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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棺启椿欢 ...

  •   我猛地从那片水域中被撕扯出来,双腿一软,膝盖几乎要撞上冰冷的地面,整个世界在眼前剧烈地摇晃。

      一双手臂及时接住了我下坠的身体。是[梁穗生]。我躺在他怀里,感官仍溺在方才的幻境里,唇上仿佛还贴着那双冰冷的唇,鼻腔里萦绕着铁锈与陈年水流的气味。

      可现实正以一种残忍的清晰度回归。更让我恐惧的是,那些关于童年、关于来处的记忆,正被水浸湿,在我脑海中迅速消散。

      那感觉不像忘记,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剥夺。

      我眼神空茫地凝望着虚空,整个人被那过于真实的触感囚禁。

      [梁穗生]的脸在我模糊的视野里缓缓凑近,他凝视我片刻,然后低下头,慢慢地靠近。

      温热的呼吸已经拂过我的唇角。

      就在双唇即将相贴的瞬间,一个画面刺进脑海。青柯村那片废弃的湖!

      我猛地清醒。空气在我们之间裂开一道缝隙,[梁穗生]的眼神深得像口井,我看不清底处藏着的是救赎,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牢笼。

      他们给我的感觉都太像了。

      袖中那柄短刀的寒意正贴着皮肤,危险从未远离,而我仍然被困在这场虚实交错的迷局里。

      “梁穗生,我可以相信你吗?”

      “李木枋,无论是哪一个我,你都可以相信。我的灵魂永远对你坦诚,我永远爱你。”

      我松了口气,至少现在的我不是孤立无援,可我听到第二句,大脑是懵的。

      爱?

      爱是什么?

      爱是此刻抵在我唇边,他温热的呼吸。

      我本该沉溺,像每一个被命运驯服的人那样,闭上眼,任由他覆盖我所有不安的痕迹。可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去完全信任一个人。

      于我而言,爱是相信与怀疑之间的永恒摇摆。这世上最残忍的谎言,往往披着深情的表皮。

      我曾笃定妈妈是爱我的,或许我降生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满心欢喜。可如今她大多时候神智不清,若这份爱是真的,她该带我逃得远远的才对,而非将我带回这青柯村,重新困进那个我拼尽全力也没能挣脱的童年。

      我避开[梁穗生]的视线,撑着身子站起来:“爱或许是真的。但活下去,比爱更要紧。梁穗生,我还想回家。”

      我给自己找了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由头,强装轻松地转开话题:“走吧,去看看那两个姑娘。”

      ——

      林汀澜因麻药过量仍未苏醒,叶怀南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我顶着杀人犯的名头站在房间里,旁人怕我本就情有可原。可叶怀南瞥见我的瞬间,眼神里是实打实的恨意。

      她恨我,我怎么也想不透缘由。既然想不通,那就逼她自己说出来。

      我径直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盯着床上的林汀澜。

      可有一对夫妇带着个小姑娘,也赖着没走。想来是怕我对床上的姑娘们不利,我实在想不通,我就这么像个会乱伤人的恶魔吗?

      过了会儿,那父亲挪了挪身子,正对着我,小心地劝:“小伙子,这俩姑娘还怕着呢,你要不先回去歇歇吧?”

      我没接他的话茬,转头直直看向叶怀南:“你为什么怕我?”

      叶怀南猛地抬眼,怒气破堤,厉声质问:“你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记得了?是你害死我们困在这里动弹不得!你到底在装什么无辜?那个红衣男人明明是跟着你进来的,你敢说不是你带进来的?这可是你亲口承认的!”

      谁说的?!

      “谁说的?”我猛地站起身。

      “是谁说的,很重要吗?”

      “叶怀南!”我拔高了音量,“是我救的你!是我亲手杀了那个人,才把你们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你现在居然反过来这么问我?”

      “可如果没有你!”叶怀南崩溃大喊,声音嘶哑得破了调,“这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灾祸!根本都不会发生!”

