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降落时分》柴小余

8、破碎的羽翼

　　首都机场T3航站楼，清晨六点。
　　佳禾坐在登机口前的椅子上，手里捏着那张飞往巴黎的单程机票。周围人来人往，广播里不断播放着航班信息，而她的世界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乘坐AF381次航班前往巴黎的旅客，请开始登机..."
　　机械的女声将她拉回现实。佳禾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登机牌——32A，靠窗座位。李冰洋特意选的，就像小时候带她坐飞机时一样，因为她喜欢看云。
　　排队的人群缓缓向前移动。佳禾站起身，拖着随身行李箱跟在队伍末尾。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小雅发来的消息："你去哪了？陈辰找了你一整夜！"
　　佳禾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如何回复。昨晚离开家后，她关了手机，随便找了家机场附近的酒店住下。她需要独处，需要思考，需要弄清楚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
　　队伍前进得很慢。佳禾摸出钱包，里面夹着一张她和父母的合影——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家庭旅行，在海南，她七岁，穿着黄色小裙子，被父母簇拥在中间，笑容灿烂。照片背后是父亲工整的字迹："给小禾，愿你的世界永远阳光明媚。"
　　三个月后，那场空难带走了所有阳光。
　　"请出示登机牌和护照。"
　　地勤人员的微笑打断了佳禾的思绪。她递上证件，机械地向前走。登机桥很长，两侧是透明玻璃，能看到停机坪上那架即将带她远离一切的飞机。
　　走到一半，佳禾突然停下。透过玻璃，她看到机场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娱乐新闻——陈辰的脸赫然出现在画面中，他站在一群记者面前，神情疲惫但坚定。
　　声音传不过来，但字幕清晰可见："...关于近日传闻，我与林佳禾小姐确实互有好感..."
　　佳禾的呼吸停滞了。身后排队的人不满地催促，她退到一旁，眼睛死死盯着屏幕。
　　陈辰继续说着："...但那些所谓'亲密照'纯属断章取义。大飞的言论是在醉酒状态下被诱导说出，不代表事实..."
　　一个记者大声提问："那你喜欢她吗？"
　　陈辰直视镜头，眼神坚定："是的。我尊重她的选择，也请求媒体给她和家人空间。"
　　画面切换到另一个场景——陈辰在某个音乐节上演唱新歌《星辰如你》。字幕显示这是昨晚的演出，也就是说，他在找她未果后，直接去了演出？
　　佳禾听不见歌声，但从陈辰的表情能看出这首歌对他的意义。唱到高潮部分，他闭上眼睛，左手无意识地抚过胸前——那里似乎戴着什么东西，在舞台灯光下反射出蓝色光芒。
　　戒指。他居然在公开场合戴了那枚蓝宝石戒指。
　　"女士，您还登机吗？"空乘在舱门口询问。
　　佳禾如梦初醒。她看了看手中的登机牌，又望向大屏幕上陈辰的脸。一个清晰的念头突然浮现：她在逃跑，就像十六年前那场空难后，她被李家人带走，从未真正面对过父母的离去。
　　"对不起。"佳禾后退一步，"我不走了。"
　　她转身逆着人流往外跑，行李箱的轮子发出刺耳的声响。经过垃圾桶时，她将登机牌撕得粉碎，扔了进去。
　　机场到达大厅，佳禾打开手机，几十条未接来电和消息涌进来——小雅、公司同事、李冰洋...还有三条来自陈辰：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
　　"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会一直等。"
　　佳禾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小雅的电话。
　　"谢天谢地！"小雅几乎是尖叫着接起来，"你在哪？你哥快把整个北京城翻过来了！"
　　"机场。"佳禾说，"但我没走。"
　　"太好了！听着，现在立刻来我家。你哥的人到处找你，只有我知道你没上飞机。"
　　佳禾犹豫了一下："陈辰...他真的在找我？"
　　"那还用说！"小雅压低声音，"他昨晚闯了星河音乐的办公室，差点和赵总监打起来。后来直接去了音乐节，唱完那首新歌就消失了。现在全网都在讨论这事！"
　　挂断电话，佳禾叫了辆出租车。路上，她终于鼓起勇气搜索相关新闻。热搜前五全是关于她和陈辰：
　　#陈辰公开承认恋情#
　　#星辰如你现场版#
　　#李冰洋妹妹是谁#
　　#星河音乐声明#
　　#大飞道歉直播#
　　点开最后一个，大飞醉醺醺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我胡说八道的...欠了钱被人利用...辰子是我兄弟，林小姐是好姑娘..."
