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夜·前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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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就要下山了。金色的阳光透进窗口，在地上投射出狭长的光块。
房间中弥散着月桂与没药的香气。
装饰靡华、雕着精致花纹的窗棂和壁柜，墙上和地上都装饰着华丽的织毯，一张大床四角垂着香囊，悬挂着精美的帷帐。
一只手从帷帐里伸了出来，撩起帐幔的一角。那是一只属于女性的美丽的手，圆润纤巧的手腕，修长微翘的指尖涂着鲜艳的花汁，葱管般的手指上戴着三枚别致的指环。指环上镶嵌着红与蓝紫色的宝石，在宝石鲜丽的色泽映衬下，那只手柔润细致的肌肤现出异样的娇艳光泽。
这只娇嫩的手绝不是一个操持家务的主妇的手，也不会是一个纺纱织布的少女的手。那鲜艳的蔻丹，那华丽的装饰，那灵活尖翘的手指，那魅惑的熏香，在在都说明了--这只会是良家妇女们最痛恨、最不屑的\"那种\"女人的手。
从帐幔撩开的缝隙中，一双慵懒而媚的眼睛向外张望着。这是一双年轻的眼睛，围在杏核形的眼睛周围是浓密的黑色长睫毛，乌溜溜的瞳孔此时盈满了疲累，现出一种如同熟透的果实般甜蜜的冶荡意味。
她像猫一般懒懒地伸展腰肢，把小巧圆润的脚伸下床，踩在鲜艳的地毯上。在薄薄的衣袍下，是窈窕而丰盈的胴体。她披散着一头长而卷曲的黑色美发，蜂蜜色的柔润肌肤上还沾着汗水和男人们粗暴的印记。
她看着阳光在地上的投影，小心地移动脚步，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把双脚伸进那光辉的金色光块中。那是多么奇妙、多么灿烂而美丽的光啊！她纤细的双脚似乎也在发着光，就像是一对圣洁无瑕的鸽子。她垂着头，凝视着自己的脚，美丽的脸上浮现了带着痛楚的甜美微笑。
\"如果……能真的这样……变成洁净的就好了。全身都是洁净的就好了。\"她低声地呢喃。
太阳落得太快了。金色的光在不断地暗淡下去。她惊叫一声，想伸手去抓，却抓不住那须臾即逝的光辉。她低低地叹了口气--天色已经暗了。
她取过手巾缠在腰间，披上长长的面纱，在纤小的双足缠上精致的鞋带。扎紧头巾遮盖住容颜，她在暮色迷蒙中走了出去。
只有在夜色的荫庇下，她才敢走到远离城市的河段中沐浴，洗去这一天留在她身上的汗水、污秽和男人们留下的印记。被视为不洁的她，是没有资格在流经城里的河流中洗浴的。是的，她是Natschni[注]，在宴会上用魅惑的舞姿引诱男人的女人，出卖□□玷污灵魂的女人，是纯洁的处女和贞淑的妻子都唾骂的女人，是被道德的世俗和诸神厌弃的女人！
暮色中，清凉的河水缓缓地浸没她的身体，就象是温柔而爱怜的拥抱般。河水仿佛不是洁净着她的□□，而是她的心。
神圣的河流啊，自雪山而来哺育大地的女神啊！她虔诚地默念着。你的河水能洗掉世间一切的病痛和苦难，也请用你圣洁的河水，洗去我身上污秽的罪……
月亮在氤氲的薄雾中缓缓升起。金黄的圆轮上透出明灰色的月斑，空气热而潮湿，轻轻的风在水面上运行着，挟着岸边莲花的香气。不知从什么地方，响起了悠悠的芦笛声，袅袅的乐韵飘散在空旷的天际。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深深地低垂着头。小小的水珠从她乌黑的眼睛里坠落，顷刻就溶进河流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已经……麻木了。即使在夜色宽容的庇护下忏悔着自己的罪，流着泪拼命想洗去身上的污秽，明天她还是会涂抹上脂粉和香膏，佩着精巧的首饰和香花，在那个房间中和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干着交易□□与金钱的勾当。她还能做什么？她还可以做什么？灵魂早已沦落了。
挽起湿漉漉的长发，轻盈的双足踏上河岸。披上放在芦苇从中的衣衫，扎起腰带，她侧过头，用手指梳理着那一头如同葡萄藤的柔须般微微卷曲的黑色长发。她全身都散发着沐浴后淡淡的香气，那是河水与莲花醉人的馥郁。
\"姑娘，我向你问安！请问……\"一个柔和的男子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吓了一跳，脸色变得惨白。急促地转身，她惊惶地说：\"是谁？出来！\"
说话的人从苇丛中走到了月光下。那是一个俊秀的青年，穿着旅人的衣装。他向她行礼，说道：\"实在抱歉，姑娘，我是来自远方的旅人，在这旷野中迷了路。请问你，还有多远才能找到人们居住的城市？\"
女子镇定了下来。她看着这年轻的旅客，嘴角挂上了习惯性的、甜蜜的微笑。
\"顺着河流走吧，远方的旅人啊，\"她回答说，\"走过这片山岗，你就会看到帕勒吉城温暖的灯光。\"
\"是吗？谢谢你，美丽的姑娘！\"他高兴地说，恭敬地向她行礼，就要向她指引的方向走去。
