底淹没,让他再也无法从中挣脱。
      “这里的情绪背景噪音已被压制到最低水平。”陈砚清一边调试着一个小型注射装置,一边陈述,“我会给你注射一剂温和的镇静剂,让你强制进入深度睡眠。你的大脑需要休息,需要强制关机。”
      林凡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轻缓而无力,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眼神涣散无光,茫然地凝视着天花板的某处,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整个人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失神状态之中。:“没用的……药效过了呢?我总不能一辈子睡过去……” 他侧过头,看向陈砚清,眼神里是陈砚清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脆弱,仿佛一个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孩子,“我好像……再也‘关’不上了。陈砚清,我害怕。”
      陈砚清手中调配药剂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指尖在玻璃器皿边缘短暂停留。他抬起眼帘,注视着眼前这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坚韧、甚至可以说是固执的伙伴。这一刻,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透对方那坚硬外壳下隐藏的脆弱。这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倾诉,而是如此直白、如此毫无保留地,将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与恐惧袒露在他面前,那种近乎绝望的无助感,让陈砚清的心不由得为之一震。那声“我害怕”,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精密计算的世界里,漾开了一圈陌生的涟漪。
      他的手指稳定而轻柔,将那管透明的药剂缓缓推进林凡臂弯处清晰可见的静脉中。整个动作流畅而小心,仿佛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专注。与此同时,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很低,柔和得像是在耳畔呢喃,每一个字都透出一种近乎安抚的平稳,既是为了让林凡放松,也像在默默告诉自己——一切都在控制之中。:“我会找到办法。在我的模型里,没有‘无解’的问题。”
      药效开始迅速发挥作用,像一股汹涌的洪流般席卷林凡的全身,他的意识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逐渐模糊不清。在彻底沉入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前,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丝清醒的瞬间,发出一阵几乎微不可闻的喃喃低语,那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
      “你的模型……最好……是对的……”
      声音消散在安全屋凝滞的空气里,仿佛从未存在过。陈砚清依旧站在原地,目光紧紧锁在林凡身上。在药物的作用下,林凡终于获得了短暂的安宁,沉沉睡去。他的呼吸平稳,面容宁静,像是在梦境中找到了某种解脱。陈砚清注视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庞,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他深知这种安宁不过是暂时的逃避,现实的困境依然悬而未决。寂静中,他的思绪翻涌,却终究化作一片沉默,久久地弥漫在两人之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临界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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