　　视频发布于两小时前，评论区一片哗然。有人骂大飞没义气，也有人猜测他是被公司逼迫。
　　小雅家在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没有电梯。佳禾爬到五楼时已经气喘吁吁。门一开，小雅就一把将她拉进去："你疯了吗？就这么跑了？"
　　"我需要想清楚。"佳禾放下行李，"现在我想清楚了。"
　　小雅递给她一杯热茶："那接下来怎么办？你哥肯定气疯了。"
　　"先不管他。"佳禾捧着茶杯，"我想见陈辰。"
　　"恐怕有点困难。"小雅拿出平板电脑，"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则星河音乐发布的声明：鉴于近期事件，陈辰将暂停一切公开活动，专心筹备新专辑。落款时间是今天凌晨。
　　"他被雪藏了？"佳禾瞪大眼睛。
　　"差不多吧。"小雅叹气，"不过别担心，他那首新歌已经爆了，公司不敢拿他怎么样。"
　　佳禾想起陈辰最后那条消息："他说在老地方等我..."
　　"那就去啊！"小雅推着她，"还等什么？"
　　佳禾却犹豫了："我得先弄清楚一些事...关于我父母的。"
　　她向小雅讲述了李冰洋在车上说的话——关于空难，关于李父临时换班，关于那个未被发现的故障。
　　"天啊..."小雅捂住嘴，"所以你爸是替李冰洋爸爸死的？"
　　"我不知道细节。"佳禾摇头，"但我打算回老房子看看。父母的一些遗物还在那里，也许能找到线索。"
　　小雅担忧地看着她："要我陪你吗？"
　　"不用。"佳禾勉强笑了笑，"这是我必须自己面对的事。"
　　离开小雅家，佳禾打车来到城西的老小区。这里是爷爷奶奶留下的另一处房子，父母去世后，她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直到被李家接走。
　　楼道里弥漫着熟悉的霉味。佳禾用钥匙打开门，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家具上都盖着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她径直走向书房。父亲生前是个航空工程师，收藏了大量专业书籍和飞行日志。佳禾记得有一个铁皮盒子，专门存放重要文件。
　　经过一番搜寻，她在书柜最下层找到了那个已经生锈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些证书、照片，还有一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
　　佳禾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扉页上是父亲的字迹："飞行日志与工作笔记，1999-2000"——正是空难发生的那一年。
　　她快速浏览着内容，大部分是枯燥的技术参数和飞行记录。直到翻到最后一篇，日期是空难前三天：
　　"成儒坚持认为左引擎振动指数在安全范围内，拒绝了我的复检请求。作为机长，他有最终决定权，但作为一名工程师，我的良心不安。明天将再次尝试说服他..."
　　佳禾的手指开始发抖。她翻到下一页，却是空白。再往后，一张折叠的纸条从本子里滑落。展开后，是一封简短的信：
　　"亲爱的成儒：
　　虽然你坚持这次替班只是例行轮换，但我了解你。最近关于QE307的争论让你我都不愉快，但请别让这影响你的判断。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无论如何，我们永远是朋友。
　　—— 林振华"

　　信纸背面贴着两张照片。一张是父亲和李成儒站在一架飞机前的合影，两人穿着制服，表情严肃；另一张则是飞机左引擎的特写，某个部件被人用红笔画了个圈。
　　佳禾的视线模糊了。所有的碎片突然拼凑在一起——李成儒（李冰洋的父亲）与父亲就飞机安全问题有分歧，随后李成儒临时让父亲替班，而那架飞机恰恰因为左引擎故障坠毁...
　　门铃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佳禾擦干眼泪，走到门前透过猫眼一看——李冰洋站在外面，脸色阴沉。
　　"佳禾，我知道你在里面。"他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开门，我们谈谈。"
　　佳禾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李冰洋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睛布满血丝。他扫了一眼佳禾手中的笔记本，表情更加阴沉："果然是为了这个。"
　　"你知道？"佳禾后退一步，"你知道爸爸留下的这些..."