\"请等一等！\"她娇媚的声音呼叫住他的脚步。\"天色这样晚了，在城里也未必能够找到过夜的地方，漂亮的客人，您愿意赏光到我家歇宿吗？\"
\"这……\"他在犹豫。
她抿嘴一笑，伸出圆润细致的手臂挽着他。\"赏光吧，请您赏光！\"她用甜蜜的、唱歌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只要您愿意，我就是您的婢女，主人啊，请赐给谦卑的仆人接待您的荣耀吧！\"
\"姑娘，请不要用这样的称呼，我……\"
\"不要叫我姑娘了，\"她轻轻地说，语声中有着微微痛楚的自嘲。\"我是摩罗维伽，帕勒吉城的舞妓。\"
柔和的灯光在她手中亮起。
\"来吧，我的主人，\"她嫣然巧笑着，\"让您的婢女来为您效劳。\"
明亮的灯光汇聚在室内，宛如满月的光辉全都透进了厅堂。青年卸下了风尘仆仆的行装，舒适地斜倚在她精心铺设的柔软茵褥上。在他面前，陈设着丰盛的佳肴，新鲜的水果，盛装在高腰壶中黄玉色的醇酒。
他微笑着举杯，看着她。
她穿着羽翼般的彩色舞衣，手腕和脚踝上都戴着精致的镯钏。脂粉装点得她的容貌更加艳丽，明媚的大眼睛带着醉人的甜笑看着他，手中轻轻地敲响着铙钹，红唇中哼唱着流水般动听的曲子。随着音乐的节奏，她开始跳起舞来，那样优美而可爱的舞姿，柔媚而灵巧的腰身，她像是在说话，不过不是用那丰润诱人的双唇说，而是用那蛇儿般的腰肢在说，用那莲花般的指尖在说，用那勾魂摄魄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说：来吧，来吧，可爱的人儿。当她舞动时，缀在镯钏上的铃铛就发出轻轻的鸣响，就像是随着她的肢体而流泻出和风的吟唱。
青年注视着眼前这销魂的、奉献给享乐之神的舞蹈，始终带着静静的微笑。
她有些困惑了。
这个人不一样……和所有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
她很清楚，男人们是如何地渴求她的身体，贪婪地扑上来，像野兽般吞噬着她的一切。当她跳舞时，最道貌岸然的长老也会流露出□□的目光。她知道的。——但这个人不一样。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沉静，像倒映在水中的月亮，深邃而清亮。她的心中涌起无以名状的感觉，这陌生的情感充盈了她的胸腔，以至于她竟感到心脏在隐隐地作痛。那样温柔的、被什么扯住般的疼痛……她轻轻地按住胸口。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的主人？\"她低语。\"你的注视叫这颗可怜的心在疼痛了。\"
\"不，我的姊妹，我的女儿，\"他带着柔和而沉静的微笑说，\"我并不是你的主人。\"
她咬住嘴唇低下头去，又蓦地抬起。她的眼睛像着了火一样灼亮。\"姊妹？女儿？不！您说错了，像我这样的女人不配被任何人称呼为姊妹和女儿，我是个卑贱□□的舞妓，我就是这样污秽的人！\"
她扯开了衣襟，裸露出缎子般光滑的肌肤，柔软丰盈的胸膛。\"看吧！这个身体上还留着被男人们亲吻的印记，\"她的嘴唇颤抖着，\"我只能永远在这样的污泥里活着！\"
青年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她的身子颤抖起来。她跪倒在他足边，抱住他的双腿，仰望着他。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她轻轻地说，小巧的下颔在他膝头上摩娑。\"无数个夜里我似乎曾经梦见过你，那个模糊的影子就是你吗？我梦见我是一个平凡而快乐的女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我有家庭、有儿女……那是你吗？我的主人，我的丈夫？\"
他把手放在她头上。仿佛有一股庞大的颤栗从她头顶贯流直下，散布到她的全身。
\"是的，是我。\"他温和而严肃地说。\"因为你的哭泣，你的祈望，你得救了。我会把你从这污泥中拉出来的，摩罗维伽，因为你这么深切地想去爱。\"
她发出一声快乐的、哭泣般的喊叫。她仆伏在他脚下，亲吻他被泪水沾湿的足背，那时她第一次流下的灼热的爱的眼泪。不是求赏，也不是求欢，她祈求着能去爱，那是多么幸福的疼痛和苦涩啊！她的全身都颤抖着，感觉着\"被宽恕了\"\"被赦免了\"，被允许去爱了，那种至福的愉悦啊！
他的吻轻轻地落在她额上。她闭上眼睛抑制住快乐的呜咽。当那个吻触碰到她的肌肤，仿佛有什么从那里透额而入，从内部荡涤着她的灵魂。
\"我被神灵所注满了，\"她想，颤栗着闭上长长的睫毛。
注：在印度原有两种歌舞女，一种在寺庙中祭神的称为Dewadasi，另一种是在世俗宴会上侑酒的称为Natschni。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夜·前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