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奉天》江流也

17、蠢贼夜盗大破锣 歹人终归陷迷踪

　　“何明远，章探长！”一声清亮的女声从身后的地面响起，顺着风直往耳根子里钻，何明远听得一激灵。

　　“哎！”他连忙回头看向身后大槐树下的空地，章斯年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里。

　　华宁儿站在地上，身穿一件朴素的布衣，这衣服衬得她素净很多，至少和平日里那个在舞台上闪耀的京戏旦角儿看上去查得远了些。

　　但何明远一见她便两眼放光道：“宁儿？你怎么在这呢？哎，你等一下啊，我这就下去——”说着他就把手里还没吃完的馒头囫囵塞进了嘴里，拍了拍身边章斯年的肩膀一个翻身下了墙，两步小跑到了华宁儿身边。

　　章斯年看了两眼，也跳下墙跟了上去。

　　“我去给玉面买了瓶獾子油，他刚煮茶的时候不小心把手烫伤了。”华宁儿回答何明远的话。

　　獾子是一种生活在东北密林中的鼬科动物，尤其喜欢居住在山洞古墓等阴凉隐蔽处，外形神似刺猬，但嘴比刺猬要长上许多，它背部长满黑白色的针状绒毛，喜食昆虫和农作物。早年间东北人会用这种动物的脂肪炼成油，用来治疗烫伤和痔疮，有消肿止痛和杀菌修复的作用，是中医传统的动物制品中药。

　　“啊，你这是去了，还是回来了。”何明远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

　　“刚从药铺回来，准备往回走，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华宁儿道。

　　“这不讨债嘛，哈哈。”何明远看向章斯年，他手里还攥着那个没吃几口的馒头。

　　“晚上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出门不安全，行凶犯还没抓到，你要多注意一点，能不出门则不出门，能白天出门则不要晚上出门。”章斯年语气放得很缓和，他对华宁儿的态度已经随着上次化妆中的交谈有了一些转变。

　　“我知道了，你们还没有凶手的下落吗？这样下去案子越拖越久是不是破获的可能就更小了。”华宁儿看着章斯年，那双狐狸眼中流露出深不见底的宁静。

　　“我们已经部署了巡查，凶犯落网是迟早的事，只是暂时还没有更好的结果。”章斯年低下头，他对这件事有最直接的责任，因此他无法为自己开脱，如果凶手抓不到那么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自己。

　　“没有好的结果的意思就是要等到他再行凶是吗？”

　　“嗯——可以这么说吧。”章斯年抿着嘴，无奈只能应声，华宁儿很敏锐，一下子就说中了他话术中隐藏的言外之意。

　　三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铜行胡同附近。

　　胡同是北方人的小巷子，相当于南方的“里、弄”，奉天城就有这样大大小小的胡同成百上千条，这胡同多，名目自然也就多，有以售卖器物的名称命名的“铜行胡同”、“镰刀胡同”、“木行胡同”......何明远家所在的“纸行胡同”就是其中之一，也有以标志性店铺或建筑名称命名的“鹰市口胡同”、“金银库胡同”、“堂子庙胡同”等等，还有以商家姓名命名的“朱剪炉胡同”、“董碾坊胡同”......也有纪念历史事件的“闹海坟胡同”、“孙祖庙胡同”等等，总之从名字中就能窥见当时奉天城百姓生活的大致风貌。

　　铜行胡同，顾名思义就是制作铜器的一条巷子，这里诞生了京剧舞台上非常重要的一件乐器，那就是奉锣，早年间舞台上所使用的锣都为声音更绵的苏锣，也就是民国初年这光景，铜行胡同的铜匠们打造了一款音色纯正、工艺精湛的大锣，这种乐器很快便抢占了舞台中低声部的主要戏份。

　　章斯年对奉天不如何明远熟悉，何明远便自顾自给两人讲起了铜行胡同的前世今生。

　　两人看着他讲得正起劲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听着。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金属落地声吓得众人一个跟斗。