　　"不全知道。"李冰洋关上门，"但我猜到你会来找线索。"他指了指笔记本，"那上面说什么？"
　　佳禾把笔记本递给他："你自己看。"
　　李冰洋快速浏览了内容，眉头越皱越紧。看完后，他合上本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佳禾提高音量，"你爸爸和我爸有争执，然后突然让我爸替班，结果飞机正好出事了！这未免太巧合了！"
　　"我爸不是故意的！"李冰洋突然吼道，"他后悔了一辈子！你以为这些年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为什么坚持要收养你？"
　　"因为愧疚！"佳禾的眼泪夺眶而出，"而不是因为爱我！你们全家都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安抚的良心债！"
　　李冰洋的表情变得痛苦："不是这样的...佳禾，我..."
　　"够了。"佳禾打断他，"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你妈妈那么讨厌我。每次看到我，她就会想起丈夫犯下的错，想起两个无辜的人因此丧生。"
　　"我妈妈不知道这些细节。"李冰洋低声说，"她只以为是一次普通的工作轮换。"
　　佳禾冷笑："所以你和你爸一直瞒着她？真是模范家庭。"
　　李冰洋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听我说完！那场空难后，我爸调查了很久。你父亲标记的那个部件确实有问题，但不是坠机的直接原因。真正的故障在另一个系统，是检修时被忽略的。"
　　"所以呢？这能改变什么？"
　　"改变不了过去。"李冰洋的声音低沉，"但能让我们更谨慎地对待现在。佳禾，那个陈辰..."
　　"别转移话题！"佳禾挣脱他的手，"这和陈辰有什么关系？""娱乐圈比你想象的复杂。"李冰洋拿出手机，调出一段视频，"看看这个。"
　　画面中，徐莹和一个中年男子在餐厅交谈。男子背对镜头，但声音清晰可辨："...陈辰的合约在我们手里，他翻不出什么浪花...至于那个林佳禾，只要适当引导舆论..."
　　佳禾认出了那个声音——赵总监。
　　"徐莹和赵总监是一伙的？"她震惊地问。
　　"不止。"李冰洋冷笑，"他们还是情人关系。徐莹接近我，也是冲着资源和影响力去的。"
　　佳禾的大脑飞速运转："所以她故意刁难我的设计项目，又怂恿大飞制造绯闻..."
　　"一切都是为了控制陈辰。"李冰洋点头，"星河音乐想把他打造成赚钱机器，而你的存在让他有了反抗的勇气。"
　　佳禾想起陈辰说过的话："公司要我改变风格，走偶像路线..."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所以你现在相信陈辰是无辜的了？"她问。
　　李冰洋的表情复杂："我相信他对你是真心的。但这恰恰更危险——在娱乐圈，真心是最容易被利用的弱点。"
　　佳禾走到窗前。夕阳西下，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她想起陈辰在舞台上唱《星辰如你》时的眼神，想起他说"我会一直等"时的坚定。
　　"我要见他。"她转身对李冰洋说。
　　"不行。"李冰洋断然拒绝，"太危险了。媒体和公司的人都在盯着他。"
　　"我不在乎。"
　　"我在乎！"李冰洋提高音量，"佳禾，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你。"
　　这句话让佳禾愣住了。她从未见过李冰洋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影帝，此刻眼中竟闪着泪光。
　　"哥哥..."她轻声说，"你不能替我做决定。十六年前，我太小，无法选择。但现在我要自己决定和谁在一起，面对什么风险。"
　　李冰洋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至少让我派人保护你。"
　　"不用。"佳禾摇头，"我要像普通人一样去见他。"
　　"你知道他在哪？"
　　佳禾点点头："老地方。"
　　夜幕降临，佳禾打车前往那个"老地方"——长安路尽头的小吃街，他们第一次真诚交谈的地方。
　　出租车里，电台正在播放陈辰的新歌《星辰如你》。旋律温柔而坚定，歌词讲述着一个关于迷失与寻找的故事。佳 禾闭上眼睛，让音乐洗涤她的心灵。
　　"到了。"司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佳禾付钱下车。小吃街依然热闹非凡，各色灯光在夜色中闪烁。她穿过人群，走向尽头那家馄饨店。
　　店门口挂着熟悉的招牌，老板娘正在招呼客人。看到佳禾，她眼睛一亮："哎呀，小姑娘！好久不见！"
　　佳禾微笑点头："阿姨好。请问...最近有没有一个高个子男生来过？唱歌的..."