      是啊。

      我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瞬间哑口无言。指尖的力道散去,只剩一片冰凉的麻木。

      最后,我只能讪讪地移开视线,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我先走了。”

      确实是因为我。这个无可辩驳的事实,让我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我在门口愣愣地站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周遭静得诡异。头顶的白炽灯突然疯狂闪烁,明灭间将走廊切割得支离破碎。

      视线尽头,站着一个人影。

      它歪着头,明明隔着长长的距离,我却清晰地感知到那道黏腻冰冷的视线,死死攥着我不放。

      心脏骤然缩紧,不等它有任何动作,我转身就往反方向狂奔。

      手里的刀杀伤力太弱,不行,得找那把斧子!

      那把斧子在房间里。我拼了命地往上冲,踩着楼梯的脚步声在死寂的楼道里炸开。楼梯该是笔直向上的,可我一次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额头火辣辣地疼。

      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我跌跌撞撞冲破了这诡异的错乱,终于扑到顶楼,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我和梁穗生的房门。

      “找斧子!必须找到斧子!只要杀了你,你就再也不能缠着我了!”我在卧室门后慌乱摸索,指尖终于触到那冰凉坚硬的斧身,一把攥住。

      我把所有的恐惧都压成了戾气,举着斧头,一步步向房门靠近,每一步都踩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咚咚咚”

      我的心跟着敲门声被绞紧。

      “李木枋!是我!快开门!后面有东西追我——快开门啊李木枋!”

      梁穗生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嘶吼,穿透门板砸过来。我下意识伸手抓住门把手,指尖刚往下摁,突然顿住。

      门外的,真的是他吗?

      还是那东西装着他的声音,就等我开门的瞬间扑进来?

      我喉咙发紧,鼻腔发酸,可万一……万一真的是梁穗生呢?危险就跟在他身后。

      理智和良知在脑子里撕打。我该自私的,这种时候就该自私!要是梁穗生真死在门口,也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非要闹失踪,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李木枋!”

      我心一横,松开手后退,掌心被指甲掐出几道血痕,硬是凭着这痛感逼自己冷静。

      “李木枋!”

      又一声!

      我终究没忍住,猛地冲上前,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空荡荡的,连风都没有。别说梁穗生的影子,就连半只飞虫的踪迹都寻不见,只有走廊里闪烁的灯光,在地上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

      至少,梁穗生现在是安全的。

      那我呢?

      双眼酸胀得睁不开,视线都有些模糊,可我仍咬着牙挺直脊背,双手紧握斧头,直面那头面目不明的怪物。

      走廊尽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它慢慢走近。我看清了,是民宿老板,是我亲手了结的民宿老板!

      它喉咙上的致命伤仍在一汩一汩地喷血,猩红的血渍顺着脖颈往下淌,一滩滩浸透了胸前的衣料,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往下落。

      极致的恐惧勒得心脏快要窒息,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可我绷紧了脊背。

      绝不能认输!

      斧柄上,承载着所有人的生路。

      它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扑来,我侧身躲开,双手高高扬起斧头,用尽毕生力气一下又一下砸下去,可下一秒,斧刃深陷于骨,难以寸进。

      我毫不犹豫地一脚踹住它的身体,双手发力狠拽,伴随着一阵碎骨飞溅的声响才将斧头拔出,随后,便是毫不留情的毁灭,直到它的躯体被砸得稀巴烂,再无动弹之力。

      当第二次杀戮完成,一种异样的平静笼罩了我。

      我费力地将尸体塞进衣柜,并用绳子笨拙地将其捆绑固定。随后,我泼水冲洗地板,用湿拖把反复擦拭血迹,制造出一片狼藉的湿泞。

      木板在水的浸润下颜色深暗,什么也看不出,但那浓烈的血腥味像无形的指控,弥漫在空气中。我不得不喷上大量空气清新剂,两种气味徒劳地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那阵欲盖弥彰的甜香,为这场罪行献上拙劣的安魂曲。

      斧头被弃于角落,我则进行了一场沉默的仪式:让水流带走体表的血腥,让新衣覆盖旧日的痕迹。

      整个过程,我的思维清晰得可怕。仿佛潜藏在我体内的另一个灵魂,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我跨出房门,没去管生死未卜的梁穗生,径直走向对门。那巨大的砍肉声,不知是否惊扰了这位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贵人。

      “咚咚”

      “是我,李木枋。”

      门被缓缓推开,女人藏匿在一半阴影中,只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着。她微微耸动鼻尖,然后毫无戒备地往旁边让了让,默许我走了进去。

