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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一国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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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皇上没谈半点朝事,也未提起齐燕,沉浸在回忆里。
诸朝黎为皇上斟满最后一杯茶水,趁皇上喝水的间隙,岔开话题,道:“陛下,今北部战事且战且胜,士兵士气高涨,将那北夷太子打的节节败退,狼狈退至兴州。不若乘胜追击,彻底将北夷逼退至塞外,以固西北边防。”
陛下喝水的动作一顿,随后将杯子放在桌上,面上挂着和善的笑,状若沉思,随后点头肯定道:“黎儿说的在理,便听黎儿的,一举将那北夷蛮子打回老巢。”
“陛下圣明。”见皇上答应,诸朝黎舒了口气,提心吊胆了数月的事,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正巧李福带着几位宫人进殿点灯,她便起身告辞:“天色已晚,儿臣担忧宫门落锁,便先告退了。”
皇上还未说话,李福就慌忙拦住她,道:“殿下,不如就宿在宫中吧,也好与陛下多说说话,昭华殿陛下一直命人日日打扫,随时可安置。”
诸朝黎迟疑,她确实也想留在宫中,好与兰雅姑姑见一面。但北部战事刻不容缓,她需即刻回府,给莲七传信,让他把齐燕好好按在榻上,不要坏了大计。
婉拒的话还未说出口,皇上已起身,他拍了拍她的肩,道:“黎儿,朕特意让御膳房做了透花糍,你我许久未一同用膳了,今日就留下吧。”
“是。”诸朝黎应下。皇上都开口了,推脱便是抗旨,莲七那边只能明日一早传信了。
李福连忙说:“陛下、殿下,不如奴才备些薄酒,如今万事稳妥,不妨浅尝几口,解解乏。”
诸朝黎皱眉,眼下哪里万事稳妥?先前只以为他是个两头倒的墙头草,现在看来是目光短浅到极点的愚昧之人。
“不必。”还未开口,又被皇上抢先,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突然严肃下来。
诸朝黎希冀的看着他,想着皇上还是以大局为重,可他紧接着下一句道——
“朕十五年前为黎儿埋了几坛好酒,正好今日挖一坛来尝尝,李福,你跟朕一道去。”说着,皇上就往外走,李福紧随其后。
诸朝黎心底五味杂陈,民间有个传统,父亲要在女儿出生之日埋下几坛女儿红,等女儿出嫁才会挖出来,在婚宴上饮用。
她不会出嫁,只会纳婿。
没想到皇上也给她埋了。
她压下心底酸涩,迈步向奉先殿走去。
皇后驾崩前,特意嘱托诸朝黎,既不要兰雅姑姑陪葬,也不要她守陵,只要让她在皇宫内接应,作为诸朝黎最后的退路。因为这份遗诏,兰雅姑姑便留在了奉先殿内打理殿宇,同时为皇后焚香祈福。
奉先殿在坤仪宫后不远,一路上她心头坠坠:母后入皇陵那日,她未能留下参加祭祀,不知母后会不会怪罪。
思及此,她喉咙发紧,眼眶湿润。虽亲手杀了钱力宝,战事也即将平息,可母后却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空气中的香火味愈浓,奉先殿就在前方了。
诸朝黎吸吸鼻子,压下心头的悲伤,踏入院子。
院内一个身穿素色长袍的宫女正在扫地,诸朝黎上前询问:“且慢清扫,孤有话问你。”
那宫女没有反应,诸朝黎心道:莫不是哪位上年纪的女使?
于是她直接站到宫女身前,那宫女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清楚是谁,宫女惊喜的张了张嘴,嘴里空洞洞。
诸朝黎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她看着眼前这个苍老憔悴且被割舌的宫女,完全不敢相信她就是兰雅姑姑。
兰雅姑姑见她这样子,难堪的抬袖遮住脸。
诸朝黎喉头像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她说不出一个字,她只能上前抱住兰雅姑姑,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的砸在衣服上,浸染出一团深色。
她感受到自己肩上也有些湿,艰难开口:“是谁?是谁做的?”
