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神难送》如莲天

19、外乡人至

　　他们灵神向来松散，毫无组织意识，以前都是各人事各人理，能像常昙城一样同时请三位灵神下凡已是极其重视了。

　　今日犁殃公死讯一出，好似劈了个震天雷，给他们打了个猝不及防。

　　四人并无过多交流，出了岂楼殿就直接传下了凡间。

　　睁眼就是一片高大的树林，树干笔直朝上，树叶从顶端散开，将天空挡得严严实实。又是入夜，连月光都照不进来，黑压压的一片，弥漫着潮湿的气味。

　　“哎呀。”崔红氤身旁的女孩叫唤了一声，“这里全是水，我的裙子！”

　　崔红氤使出照明法术，一团暖光在他手心亮起，周围又陆陆续续攀起了三盏。

　　俞今满不在，没了琳琅，只能用原始的照明法子了。

　　说话的正是姚未敛，她正努力扯着裙子，不想沾湿半分。

　　方才在殿中出言劝阻金洄的女子靠了过来，她身着一身淡绿衣裳，眉间一点红，相是亭亭玉立，貌是倾国倾城。她对姚未敛温言道：“好啦，等会走出去了用法术干一干就好了。”

　　姚未敛嘟嚷：“不行，这里这么古怪，鬼知道这是什么水呢。”

　　崔红氤淡道：“这里是古石树林，古石树生在海岸，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候，就是普通的海水。”

　　姚未敛听了，嘴巴一鼓：“我倒是第一次见，可是这里真的很奇怪，我们赶紧出去吧。红氤你胆子大，你打头阵，我和聆献断后。”

　　她伸手就把绿衣女子挽了过来，紧紧黏着她的手臂。

　　崔红氤没有异议，自然而然走到了最前。

　　姚未敛看向孤零零的金洄，拉着陈聆献向后退了一步：“金洄，你走中间吧。”

　　金洄却道：“不必了。”

　　随后他径直越过崔红氤走向黑暗中，擦肩而过时还重重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看得姚未敛直皱眉：“嘿！这孩子！”

　　崔红氤无奈回头：“算了，由得他去。”

　　三人淌着海水，走得不快，这片林子又大，走了好些时候才看到一点亮光。等到真正站到了干燥的沙地上，姚未敛立刻忙上忙下给自己干衣服，崔红氤和陈聆献也随手抹了一把。

　　陈聆献注意到他腰间的一缕金光，好奇问道：“这护身符打哪来的？好纯的灵气。”

　　“这个啊。”崔红氤也低头看了一眼，“好人家给的。”

　　陈聆献笑：“多好的人家？”

　　崔红氤噎住了，半晌才蹦出来一句话：“这个不重要。”

　　陈聆献识趣没问下去。

　　金洄站在起码离他们十步之外的地方，抱着手臂，高傲沉默，真是和金年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看似是远离他们，实际上只是远离崔红氤罢了。

　　等姚未敛收拾完几人才动身，出了古石树林可见一条小道，这条小道通向远方光亮处，于是他们不约而同沿着小道前进。

　　小道比较窄，周围都是杂草，只容一人过身，一看便知是人踩出来的，实际上就是土路。

　　这次金洄远远落在了后面，崔红氤真正打了一回头阵。

　　走出一段距离，离光亮处很近了，突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黑暗中窜了出来，迎面撞上了崔红氤。

　　崔红氤瞧清是个小男孩，力气真是大，将他撞得退了一步。后面的几人都闻声凑了过来，崔红氤正准备询问，却看见小男孩抬起头，眉头紧锁，一副很紧张的模样，冲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崔红氤压低声音：“你怎么了？”

　　“你们是谁？打哪来的？”小男孩用气声说话，看得出来非常小心。

　　“我们……是外乡人，听闻这里海物做得极好，经人介绍想来看看。”

　　崔红氤表面和善，心里把自己骂了一顿，找的什么狗屁理由，哪有外乡人大晚上从海边来的。

　　但小孩想不了那么多，说什么信什么：“原来如此，你们长得都好好看啊！”

　　崔红氤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谢谢。”

　　这一摸也顺便探了探煞气。

　　是干净的。崔红氤收回手，问道：“那小朋友大晚上的想干嘛去？”

