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祸乱天地 ...
-
云层之上，凡人无法目及之处是为天界。
云上生山峦，崇山峻岭郁郁葱葱，山水之间万籁俱静，好一幅奇绝风光。
崔红氤伴着清脆的水流声行走在木阶上，木阶的尽头是坐落于半山腰的宫殿。宫殿由古木造就，举目望去，雕梁画栋巧夺天工，虽是素净，仍显威严。
牌匾上潦草三个大字“岂楼殿”。
殿门大开着，崔红氤踏上最后一阶，恰巧碰到金年霄姿态矜贵提衣走出，视线与他相擦而过，面无表情昂着脑袋下山了。
崔红氤亦没有回头看他，衣摆一撩，跨过门槛进了殿。
殿内没有任何照明，仅开了几扇窗，却光可鉴人。其中陈设多为淡雅的绿，还摆了几株花草，与窗外景色相贴，更显静谧。一名白衣男子慵懒地靠坐在正中的檀木椅上，见崔红氤到来，他便稍稍直起了身子。
崔红氤走到近处，规规矩矩行礼：“拜见圣君。”
三鸾圣君抬手，勉强够到了案上的茶碗，抿一口热茶清了清嗓子，后才开口：“免礼。”
“凡间的事，金年霄已经一五一十地说了，关于那个失踪的神像，你的想法是什么？”
崔红氤没料到圣君会先问神像，他自忖一番，道：“有人调换或者改变了神像栽赃于我，其用意和目的暂且不知，不过我会尽力查明。”
三鸾圣君又靠了回去，懒洋洋道：“此事既与你有关，你也别操劳了，好生歇息。”
崔红氤心感不妙：“圣君的意思是？”
三鸾圣君选择直接讲大白话：“我是说，此事我会派人下去查，你暂留天界。”
崔红氤垂头，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怎么，不愿意？”
他仍低着头：“我没有。”
三鸾圣君一眼能将他瞧个透穿，打趣道：“你也不用太郁闷，我定会给你寻个好去处，让你不那么无聊。对外，我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崔红氤颔首沉默，终于不用日日为事务奔波本该高兴，可圣君说的并不只是把他留在天界这么简单，定要暂封他的法力和权能，断开与凡间的所有链接，让他短期内和寻常人无二。
此事已无转圜之地，他只能拱手领命：“谢圣君。”
三鸾圣君撑着檀木椅慢悠悠站起身，他身形消瘦，常有仙气伴身，动静之间像一块温润无暇的玉，美而易碎。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手握天上话事权，掌管天下秩序道，让他们言听计从。
崔红氤目视他走至窗前，又靠上了墙，俯瞰山间景色，须臾，他朝崔红氤招了招手。
崔红氤也走了过去，和圣君一起看向了同一处。
三鸾圣君：“你看那群灵鹿，若是现在我要让其中一只灰飞烟灭，你会怎么保护它？”
“金城汤池。”崔红氤道，“我明白的，圣君。”
“明白就好。”圣君手离开窗台，身形晃悠一下，崔红氤赶忙上前扶住他。
圣君被他扶着坐了回去，开始叹气发牢骚：“哎，这把椅子我是真的坐不下去了，你瞧我，身子这么不经折腾，成天还要应付那么多糟心事，你们也该心疼心疼我。”
神仙哪会体弱多病，不过是想去逍遥自在了。三世主中一个窝在净水山，一个窝在西清海，唯独三鸾圣君被困在此地，每天听这个议那个，百年来怨怼颇多，装体弱也是越发娴熟了。
崔红氤心里嘀咕，身体无比顺从：“是，我给您倒茶。”
“不用，不用倒茶。”圣君打住他，语重心长道，“我只盼着你们争气，好让我早日下台。”
这话若是别人听了现在已经诚惶诚恐跪地磕头了，奈何崔红氤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不愿回复，唯有默然。
三鸾圣君坐也不好好坐着，半个身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随意抬了抬手：“话说回来，常昙一事的幕后之人你有猜测吗？”
“有。”崔红氤斩钉截铁，“此人若是怨灵，能计划并且实行这一切，不仅自身强大而且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恐怕早就脱离了掌控，隐匿与世间，及难铲除。但怨灵的成长需要时间，近百年来我从未在凡间探到过任何异样，这人似乎是凭空出现的，这就说不通了。”