　　"辰子啊！"老板娘一拍大腿，"天天来！就坐在最里面那个位置，一坐就是大半天，说是等人。"她压低声音，"今天还没来呢，不过应该快了。你要不要先进去等？"
　　佳禾点点头，走向那个靠墙的角落位置。桌上还留着几道划痕，是陈辰某次激动时用戒指不小心划的。
　　她点了一碗馄饨，安静地等待。墙上时钟的指针缓缓移动，店里客人来了又走。老板娘时不时投来关切的目光，但体贴地没有多问。
　　十点半，佳禾的手机响了。是小雅："你在哪？陈辰刚刚开了直播！"
　　佳禾连忙点开链接。画面中，陈辰坐在钢琴前，背景像是某个工作室。他看起来疲惫但平静，对着镜头说： "这首歌送给一个特别的人。如果你正在看，请记住——老地方不只是个地点，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他开始弹奏，是《星辰如你》的钢琴版。没有华丽的编曲，只有纯净的旋律和情感。佳禾的眼睛湿润了。
　　直播结束前，陈辰抬头直视镜头："有时候，我们需要回到原点，才能看清前进的方向。"
　　佳禾猛地站起身，丢下钱就往外跑。她知道陈辰在哪了——不是小吃街，而是更早的"原点"。
　　LET酒吧。
　　黄色Mini Cooper飞驰在午夜的道路上。佳禾的心跳随着车速加快。她想起第一次在酒吧见到陈辰的场景——他站在舞台上，眼中含着星光，唱着一首无人欣赏的歌。
　　酒吧门口的"LET"招牌依然闪烁。佳禾停好车，深吸一口气走向入口。保安认出了她，直接放行。
　　里面人不多，舞台上一个陌生乐队正在表演。佳禾环顾四周，没看到陈辰的身影。她走向吧台，酒保擦着杯子，头也不抬："找辰子？"
　　佳禾点点头。
　　"后台。"酒保指了指消防通道，"他说如果有人找他，就指路。"
　　佳禾道谢，走向通道。推开门，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尽头有微弱的灯光。她慢慢走过去，心跳如雷。
　　走廊尽头是一个小房间，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她看到陈辰背对着门，坐在一张旧沙发上，低头弹着吉他。他的背影看起来如此孤独，让佳禾的心揪成一团。
　　她轻轻推开门。
　　陈辰猛地回头，吉他的余音在空气中颤动。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两潭深水，盛满了惊讶、喜悦和不确定。
　　"小林子？"他轻声问，仿佛害怕这是个梦。
　　佳禾站在门口，泪水模糊了视线："你说...老地方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陈辰慢慢站起身，吉他滑落到沙发上："我以为你会去小吃街。"
　　"那里是我们第一次交谈的地方。"佳禾向前一步，"但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真正的原点。"
　　陈辰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向前两步，又停下，似乎在克制自己："你...不走了？"
　　佳禾摇摇头："不走了。"她深吸一口气，"我找到了父母的日记，知道了一些事...但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是什么？"陈辰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佳禾简单地说，"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陈辰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心跳透过胸膛传来，又快又重。佳禾闭上眼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松木香和汗水。
　　"我等了这么久..."陈辰在她耳边低语，"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佳禾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我答应过会考虑清楚。现在我考虑好了。"
　　陈辰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去她的泪水："那枚戒指...我还留着。"
　　"我知道。"佳禾微笑，"我在新闻里看到了。"
　　"星河音乐可能会解约..."
　　"我不在乎。"
　　"媒体会追着我们不放..."
　　"一起面对。"
　　陈辰深深看进她的眼睛，然后缓缓低头。他们的唇在距离毫厘之处停住，呼吸交融。
　　"确定吗？"他轻声问。
　　佳禾的回答是主动吻上去。这个吻温柔而坚定，像是一个承诺，一个开始，一个不再逃避的决定。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李冰洋站在公寓落地窗前，手中握着那份完整的空难调查报告，默默注视着同一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