　　章斯年和何明远几乎同时看了一眼对方，随后迅速做出反应朝着声音来源处跑去。

　　一个黑影就在巷子深处，这声巨大的金属落地声惊动了周边的商户，很多人都解开门闩向外探出头来，几个大汉见到是贼便拎上棒子冲了出来。

　　章斯年此时已经将那小飞贼扭在地上，小飞贼怀里抱着的正是一架崭新的大锣，看来是正从铜匠家中刚刚偷出来的。

　　“你偷什么不好，偷这会叫唤的玩意儿？”何明远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想要看清地上这人的面目。

　　“好啊，你个李小天，我当时谁呢，原来你这孙子，偷到你爷爷我眼皮子根儿底下了？”何明远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一胳膊就抡了上去。

　　这李小天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挡住何明远去路向他催债的李大胆的弟弟，这兄弟俩一个体型巨大、力大如牛，另一个则胆小怕事，个头也比哥哥小上一半，专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何明远和这两兄弟自幼便相识，三人是发小也是彼此不对付的街坊。

　　如果换作是李大胆，何明远自是不敢说什么的，但眼前这个小天倒没什么，他个子小从小就手脚不干净，何明远总是像拎鸡崽子一样教训他，倒不是出于什么正义感，只是因为这小贼总是偷他自家屯在房外缸里的粘饽饽。

　　何明远不怕大胆报复自己，因为这兄弟俩如今也是各自奔命顾不得手足亲情，李大胆是财主徐望山的亲信自然是瞧不起自己这个一事无成每天小偷小摸的弟弟的，虽然他干的勾当也不干净。

　　“远哥，远哥，是你啊，快和你兄弟言语两句把我放咯吧，咱们都街坊四邻的。”李小天一见来人是何明远便开口央求到。

　　“甭说了，我也没办法，谁让你惹上青天大老爷了。”何明远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闭嘴吧。”章斯年剜了他一眼。

　　言语间章斯年已经把小天扭了起来，用周围帮忙的百姓递来的绳子给捆住了。

　　“走吧。”章斯年催促小天自己走动。

　　何明远跟在身后，挽着绳子：“你爷爷我刚从巡捕房出来，又得和你回去，真你爹的丧气。”

　　“哎，我怎么觉得忘了点儿什么事呢？”

　　“华宁儿去哪了？”章斯年猛地望向何明远。

　　“我去！宁儿呢？都怪你小子，宁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卸了你四条腿儿。”何明远说着又抡了李小天一拳头。

　　章斯年紧了紧受手上的绳子，连忙对何明远说：“你去找找她，兴许是自己回家了，附近找找，然后再去德莱茶楼看看，如果都找不到赶快回巡捕房，我给你派人手。”

　　章斯年语气中有点着急，他清楚现在这种节骨眼，如果华宁儿凭空消失意味着什么，暗处比他想象的更危险。

　　“好！”何明远急坏了，话还没听完便两腿飞快得跑了出去。

　　“宁儿！宁儿！你在这吗？”何明远在附近几条街巷中穿行，他是出了名的腿快，不多时就跑了几条巷子。

　　“宁儿——你别吓唬我。”何明远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只感觉自己的胸口闷闷的，头好像变得比之前重不知道多少倍。

　　夜晚本就能见度不高，这一跑起来血液倒灌进脑子，眼前的景象更是开始逐渐模糊。

　　他想起那夜天后宫娘娘庙遇到夜障的感觉，也突然间想起崔瞎子的话，自己似乎正在忤逆他给的箴言。

　　“宁儿——”但是他的腿却没有停下来，他不知道哪里是终点，或许是找到华宁儿为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关心这个姑娘，从自己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莫名对她产生了一种保护欲，这种感觉促使他无法停下来。

　　此时对待感情还很单纯的何明远误以为这只是自己情窦初开的爱情，直到后来的某一瞬间，他才真的明白原来那种感情从他一出生便连带着出现在他的血液里流淌到全身每一个角落，这就是崔半仙口中的他的宿命。

