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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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休憩结束后，李肆照常前往另外的讲舍上课，这一次上的是六艺八雅中的画。
在太学，上午晨课讲四书五经，晌午休憩，下午的晚课就是六艺八雅。
李肆身份特殊，太后又希望她多结识一些世家子弟，所以除了上午的固定的晨课讲舍外，李肆在太学里上六艺八雅的讲舍并不固定。
因为她在太学休憩的学舍较为偏僻，这次讲舍的地点又远，李肆决定提前赶往。
为了避免引人瞩目，李肆提着书箱，特意挑了一条比较隐蔽、人比较稀少的小道走。
结果她才走到一半就发现自己迷路了，不知怎么的就进了太学的后山中，然后就听见前方不远处的小亭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
李肆有些好奇，悄声上前，躲在茂密的树丛里一探究竟，结果便瞧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看着有些寒碜的太学生被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弟和他的两个书童围堵着羞辱。
那人衣襟敞开，露出清瘦的胸膛，脸上和身上沾染了不少漆黑的墨印。
地上满是狼藉，全是被撕毁的书画和散落一地的毛笔和砚台。
那人跪在地上不停的挣扎着，嘴被人用布堵住，左右手也都被人禁锢住，只能任由面前的拿着毛笔的锦衣男子在自己身上抽打作画。
“放心吧，这里偏僻的很，根本没人会来。”
“本公子不是警告过你吗，你怎么还是这般惹眼，就这么爱出风头？把本公子的话当耳旁风？”锦衣男子揪着那人的头发让他直视自己。
“本公子最是讨厌你这副模样了，明明只是个不知道出了多少服的旁支，也敢本公子面前出尽风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本家嫡出的公子。”
“你不是爱出风头吗？你不是很有能耐吗？你不是自视清高吗？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的能耐如何？”
“敢抢本公子的风头，本公子今天就让你出尽风头！给本公子按好了！本公子今天一定要让他尝尝在众人面前出丑的滋味！”为首的锦衣男子喊道，另一只手里的毛笔就要往那人脸上作画。
那人满眼猩红凶狠的盯着他，拼命挣脱他的手，嘴里还呜咽着，一副倔强倨傲的样子。
“怎么，不服，还想反抗？”锦衣男子突然贴近他耳边道，“你要是再这样，我不介意书信一封给家里，让族里多多关照一下你那老母和幼弟。”
听到这话，那人浑身一僵，看向他的眼神充满的不可置信和愤怒，以及恐惧，最后暗淡下来，变成一片死寂的潭水，沉默无波，不再反抗，任由他摆布。
“对，就是这样，只要你乖乖的不反抗，我保管你家人平安无事。”
而这一切，都被李肆看在了眼里，她的手里紧紧提着书箱的手早已发白。此时的她恨不得直接将书箱砸在那锦衣男子的头上。
早在她看见，锦衣男子那腰牌上明晃晃刻着一个崔字，以及那嚣张的气焰时，她就知道这人是谁了。
崔璨，一个坏事做尽，在前世比郑原还要让她厌恶仇恨，但却不敢得罪只能忍气吞声的人。
崔璨出自清河崔氏本家，祖父是当朝司空，世家门阀的领军人物，父亲兄长都是朝中要员，在朝中权势滔天。
崔璨本人不像郑原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相反此人很上进，不过天资有限不如他的那几个兄长，但是他为人极其狭隘善妒，行事最是狠辣无忌，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上一世吃了不少他的亏，这也是李肆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
一开始李肆看清楚是他时，原本想着尽快离开此地，但是不知为何她的脚就跟被钉子钉住了一样，死活挪不动，就想把手里书箱扔出去砸死他。
可惜了，要是现在手里有刀就好了。
李肆此时满脸戾气，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不急，不急，要冷静，生气解决不了问题，也救不了人。