　　小男孩神色又慌张起来：“嘘，你轻声些。今天我和娘亲去捡海物，结果回来的时候把从吉煞公那里请来的红绳弄丢了，我怕被骂，趁着娘亲睡着了，想沿着原路往回找找。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

　　“原来如此。”崔红氤倒是很能理解这种办了坏事的心情，叮嘱道，“那快去快回，莫要跑远了。”

　　小男孩笑：“好，谢谢哥哥。”

　　说完，又往崔红氤身后看了看，乖乖补充道：“也谢谢姐姐。”

　　小男孩打过招呼，便踩着草丛越过他们，朝着海边小跑过去。

　　姚未敛小声道：“还挺可爱。”

　　气氛没那么死气沉沉了，于是他们开始边走边聊，主要由崔红氤向他们介绍一番，毕竟梨温镇属他的镇守范围，又比较偏僻，恐怕其他人鲜少来过。

　　梨温镇上下都以捕鱼和赶海为生，这片海洋就是生养他们的母亲，与外界的交流也比较少，但也说不上与世隔绝，还是有些金钱往来的。

　　如今这里女性居多，十几年前的一场海难让梨温镇中的大多数男性都葬身其中，后来沉寂了几年的梨温镇因为海物丰收，引来了不少寻不到出路的人在此扎根，镇子也慢慢活了过来。

　　据崔红氤所知，这里应当有百多号人口，不过那已经是八个月前的事了，这八个月里梨温镇发生过什么他一概不知，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能让金年霄死得悄无声息，他也很好奇这里边到底藏着什么鬼怪。

　　说着，已经走到了光亮处，这些光亮原是挂在矮树上的油灯，沿着小道，矮树有几颗，灯就有几盏，稀稀拉拉延伸出去，房舍位于前方不远处。

　　镇上冷清，见不着半个人影，只有微风刮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姚未敛不知注意到了什么，发出“咦”的声音。

　　陈聆献细眉蹙起：“古怪。”

　　崔红氤冷冷道：“这里有煞气，不明显，不在人身上，而是几乎和整个镇子融为一体。”

　　“不管别的，先下回光结界吧。”陈聆献回头看向崔红氤，转而又觉得不妥。

　　崔红氤摇了摇头，把她的话先说了：“金年霄的死我深陷其中，无论如何这个结界都不该由我来下。”

　　陈聆献颔首，又看向一边没说话的金洄，心下明了，转头面向姚未敛：“我来还是你来？”

　　姚未敛眨了眨大眼睛：“姐你来吧，我快一千年没用过回光结界了。”

　　“好吧。”

　　吉煞公崔红氤主煞，按理来说这个结界也该由他来下的，可能全天界上下都没料到崔红氤也有卷入是非的一天。

　　犁殃公金年霄主瘟，是继崔红氤之后第二个适合下结界的人，现在尸身还插在吉煞公的神像上，幕后黑手一石二鸟，打了个正着。金洄虽说继任了神位，但回光结界不可能异主，现在这位犁殃公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剩下的二位，葆胤母姚未敛主育，及生育，回光结界对她来说的确可有可无。

　　乐瑞母陈聆献主疾，看起来也搭不上边，但也只有她了。

　　她轻点手腕灵脉，带出一缕荧绿的微光，缓缓坠入泥土之中。片刻后，一道透明屏障将梨温镇笼罩，不光梨温镇，她还将结界往南扩到了海面上，往北落入群山。

　　她的结界闪着淡绿色的碎光，不往细了瞧分辨不出与夜空群星的区别。

　　界成，她道：“走吧。”

　　崔红氤撇了金洄一眼：“天黑没人也不好查，先去找金年霄，天亮了在来镇上。”

　　一听这话，金洄步子都快了许多，也不一个人吊在最后了。

　　梨温镇附近供奉吉煞公的神庙名为梨温大神庙，坐落于山顶，要横穿整个梨温镇，走过去需要一点时间。这时候也容不得他们拖沓，同伴的尸体还横在上头，他们自是要紧赶慢赶赶上去。