可惜没有回应,兰雅姑姑已经无法说话了。
两人在院内站了会儿,兰雅姑姑就带着诸朝黎进殿,跪拜皇后。
诸朝黎跪着磕了三个响头,在心底把近期发生的事默念了一遍,随后压抑不住的恨皇上,恨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恨他薄情寡义,连母后身边的贴身侍女都不放过。
上好香,兰雅姑姑又拉着诸朝黎坐在侧殿,给她倒了一杯凉茶,诸朝黎让兰雅姑姑也坐下,两人相顾无言。
随后诸朝黎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皇上”二字。兰雅姑姑识字,这件事并没有特意隐瞒,但一个上位者怎么可能会关注这件事。
兰雅姑姑看清后慌忙摆手,不停指自己。
诸朝黎全然不信,人怎么可能会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她又写了“别怕”两字,可兰雅姑姑一直摇头,指自己。
大概是见诸朝黎不信,她又拉着诸朝黎走到后院一间很小的屋子,是她的卧室。
她掀开床褥,露出床板,又掀开床板拿出一个盒子,她打开盒子,露出一个信封,她把信封拿给诸朝黎,诸朝黎抖着手接过,打开。
“兰雅,你我主仆数载,我早已把你当姊妹,如今我身死,本该放你离开皇宫,但我有私心。
黎儿才刚及笄,还那么小,宫中危机四伏,没了依仗在宫中不知如何安身。求你留在宫中,必要时帮一帮她。
只是你要留在宫中必然会惹人怀疑,你需听不见、说不出,方可让他人放心。只是实在对不住你。
如果你愿意,来世我必当结草衔环,当牛做马报答你。
——江月清绝笔”
信纸斑驳不堪,许多字迹染上了水痕被晕开,一滴泪再次砸在绝笔二字上,使得二字再也看不清。
诸朝黎抬眼看兰雅姑姑,只是她的眼里充斥着泪水,看不大清。
兰雅姑姑抬手擦了擦她的脸,如此她终于看清了,兰雅姑姑在笑。
诸朝黎把信纸归还给兰雅姑姑,掀起衣摆跪在地面,朝她磕了三个响头。
走出奉先殿,李福带着几个内侍正候着,见诸朝黎出来了,他迈着小碎步上前,说:“殿下,陛下在御花园等您。”
诸朝黎的心沉闷难解,没心情搭理李福。
兰雅姑姑的笑一直映在她脑海中。而且临走前兰雅姑姑还说她在这吃好喝好,没人管,自在的很,让诸朝黎不要伤心。
怎么会不伤心啊。
好在齐燕很快也要死了,这个仇就要报完了。
夕阳飘红天边的云彩,已近秋,御花园的那棵桃树只剩下翠绿的叶片。
诸朝黎看见那棵桃树时,恍然一瞬,才想到,桃树二三月开花,六七月本是结果的时节,之前六七月却开花,大概是因为仙人用了仙术吧。
她以为三个月够久了,她应该会忘记,但她居然连他的眉眼都记得清清楚楚。
“殿下,这边请。”李福见诸朝黎站在桃树前,催促道。
画面消散,诸朝黎收回视线,跟着李福走到湖心亭中。
诸朝黎正要行礼,皇上就冲她招手:“黎儿,快坐。”
她便坐到皇上对面,一盘透花糍摆在她面前,皇上又道:“快尝尝。”
诸朝黎在皇上期待的眼神中,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却只觉得甜腻难忍。她只能昧着心点点头,说:“好吃。”
皇上哈哈大笑,朝李福招手,道:“倒酒。”
李福走到桌侧,将那坛酒的红布盖掀开,端着先给皇上倒,然后给诸朝黎倒。
浓浓的茉莉香扑面,皇上说:“当初你出生,太医说是个小公主,朕便连忙让李福去备酒。那个时节有好几样花,朕犹豫不决,李福说‘茉莉花代表吉祥如意’,朕一听就选茉莉了。”
诸朝黎举起杯,敬皇上:“儿臣祝陛下吉祥如意,江山永固。”
皇上眼中笑意更深,他意味深长道:“那便托黎儿的福了。”
诸朝黎一饮而尽,清冽的酒水裹着茉莉的香气入喉,还带着丝丝辣。
她和皇上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中,醉意便上了头。
当她看到三个倒酒的李福时,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于是她对皇上说:“儿臣不胜酒力,不能陪陛下尽兴。”
皇上坐的很直,毫无醉意,他的嘴角缓缓落下,确认诸朝黎已经醉了,便朝李福摆了摆手,他摩擦着酒杯,说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北夷太子要你嫁过去,不然明日就要破城。”
诸朝黎只觉脑子迟钝,她理了理思绪,才说:“北夷不是已经被打退了吗?”
闻言,皇上的脸色瞬间青黑,他愤怒的呵斥:“若不是你找人打伤了燕儿,北夷早就退了!”
“什么?”诸朝黎的醉意瞬间消退,她撑着桌子想站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耳畔嗡鸣,“您如何得知?”
“哼!你别忘了莲七是谁给你的人!那狗东西吃里扒外竟真的伤了燕儿!”皇上拍案而起,指着诸朝黎怒骂,“是你毁了大昭!”
诸朝黎像是失去了支撑,倒在桌面上,她的手指发颤,瞳孔紧缩,像是难以理解一般复述:“我毁了大昭?是我毁了大昭?”
皇上冷漠的转身,临走之前留了句,“大昭不可能将一国储君嫁给北夷,明日你就当着大昭百姓殉国吧。”
脚步声远离,御花园倏然静了下来,诸朝黎趴伏在桌面上,艰难地从胸口处挤出一口不甘心的气音:“莲七明明说大捷......大捷啊!”
随后眼底失去神采,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