“谁说这里没人的，孤可不就是人吗。”李肆深吸一口气，收拾好情绪，笑眯眯的出声打断道。
这突然出声，吓得崔璨的手一抖，差点握不住笔，回头看去，只见李肆面含笑意的拨开树丛向他走来。
“清河崔氏崔璨，见过太子殿下。”崔璨眉心紧促，随即停下动作，轻佻不屑的行了个礼。
他身后的两个书童也暂时放开崔宁，有样学样，唯独崔宁艰难的起身，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只是嘴里说不出任何话。
“太子殿下，不去上课跑这后山偏僻地作甚。”崔璨眼神警告的看了一下崔宁，又对着李肆道。
语气极其不善，话里话外就是劝李肆不要多管闲事，哪边凉快就上哪边待着去。
“离上课还早着呢，况且这课在孤眼里索然无味的很，哪有看热闹有趣，你说是不是？崔小公子。”李肆装作无所事事道，念最后一句时，还特意顿了顿，加重语气。
“呵，那这热闹，太子殿下可看得尽兴。”崔璨冷笑道。
崔宁此时也在细细打量着李肆，这位传闻中天资愚钝又冲动无能的废物太子殿下。
“有趣倒是没有多有趣，不过倒是让孤对清河崔氏的家教多了几分兴趣，原来崔司空家都是这么教导人的啊。”李肆摇了摇头，故作恍然大悟道。
崔璨听见这话瞬间脸色阴沉，目光凶狠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太子殿下，要是这么好奇我们清河崔氏的家风家教，臣可以回家问问祖父，是否愿意去东宫担任太子殿下的老师，臣相信祖父一定会倾尽全力，好好的教导太子殿下。”
李肆面上挂着笑意，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攥得发白，“这倒不必，司空大人诸事繁忙，年事已高，孤又实在是愚钝不堪，恐让司空大人劳力伤神。”
“到时若是因为孤导致我大昭痛失一位肱骨之臣，那就不好了。”
“不过崔司空和崔小公子的父兄，在外一向是自诩家风清正严明，在朝中也是一向克己复礼，端庄正气。”
“怎么崔小公子的品行却如此恶劣，不仅羞辱同窗还威胁其家人，也不知道司空他老人家是否知道，要是不知道的话，今儿孤回去定会好好的说与皇兄听听，让他哪天抽空问问司空大人。”
“哦，似乎不用等以后，今天就可以。”李肆像是想起来什么，接着笑道，“今天是诸位大臣进宫述事的日子吧，正好孤散学后有事要去皇兄那里。”
“孤，今儿就好好问问，崔小公子觉得如何？”
崔璨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眼神阴冷的像一条毒蛇。
李肆被他盯的后背发凉，但还是面不改色的看着他。
她确实没有说错，祖父和父亲兄长在外为了家族名声一向洁身自好，今天也确实是祖父进宫述事的日子，不仅如此父亲也在宫中。
祖父一向疼爱他，或许不会过多责罚他，可父亲要是知晓此事，那就不一定了。
崔璨想到这里，低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崔宁，又抬眼看向李肆，咬牙切齿道：“臣觉得这等学生之间嬉戏打闹的小事，还是不要惊扰陛下为好，免得耽搁了国家大事。”
李肆见他如此，又装模作样的拉长语调，“那今日之事——”
“就此作罢。”崔璨抢先道，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如此甚好。”李肆说完看了眼天，接着道，“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崔小公子你该去上课了。”
崔璨心领神会，这是要赶他走呢，他偏不让她如愿。
“确实不早了，不过太子殿下先走吧，臣不着急。”崔璨皮笑肉不笑道。
“巧了不是，孤也不着急，所以你先走。”
“按礼法，太子殿下是未来储君，而臣只是一介白身，所以太子殿下先。”
崔璨搬出礼法尊卑来逼迫李肆就范。
李肆又岂会不懂他说这话的意图，随即也不在装了，冷着脸沉声道：“既然你说礼法尊卑，那么照礼法，君为臣纲，孤是君，你是臣。”
“孤让你做什么，你身为臣子就得做什么，就算孤让你去死，你也得跪下来谢恩，懂吗？”
“所以，孤让你先走，你有意见吗。”李肆一边说一边上前逼近他，最后直接横在了他与崔宁的中间，眼神凌厉的看着崔璨。
崔宁就这样看着李肆小小的背影挡在自己身前，与崔璨争执，眼里似乎又有了光。
李肆的话冰冷中又透着上位者的威压，崔璨这时才惊觉，面前的此人似乎比起往日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甚至人也变得聪明了。
