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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警察局/拒绝改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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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询问室的灯光是惨白的,照得人无所遁形。悠然坐在硬质的塑料椅子上,对面是两位表情严肃的男警察。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烟草混合的、令人紧张的气味。
“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一遍。”
当这句话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时,之前所有支撑着她的那股决绝的勇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一半。面对警察,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本能的无措和紧张攫住了她。要将那些不堪的、撕裂的细节,在陌生的、男性的权威者面前,用语言重新组织和复述,这本身就像一场公开的、迟来的凌辱。
她开始叙述,声音干涩,逻辑时而清晰,时而混乱。她会突然卡住,不知道某个细节该如何启齿;她会因为回忆而身体微微发抖;她会下意识地回避警察探究的目光。整个过程中,那份冰冷的镇定与脆弱的不安在她身上交织,让人清晰地看到,报警这个行为背后,她依然是一个受了巨大创伤、惊慌失措的少女。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问询室里,一场交锋也在上演。
张佳境被带走后,起初还试图维持他那套伪装。他脸上混着水渍,头发凌乱,眼神却强作镇定。
“警察叔叔,我们就是谈恋爱,闹了点矛盾,她自愿的……”
话还没说完,一杯冷水迎面泼来,打断了他的狡辩。不是刑讯,而是一种打破他心理防线的震慑。
“想清楚了再说!自愿的需要报警?自愿的会有四个人?!”
在警方严厉的追问和已然掌握的部分证据面前,他脸上的镇定寸寸碎裂,最终像一滩烂泥,承认了 “是强迫”。
然而,比面对警察和施暴者更让悠然心寒的,是来自“家人”的反应。
养父母和好几个舅舅闻讯赶来了派出所。他们不是来支持她的,而是来“解决麻烦”的。养母冲上来,带着哭腔想要拉她:
“走!跟我回家!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报什么警!家丑不可外扬你不知道吗?以后你还怎么做人?”
舅舅们也七嘴八舌,语气强硬:“就是小孩子闹着玩,哪有那么严重!快跟警察说清楚,我们私了!”
他们试图用亲情和“为她好”的名义,将她拉回那个习惯于沉默和吞咽苦果的“正常”轨道。在他们看来,法律的介入,远比她所受的伤害本身,更让他们感到恐惧和羞耻。
就在这拉扯和混乱中,警察站了出来,拦住了他们。
“都安静!这里是派出所!现在这是刑事案件,不是你们说私了就私了的!受害者需要配合调查,谁也不能带走!”
警察的声音如同铁律,暂时筑起了一道屏障,将悠然与那股试图将她重新拖回黑暗的“亲情”力量隔开。
那一刻,悠然看着警察挡在她身前的背影,看着身后喧嚣而陌生的“家人”,心中百感交集。她为自己报警的决定感到一丝后怕,但也更清晰地认识到:能保护她的,或许不是血脉和所谓的“家”,而是这道代表着秩序与正义的、冰冷的国家权力之门。
她孤身一人闯入了这扇门,而门内,至少在此刻,给了她一个暂时喘息和陈述真相的空间。尽管过程屈辱而艰难,但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这个细节至关重要,它像埋藏在废墟中的一颗钻石,终于在至暗时刻折射出了光芒。让我们将这个伏笔点亮,让它成为悠然所有行动中,最理性、也最让人心酸的一个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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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派出所那间灯光惨白的询问室里,当男警察用公式化的语气要求她“详细描述经过”时,巨大的羞耻和慌乱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的手指紧紧抠着塑料椅的边缘,指节泛白,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就在意识快要被恐惧吞噬的瞬间,一个极其遥远,却又异常清晰的画面,猛地撞进了她的脑海。
那是小学时的一堂安全课。女警官站在讲台上,穿着笔挺的制服,声音温和而有力。她身后黑板上写着大大的白色粉笔字:
【保护自己,勇敢说不】
女警官看着台下稚嫩的面孔,一字一句地说:
“孩子们,记住,如果有一天你们受到了伤害,不要害怕,更不要觉得是自己的错。要善于拿起法律保护自己。不要羞于启齿。永远要记得——”
台下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小悠然,和全班同学一起,用清脆的童声跟着念道:
“法律是我们坚实的后盾!”