　　“宁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他觉得自己的耳膜好像和空气隔上了一层屏障，他的叫喊声只能通过骨传导的方式冲撞回自己的耳朵。

　　何明远力竭地倒在了地上，他以为崔半仙说得自己的劫数到了，可他分明离二十岁还有一年多的时间，难不成阎王爷发现他贪财好色于是提前来收自己了。

　　“宁——”他倒在地上恍惚间看见眼前有一个女人的身影，他下意识真的以为自己死了，而眼前这张脸竟然是自己去世多年的母亲，他努力抬起头带着哭腔道：“娘，娘，你来接我了？我还不想死呢，你能先回去吗？您过个五六十年再来接我成不，等我娶完媳妇儿的。”

　　“谁是你娘啊？何明远，你摔糊涂了？”何明远眼前的人不是别人竟是徐曦娴。

　　徐曦娴见何明远情况不对，连忙把他仰头平躺在地上。

　　此时这人嘴唇发白，浑身颤抖，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徐曦娴是熟悉一些基础的医学常识的，她猜测何明远大概率是低血糖了，赶快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塞在他嘴里。

　　“快咽下去，不然就没命了。”

　　“他不会有事吧。”旁边的女孩也开口了，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何明远在寻找的华宁儿。

　　“应该只是低血糖了，他肯定没吃什么饭，没什么大事，一会就会醒了，倒是你，真的没关系吗？”

　　华宁儿坐在一旁，她的衣服破了，袖口坏了一处，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挂着两行清泪。

　　不多时，何明远缓缓睁开双眼，道：“这是哪啊？地府吗？”

　　“地你个头府，是你娘我救了你。”徐曦娴低下头，看着躺在地上的何明远。

　　“去你的，徐曦娴你占老子便宜，我还是你爹呢。”他赶快骂了回去。

　　“看来没傻，是你自个儿刚才追着我叫娘的，我可没占你便宜，现在你俩一人欠我一条命了。”

　　“我俩？”何明远起身这才看到徐曦娴身后坐着的华宁儿。

　　“宁儿，你去哪了，这是，你，我——”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只知道华宁儿刚才恐怕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我遇到那个花和尚了，他没伤害到我，不过我看见他的脸了。”她神色如常，只是那两行泪让她看上去有一些脆弱。

　　“好，没事就好，都怪我，不，都怪李小天。”何明远低下头，他这时才想起咂摸咂摸嘴，品尝到了嘴里香醇的巧克力味。

　　“你给我吃的什么药？这啥味，还挺甜的。”

　　“灵丹妙药，好啦，没事快点起来，咱们得去趟巡捕房了。”徐曦娴看了眼他，便催促道。

　　华宁儿回忆，刚才自己在铜行胡同口等待章斯年和何明远，却被身后来人捂住口鼻扛着到了一处小巷子，那人对她图谋不轨，然而华宁儿自幼学戏身段灵活，所以扒下了那人的面罩又灵活的逃过了追赶。

　　徐曦娴则为她作证，说自己在途径小巷子的时候遇到了正在逃跑的华宁儿，她神情慌乱，手上还捏着那歹人的面罩。

　　两人汇合以后计划一起到巡捕房来，却不想在路上遇到了正寻找华宁儿的何明远，何明远因为低血糖摔倒陷入昏迷，徐曦娴便掏出巧克力给他服下，三人这才一起回到巡捕房。

　　事后，根据华宁儿提供的嫌疑人面部特征，章斯年找了一位画师画下了一幅通缉画像，经过几个受害人的共同确认，画像得以贴在奉天城的大小角落，但画像上的凶手却仿佛遁地般再也没有出现，等到他再次出现时，却是牵扯进了之后的另一件大案之中。

　　具体是个什么大案子，我们要之后再来分解。

　　总之，奉天城再次走入宁静，花和尚没有再犯案，但运河女尸案还没有告破，只是在这里不得不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