“没意见……臣告退。”崔璨思来想去，只能认命应道，最后看了眼崔宁冷哼一声，重重的将毛笔砸在地上，转身带着人拂袖而去。
李肆这才松了一口气，手一松，书箱掉落在崔宁身边，整个人的气势丝毫没有刚才的威武凌厉，反而是弱弱的，蔫蔫的。
“你没事吧？”李肆转过身来，看着他温声柔和道。
“臣无事，谢谢太子殿下相救。”崔宁站起身，双手作揖，恭敬行礼拜谢道。
看着他浑身的墨渍和脏乱不堪的衣冠容颜，想起刚才她听到的话，李肆心中闪过一丝心疼与不忍，从身上掏出一张手帕递给他。
“这个给你，虽然不能完全擦干净，但有总比没有强。”
崔宁看着这样李肆，心里不知为何，涌上一股别样的情绪，就像是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流过，身上的伤似乎不是那么疼了。
“臣谢过太子殿下。”崔宁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小心翼翼的接过了手帕，有些笨拙僵硬的擦拭着。
李肆见他这个样子，估计也不太可能去上课，反正上课也不是很着急，就算不去，授课的博士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李肆便打算带着他回一趟她的学舍，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孤有些迷路，你带孤出去如何，顺道去一趟孤的学舍，孤有事需要回去一趟。”李肆随即笑着开口问道，努力让自己的话充满信服。
崔宁擦拭的手一顿，点头行礼道：“愿为太子殿下效劳。”
就这样，崔宁带着李肆在林间穿梭着，没过不久便出去来到了李肆的学舍。
李肆将人带到了房间里，然后从柜子中翻出一件青色的衣服递给崔宁。
“这衣服尺寸可能有点小，但已经是孤这最大的了，你且将就一下，那盆中有清水，你可以简单清洗一下，孤就先出去了。”李肆说完便快速出去避嫌去了。
徒留崔宁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手里的衣服出神，许久后，眼泪夺眶而出，从脸颊滑落在地。
崔宁弓着背，抱着衣服无力的跌坐在地，哑声痛哭，整个人显得狼狈脆弱极了。
自他入了太学，成为崔璨的眼中钉肉中刺起，他就再也没有过过安宁的日子，每天都在羞辱中度过。
因着崔璨的出身高贵，他又是清河崔氏的人，所以在太学里，根本没有人愿意帮他，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帮他，李肆是第一个站出来护他的人，也是第一个关心他、照顾他颜面的人。
什么有事要回学舍，这只是顾及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和早已丢失的颜面罢了。
李肆站在门外，默不作声，虽然崔宁的啜泣声很小，但她还是听见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静静的走开了，现在就让他好好的发泄吧。
过了一会儿，崔宁就洗净了容颜，梳理完发冠，换好衣服出来了。
直到这时李肆才完全看清他的长相，五官深邃分明，眉眼如画含情，妥妥的温润俊美俏书生一枚，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消瘦了，皮肤有些病态的白，彷佛下一刻就要病倒了。
李肆看着他，越看越觉得自己前世在哪里见过他，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崔宁对着她郑重道谢，报上名号，她才知晓他是谁。
“清河崔氏崔宁，叩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崔宁出来后，直接郑重地对着李肆行了叩拜之礼。
李肆听到名字，瞬间就不淡定了，直接惊住了。
崔宁！？崔晏安？！
那个前世为了给挚友报仇，玩弄诸侯搅弄风云，却在功成名就时，不慎染病早死的谋士崔晏安？
“你是崔宁？崔晏安？”李肆惊呼，有些难以置信。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君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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