那句口号,那个场景,在记忆的尘埃里沉睡了多年,几乎已被遗忘。然而在此刻,在她人生最无助、最崩塌的边缘,这句被她机械背诵过的话,却像一道划破厚重乌云的电光,带来了唯一且清晰的指引。
不要羞于启齿。
法律是坚实的后盾。
就是这十年前埋下的种子,在污浊的泥沼深处,顽强地发出了一棵幼芽。它给了她一个超越当下屈辱和恐惧的视角——她不是在陈述一件“丢人”的事,她是在行使一项被教导过的、正当的权利。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抬起空洞却努力聚焦的眼睛,看向对面的警察,用尽全身力气,重新开始了叙述。
这个多年前无心的教育,成了她在被全世界背弃时,唯一能抓住的、来自文明社会的绳索。她遵循了童年时代被植入的、最“正确”的程序,而这程序,也真的在她坠崖时,为她兜了一下底。
这让她报警的行为,不仅仅是绝望下的冲动,更带上了一种荒诞的、令人泪目的“学以致用”——她真的,听老师的话了。只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需要用这堂课来应对如此鲜血淋漓的现实。
派出所的风波并未因案件的定性而平息,如同巨石入水,涟漪荡回了家中,撞碎了往昔脆弱的平静。
几天后一个傍晚,养母端着半碗没喝完的粥,走进了悠然的小房间。她没有开大灯,只借着窗外残余的天光和走廊透进来的微亮,坐在床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小心翼翼的沉重。
“然然……”母亲开口,声音是哭过后的沙哑,带着试探,“妈想了几天,有个事儿,得跟你商量。”
悠然没应声,只是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零星灯火,像海岸线上等待归航的渔火。
“咱们这县城,太小了……抬头低头都是熟人。现在,风言风语传得厉害。”母亲的话像缠绕的丝线,试图将她包裹,“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路还长。总不能……总不能被这件事给毁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下定决心,终于说出了那个思忖已久的方案:“要不……妈去托托关系,咱们把名字改了吧?换个新名字,就当……就当跟过去告别了。我们离开这儿,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
这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悠然所有的防备。她猛地转过头,黑暗中,眼睛灼灼发亮,那不是泪光,是燃烧的火焰。
“重新做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凌碎裂,“妈,你告诉我,我需要‘重新’做什么‘人’?我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
她的语气陡然激动起来:“做错事的不是我!该躲起来没脸见人的更不是我!凭什么要我改名字?凭什么要我像个逃犯一样离开我长大的地方?”
养母被她的激烈骇住了,试图去拉她的手:“妈是为你好!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呢?人言可畏啊!你顶着这个名字,以后怎么找工作,怎么……怎么嫁人?”
“为我好?”悠然猛地抽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母亲,泪水终于决堤,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你们想的永远是怎么把事情‘按下去’,怎么显得‘好看’!从来不想想我痛不痛,我公不公!”
她指着窗外,仿佛指着整个县城窃窃私语的阴影:
“我的名字,是我爸翻了好几天字典给我取的!它跟我了十几年,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它没偷没抢,没伤害过任何人!现在,有人往它上面泼了脏水,你们想的不是把脏水擦掉,是想把整个牌子都扔了?”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如同宣誓:
“我不改。我就要叫悠然。我就要顶着这个名字,在这里,好好活下去。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着,叫悠然的这个女孩,她没错!她站得直,行得正!该低下头、该改名字、该没脸活下去的,绝对不是我!”
房间里一片死寂。养母怔怔地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眼前的少女,不再是派出所里那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她的脊背挺直,像一棵在狂风骤雨中,宁愿折断也不肯弯曲的竹子。
悠然抬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
“名字不改,哪儿也不去。这就是我的……家,我的战场。”
说完,她不再看母亲,转身重新面向窗外无边的黑夜。她的背影单薄,却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城墙。
墙内,是她必须守护的、最后的自我——那个名为“悠然”的,不屈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