三鸾圣君眯起眼：“所以？”
崔红氤：“……”
三鸾圣君忽而笑了，视线相接，意会于此：“所以现在我让你抽身出来是件好事，到真正危难之时，你再复位也不迟。”
“是。”崔红氤道出了心中疑虑，“圣君想安排我去哪？”
三鸾圣君笑容更甚，发自内心：“说起这个，我要治你的罪。”
崔红氤连忙跪地，突然觉得圣君笑得凉飕飕的，整个天界都知道这位责罚是毫不留情，任谁来了都要怕上一怕。
他听到头顶悠悠飘下来一句话：“听闻，你对三槲玄君不敬？”
一记重锤砸下，崔红氤身子一抖，瞪大了眼睛。
“从今日开始，吉煞公崔红氤停职调查，幽禁净水山，无召不得外出，事务暂由其部下接替。”
圣君停顿了一会，又道：“你的部下也在来的路上了，一会我会和他单独谈谈。对了……净水山，你莫要声张。”
崔红氤直起上身，见圣君将食指竖在嘴前玩味地看着他，便了然此事已成定局，想说的话终归是咽回了肚子里：“臣遵旨。”
三鸾圣君：“好了，起来吧。”
崔红氤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岂楼殿，怎么下的山，只知道一个人晃悠了很久，有路就走，走到哪是哪。直到有人叫住了他，将他游荡的魂魄给扯了回来。
“红氤？你怎么在这？”
叫住他的是一名蓝罗裙粉披帛的女孩，长着惹人怜惜的肉脸配上小巧可爱的珠钗，用轻悄的声音同他说话。
他见前方是一片果园，有些发窘，道：“啊，我刚从岂楼殿下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了。”
女孩打趣道：“那你还走挺远。怎么了？心情不好？”
他无奈道：“我被圣君停职了，也不知道停多久，随便一望——啊，看不到头。”
“哈？”女孩捂住嘴巴，“怎么会？你犯啥事了？”
崔红氤扯了扯嘴角：“这事儿不好说，说出来你也不会信的。”
女孩见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识趣道：“那我就不问了，我也刚从西清海回来，正准备回去复命呢，我先走啦，你注意看路。”
崔红氤颔首：“多谢。”
女孩嫣然一笑：“嘻嘻不用谢。”
女孩离去，崔红氤眺望前方层层叠叠的果树，每一颗果树上都挂着许多大又水灵的仙果，得名仙果林。方才的女孩便是掌管果林的神仙，同为六灵神之一的葆胤母姚未敛。
果树肥大的叶片间，长着翅膀的仙灵若隐若现，她们似乎对崔红氤很熟悉，躲躲藏藏半天，最后鼓起勇气从绿叶间探出半个身子来向他招手。
崔红氤见了：“我就不陪你们玩啦，日后你们应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我了。”
仙灵失落地耷拉下脑袋，做口型问他为什么。
崔红氤将手抬到眼下假装擦眼泪，仙灵顿时心疼不已，对着空气挥舞拳头，一副要替他干架的样子。崔红氤瞧得好笑，也笑出了声。
姚未敛掌管的仙果园是他闲暇时最喜欢待的地方，这里灵气充沛，好玩又舒服，还有鲜甜的果子吃，可终究是别人的地盘。
他不是没有自己的去处，他所掌管的地方名叫“花源地”，名字好听，但确是一毛不拔的荒地，除了宫殿要啥没啥，也不知道花源地仨字从何得来，简直是天界最无趣的地方。
怨不得别人，自己一身血气，煞祟之物常年近身，天界有这么个地方让他管就不错了。好在朋友们都愿意收留他，久而久之，花源地就只剩自己的部下岚肆“独守孤城”了。
别人都是自己高坐云上，派部下去凡间处理琐事，他到好，事事亲力亲为，主子成天在外边野，留部下在天上独当一面。
不过很快，花源地唯一一个办事的也要走了。
“大人。”
崔红氤回过头，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出现在他身后，低头拱手，弓腰不起，正是岚肆。
“现在该我叫你一声大人才是。”他也朝岚肆一拱手。
“不不不！大人永远是大人！”岚肆吓坏了，赶忙把崔红氤扶起来，自己又扑通跪下。