　　不消半柱香，几人就从梨温镇一边穿到了另一边，除了刚开始撞上的小男孩，他们从始至终没再寻到任何生人的动静，就连阿猫阿狗之类的活物都见不着一个，好像镇子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他们飞快上了山，站到了大庙前。

　　名曰梨温大神庙，实际上也是真的很大很气派，黑夜下更显庄严，崔红氤对这里印象还算深刻，他记得这里头是有人住的，于是走上前敲响了紧闭的门。

　　叩叩叩，均匀的三声。

　　没动静。

　　金年霄如今在里头，他只能回头望向沉默的金洄，金洄满脸疑惑：“你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啊。”说是这么说，崔红氤语气并不和善，心里清楚这位新上位的犁殃公是指望不上了。

　　所以他又盯上了围墙，好久没翻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

　　就在他蠢蠢欲动之时，门从里头缓缓打开了。

　　这门一看便知很厚，很沉，里面的人开的有点费劲，等开到一个能过人的宽度，一颗脑袋才颤颤巍巍地从门后探了出来。

　　“你们是谁？”是女人的声音，稍显成熟。

　　崔红氤开门见山：“天上的。”

　　女人眼底一亮，喜出望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平平道：“快进来吧。”

　　四人被女人领着进了大神庙，女人掌着灯，他们也就熄了手中的火。大门离正殿还要上一段台阶，崔红氤也没让安静，顺嘴问道：“今日是你请的愿吗？”

　　“是我们。”女人背对着几人，回道，“梨温镇进来有诸多古怪，不过几位还是快先进殿里看看吧。”

　　崔红氤见女人从容不迫的样子，心下好奇：“你们是？”

　　众人都已经站到了正殿前，女人这才转过来，她衣着又灰又素，却很整洁，眼眸中透露着一股从未被世事烦扰的纯净：“我和哥哥是这里的守庙人，从小在这里长大。”

　　崔红氤这倒是有印象，他记得十几年前这里的确是养着两个小孩，不过当时似乎还有个大人，他只瞧过一眼，时间太久他都有些忘却了。

　　“这里只有你和你哥哥吗？”

　　女人轻轻颔首：“嗯。”

　　崔红氤很有礼貌地一笑：“好。”

　　女人举着提灯，指了指殿门：“快进去吧。”

　　金洄已经站到了门前，一掌将门推开。

　　殿中燃着烛火，吉煞公的巨像高坐上方，足有五人高。整个正殿的色调与神像一致，满堂金与红，在幽幽火光照亮下，辉煌，肃杀。

　　天下神像很难做到一模一样，最多只能大同小异。这座巨像手中也捏着一根梅花枝，只是这根梅花枝盛放得更加艳丽，鲜血顺着枝干一路流到了神像手中，又浸了半个身子，早已凝固。

　　金年霄被梅花枝穿胸而过，像是被吉煞公降罚之人，四肢无力下垂，双眼阖紧。

　　昔日矜贵的打扮，成了如今以鲜血而作的画卷。

　　八个月前在岂楼殿一别，崔红氤怎么也想不到再见到这个人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们三人看呆了，金洄眼眶再也兜不住泪水，踉跄着奔上前：“年霄大人！”

　　他的声音回荡再殿中，没有回应。

　　金洄迎面与神像后走出的一人撞了个正着，他也顾不得这么多，直接把人扒到一边，踩着神像就要爬上去，用狂颤的手指去够那副不会再有反应的躯体。

　　梅花枝本就被尊为除煞利器，神像手里拿的往往都会被磨得极其锋利，意为驱赶妖邪。

　　金洄贴着梅花枝，手在空中晃悠几下，手臂就被划出好几道血痕，鲜血浸透了衣裳他也不知道疼痛，只是一味的哭，眼泪掉的比血流的快。

　　见状，还站在门口的几人这才小跑过去。

　　女人喊道：“公子不可！”

　　姚未敛也出言制止：“金洄！其实用法术把人弄下来！你莫要犯蠢！”

　　崔红氤在自己的神像前站定，闭了闭眼，算是理解金年霄看他的心情了，低声斥责：“头一回见比我还莽撞的，金年霄平日里不得骂死他啊。”

　　陈聆献幽幽道：“对啊，金年霄骂得最多的就是他，骂你都算收着了。”

　　崔红氤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