      “你在找你,巧的是,你也在找你。”女人开门见山,“你做了不少让人意外的事。”

      “比如?”我压下心头的惊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无波。

      她微微侧头,鼻尖似又轻耸了下,缓缓道:“你说,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你自己。所以,你要亲手解决,亲手结束这一切。”

      女人后来又说了许多,她说我与另一个自己终将不死不休,说他要救下民宿里的幸存者,就必须杀了我。

      可她凭什么知道这些?我又凭什么被卷进这场要命的纠葛里?无数个疑问堵得我胸口发闷,却找不到半分答案。

      更何况,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善良。既不会为了素不相识的幸存者赌上性命,更没大方到愿意成为别人救赎之路的垫脚石。

      可今晚,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连带着我那句盘旋在心头的疑问——“我真的要和自己不死不休吗?”一并沉入了那片寂静的死湖。

      或许,我们本可以和平谈判,说不定都能活下来。但我比谁都清楚,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梁穗生的失踪,就是最残忍的答案。那个女人的话,我不得不信。我不能等,不能任命运宰割,必须赶在一切彻底崩塌前,亲手斩断这宿命的纠缠。

      于是我折返回来,停在林汀澜和叶怀南的房门口。没有推门进去,我只是站在原地,拼命回想和尝试,想要找到那条能重回湖泊,拾回我遗失记忆的路,夺回这场生死棋局的主动权。

      ——

      我在门口来回徘徊,踩着分毫不差的步幅,在刻满纹路的记忆里反复碾磨,试图踩出那条通往湖泊的归途。

      不远处,红衣男人在注视着我。可它身上的红衫早已不见,穿的和我一模一样。那分明是我的衣服,胸口还留着那个熟悉的破洞。

      它穿着我的衣裳,学着我的步伐,每一步都与我踏在同一节拍上,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

      我的影子活了过来。

      我回头,整个人猝不及防撞进了它的怀里。

      那股剧烈的冲击,瞬间将我拽回了浑浊幽暗的湖底。

      我隔着冰冷的水纹望向囚笼里的身影,心脏疼得快窒息。而它,只是隔着一层浑浊的水,隔着一道冰冷的铁栏,静静地回望我,眼神深不见底,藏着比湖水更沉的秘密。

      奇妙的是,我能在水底自由呼吸,说话也毫无阻碍。我猜,是那个吻的缘故,它让我在水底拥有了呼吸与言语的资格。

      它先开了口,声音透过水波传来,带着一丝诡异的空濛:“这是进化。”

      我用力压住喉咙里的酸涩与哽咽,指尖在水中微微颤抖,终于问出了那个疑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它凝视着我,良久,才缓缓启唇:“我们相爱过。”

      这句话让我久久回不过神。我向来容易发呆,意识涣散,可这一次,神智清明得可怕。我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不敢面对这沉甸甸的真相。

      它根本没必要骗我。以它的能力,早就可以轻而易举杀了我,但始终没有动手。甚至在我毫无记忆的童年岁月里,它还救过我一命。

      生存?毁灭?这问题像一把锈蚀的锁,将我囚禁。思考是唯一的钥匙,却也磨得双手鲜血淋漓。

      我在纠结,我分不清我对它的感情,我的心会为它因被关在铁笼里沉入水底,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我与它相爱过,可我的理智告诉我,回到过去,杀了它,或者杀了自己,然后终止故事的发展。

      我顿悟,怪不得另一个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原来他早已在情感与宿命间,做出了最决绝的选择。

      可我呢?我的选择又该是什么?是顺着他的轨迹了结一切,还是为那段沉在湖底的过往,赌上最后一丝渺茫的生机?

      草木从萌芽到枯萎,不过一季。人从出生到离世,不过百年。草木逃不过风霜雨雪,人躲不开挫折离别。它等了我很久。

      这份存在,太痛了……也许,答案不是打开锁,让锁生锈,让门腐朽,而我带着它,转身离开。

      “怎么救你出来?”我问它。

      “和小时候一样,真可爱。”

      “别说这些屁话了,快说!”我太想见到它,我自己什么抓住了它的红色衣袖都不知道,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不排斥它的靠近。

      只是人对于未知事物会产生恐惧的情绪,我害怕它,和我可能会爱上它,并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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