崔红氤连连叹气：“行了行了，起来吧，都说过多少遍了别这么规矩，就是不听。”
岚肆起身，他和崔红氤一样生于天界长于天界，区别是崔红氤不知道自己打哪来的，而岚肆是崔红氤身边最强悍的一片花瓣所化，相貌自是不差的，也很养眼。
崔红氤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早该放你下凡历练了，可要好好干啊，别给我出岔子。”
“属下定不负所望。”岚肆斟酌片刻，结巴着问道，“那，那大人此行要去多久？”
崔红氤：“说不清呢。”
岚肆了解崔红氤，他若说不清的事情那一定是大有说法，于是他压低声音问道：“大人是何意？”
崔红氤说与他听：“如果之后风平浪静无事发生，那我可能要困个上百年，等圣君什么时候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才会下令放我出来。但我猜，应该太平不了多久就要出事。”
岚肆哑然。
崔红氤叮嘱道：“所以啊，这段时间你好好盯紧凡间动向，尽量低调行事，莫要大张旗鼓，大人们的事你也少掺合，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我只叫你好好办事，知道吗？”
“属下明白，该怎么做圣君已经同我交代了。”
“那是最好。”
岚肆被委以重任，崔红氤亦相信他能担当得起，纷扰之中，唯有自己人才是信得过的。
岚肆眉头紧锁，认认真真把崔红氤所说的每一个字刻进脑子里，又听他说了一堆乱七八槽的家长里短，比如要记得回来浇一浇殿里那些半死不活的草啦，要时不时回来扫个地啊之类的。
岚肆发现偏题了也没吱声，只是眼神渐渐放空时不时点点头。崔红氤向来洒脱惯了，如今交代的这么事无巨细，岚肆明白此事对他影响很大，崔红氤还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
他就这么讲个不停，讲得他唇齿都有些干涩了这才放岚肆离去。
那么现在新的问题来了。
左右都是路，崔红氤环顾四方，茫然道：“净水山怎么走？”
果园中的仙灵亦摇头。
从前他们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里面住着一位大人物，可从未有人真正到过那里，亲眼见过那个人。对净水山的认识还停留在圣君的只言片语中，且圣君也从不说正事。
就算到了现在，圣君也忘了讲他要怎么去净水山。
罢了。崔红氤脚步调转，左右无事，再回去问问也不迟。
他行走在山间石道上，故意绕了个远路，能磨蹭一时是一时。石道鲜少有人光顾，缝隙中生出许多杂草来，他走在上头，恍若漫步林间。有清溪作伴，还算惬意。
忽然一道及其突兀的鸟鸣钻进了他耳朵里，大脑如有电光闪过。
崔红氤一惊，目光寻去，并未在附近寻到有鸟类的身影，就在这时，一片洁白的羽毛自他眼前飘飘然落下，被他抬手接住了。
一条手臂悄无声息地自他身后探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覆盖住羽毛，搭上了他的手。
他听见身后人低声一笑：“现在是你被偷袭的第五次。”
崔红氤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清亮的蓝绿色瞳孔，沉稳似大地，却又映出了星星。再一看，原是自己。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熟悉的花草香再次入侵了嗅觉，他发觉自己正站在谲鸣怀中，谲鸣稍稍往前倾一点，自己的后背便贴上了他的胸膛。
崔红氤咽了口唾沫，脑子一抽，凶巴巴问道：“你来干嘛？”
谲鸣看出他的慌乱，柔着声音答非所问：“你太紧张了。”
“姑娘还怕采花大盗呢。”
听见后四个字谲鸣眉头一挑，带着笑意又把话题兜了回来：“来接你去净水山。”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祸乱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