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琉白璃》喜孝天

4、白菊之二 杜仲

　　璃带着五六名壮汉搬家具去鸿云楼。
　　鸿云楼，听来实在气宇轩昂，却是当地小有名气的青楼。
　　经过鸿云楼门前，璃从肩上的木椅镂花间看见一个浅黄身影匆匆过去。
　　无数感情猛然流泻而出，如开水闸。
　　璃恍惚看见记忆中的那人，一袭鹅黄衣裙，黑发如云，整日欢快地跑跳，步履轻盈如蝶。
　　璃闭目，收起一腔的温情，再睁开，已平静如常。
　　青楼的老鸨似乎心情不太好，沉着脸，指使一屋子的丫头布置帷幕。她见着璃，脸色稍霁，“哟，你来了。”
　　几件木柜被放稳在地上。
　　“诺。”给了璃一个纸包，里面是半两碎银。
　　“多谢。”他和气微笑。
　　老鸨拍了拍黑木橱柜，柜柄上的莲形玉石颇得她心，她点头道：“不愧是小璃，做事就是稳妥。不比这些蠢丫头，连布置个厅房都不成。小璃，下月你再来一回，买十二盏灯、四张长椅来……”
　　璃颔首，告辞离开，才踏出房门，却听得老鸨重又开骂。
　　“死丫头！眼瞎了！画挂斜了看不出来！你爹娘生你双狗眼作什么用了！”
　　“你给我滚下来！脚踩在哪里！二两一丈的纱，卖了你也抵不了！”
　　“你还敢看我！对我有意见！看我不打死你！”
　　这里的老鸨素来脾气不小，近来则犹为易怒。
　　时近冬季，鸿云楼的生意是比过去冷清不少。多处墙壁家具旧损积灰，看得出是已到了窘境。老鸨花费大笔银子重新布置装修，该是一把大赌注。
　　眼看正门就在眼前，璃却突然掉转步子。他身后的汉子着实吃了惊，璃随口解释了句：“我想往后门走。”
　　虽不明白，汉子们也不会多问。
　　璃往后院走，是为了一个人。他心有几分焦躁，知自己这样做实在是毫无意义，却控制不住双脚。
　　他以为做人到了自己这地步，该是什么都能控制得妥贴，该是情感如安了水闸，收放自如。偏偏即便是他，也有不受控的时候。
　　如预料般看到院角的女孩儿时，他的心直悬了起来。
　　拍拍胸口，叹口气。然后走过去。
　　“你……”
　　他才出声，那矮小瘦弱的黄衣女孩儿如受惊兔子，肩膀猛一打颤，整块背僵直如木。她耸肩缩紧，膝盖开始颤个不停。
　　璃无奈一笑，口气尽量更柔和，“杜仲。”
　　她听到自己名字，才缓缓转过头来，一脸畏缩地缓缓抬眼，泪流满面。
　　璃微俯下身，“怎么了？”
　　“大……大姨……”
　　“大姨打你？”他一眼看见她额角脸颊的擦伤淤血。
　　“呜……嗯……”
　　“噫，为什么？最近生意不好么？”
　　“大……大姨打我……”她可怜巴巴地反复着这句。
　　这个女孩儿，答不上璃的问题。
　　他极为耐心，“哎，是呢。她近来常发脾气，但如何也不改怪罪你。杜仲才十一岁不是？”
　　“杜仲……大姨说……卖了你！卖不掉就丢了你！养着只会吃白食！”她重复着老鸨说过的话，“丢……丢……不要……”
　　“不会的。”他的手放上她的头顶，轻轻摸了摸。
　　杜仲有些怕，却没有躲开。
　　“小璃……”她这是学着老鸨的叫法，“大姨，会丢掉……我……”
　　她难得说出能完整表意的句子。
　　“不会。”他的口气甚是肯定。
　　杜仲业已十一岁，说话行事却与四五岁的孩子无二。她是鸿云楼一位姑娘的女儿，那姑娘离世之后，一直由老鸨照顾她。
　　即便生意再不景气，即便杜仲再痴愚，也不至于将她丢弃。
　　丢弃她，无异于杀死她。

　　见过杜仲，璃总觉得这日像了了桩心事。
　　杜仲十一岁，与当时的琉差不多年纪。
　　璃已并非能清清楚楚地记起琉的容貌，却觉得，大概与杜仲很像。
　　漂亮的眼，小小的圆脸，弱得像被欺负了的样子。个子不高，瘦得有些干巴巴，一点儿也不似其他小女孩儿丰润圆满。
　　天下的小女孩儿大概好多都是如此，他却惟有看到杜仲时，控制不了地脑中不断浮现出琉儿的身影。
　　大概，因为在他们分别的时候，他最后看到的琉儿的脸，与杜仲一般充满迷茫。
　　仿佛不知道一切，仿佛无法思考一切。
　　空荡荡的眼，如口深井，一眼看去看不到光、看不到水、看不到底，惟有凉气股股涌上来，包围住他、渗透直如心底。
　　那时的他，无法对她伸出手，不法抱住她、拍拍她，告诉她：有我在。
　　所以至少，现在想，小小安慰一下杜仲也是好的。
　　活到他这样子，应该把什么都看得通透，不会做如此自欺欺人的事情。可偏偏，一旦与琉儿有关，什么都不一样。
　　谁教那是与他紧连着出生的人？

作者有话说

　　周末写了四五章
本想写更多，但身体情况实在不好，唉……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