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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IF线 衣冠冢(下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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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薛明渊开始坦诚相待,这很好。但秦逍总觉得,和他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
秦逍问他:“你那时候不是要杀我来着,怎么又看上我了?”
薛明渊答:
“是你先招惹的我。”
“你中了毒,我只是想救你……你却以为自己要死了,反过来强吻了我。”
秦逍惊得张大了嘴:
“啊?”
薛明渊不依不饶地说下去,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我日夜守候,又亲自带人上山为你采药。回来时,却听见你正跟校尉说……说你这不过是……及时行乐。”
秦逍被这毫无记忆的指控一下打懵了。没有恶人谷后来多年的经历打底,他只觉得难以置信——自己混迹多年,竟成了个骗人感情的混账?
但他又莫名有点心虚。
因为他太了解自己了:若真对这样一个人动了心,又自觉毫无希望,在以为将死之时,强行留下一个吻作为念想……也不是不可能。
薛明渊把眼前人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震动尽收眼底。他的嘴角不禁上扬,笑容有些得逞似的恶劣,但对面的人一点都看不见。
“我拉你去阿姐墓前与她赔罪。你去了。你在墓前承认自己是轻薄我的那个混账。”
薛明渊让自己的声音努力带上一点无辜、迷茫和坦诚的脆弱,好叫眼前的人一点点走入他的圈套。
秦逍抿嘴不语。
“而我带你去,是想让阿姐看看,”薛明渊的声音放得极轻,像在分享一个藏了许久的秘密,“看看你这个人,值不值得她托付亲人。”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继续道:“因为我跟阿姐说……我好像,真的对你动了心。”
秦逍的心漏跳了一拍。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跟你说过的。你在她墓前起了誓,看顾我、对我负责……弥补我在这世上失去的最后一个亲人,直至此生尽头。”
“——这就是,全部了。”
秦逍惊讶:“没了?”
薛明渊反问:“你还想要听什么?”
秦逍有些局促,但他还是好奇:“我俩……后面有再做什么吗?我对你……做了……”
薛明渊的眼里闪了闪,他故意沉默了几秒,随即平静开口:
“上过。如果这是你想问的……我们没有止于亲吻,我们……上过床。”
一锤定音。
秦逍终于知道自己的离开和遗忘是多么十恶不赦,他觉得这人既然让他完成了这最最亲密的冒犯之举,那他必然是要负责到底的。
隐瞒了重要信息的薛明渊,如愿以偿地在对方脸上看到了认真和决心。他心想:这个秦逍似乎未曾经历多少世事,心思比后来的那个人更加……单纯一些。
薛明渊忍不住开口问:
“那在你的记忆里,现在是哪一年……你几岁?”
“哦……其实就只记得你刚刺杀完我,到恶人谷的时候。我一开始还纳闷,明明只瞎了一只眼睛,怎么全看不见了。”
秦逍认真算了算过往的时光:“算起来当时是二十出头,加上这三年,我觉得自己也就……二十有四?”
薛明渊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他的笑意已在脸上盛放,幸好眼前人看不见。面对这个无端年轻了八岁的爱人,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客观而冷静:
“哦……那我二十七了,你是不是该喊我一声……明渊哥?”
秦逍愣在原地,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称呼的可能性。
但下一秒,他反应过来,像只炸了毛的猎犬一样弹起来,呲牙道:
“艸!你他妈敢占老子便宜!”
2.
在一个清露未晞的晨曦,薛明渊决定动身。
身侧的人呼吸匀长,仍在熟睡。薛明渊将匕首与信笺轻轻置于他的枕边,俯身,以唇贴了贴这人的额头。
他站起来,轻轻拿起自己放在矮柜上剩下的几件随身的物件,穿上来时的衣物和刚刚擦净的训练甲胄。
躺着的人没有动,只是闭着眼微微侧过了头。
这是必然的选择,在薛明渊来到桃源的第一天,那块写着“苍云校尉”铭牌,早已把选择的答案放在两人面前。
薛明渊知道,秦逍骨子里仍是东都的守军——他不会允许薛明渊因他而困在桃源。外面的世界虽然破碎,却也是他所心系的山河。
有人替他回去看顾,直至山河落定,衣锦还乡。
这理所应当。
院中,一个早已备好的行囊静候着他。薛明渊解开系带,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干粮。桃源村里日日有炊烟,冷硬的干粮,显然是赶路的吃食。
秦逍备了许多东西,薛明渊从包里只取了几块易于存放的干饼。
正在此时,他听见屋内传来脚步声。他心下一紧,抬眼便见那个蒙着黑布的身影,已然倚在门框上。
“怎么有傻子给瞎子留书出走的。”秦逍晃了手中那封他刚留下的信,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这里识字的人不多,你算一个……不给我念念么?”
薛明渊心潮翻涌,上前几步,一把拥住眼前的人。
“没有别的话。”
薛明渊吻着怀里人的发丝:“我说我会回来的,让你等我。”
“哦。”
秦逍任由他亲近,左手拿着一个裹在鞘里的短匕点了点他:“那你知道自己忘带了什么吗?”
“哦,这匕首。”
“这本来就是你的……我送给你过了,你不记得。”薛明渊柔声解释,“我阿姐让我娶……嗯……当信物。”
秦逍突然哼地一笑,骂道:
“废话。”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老子当然知道……留下就是我的了。”
“我是说……你还忘带了什么,知道么?”
薛明渊一愣。
他的目光移向秦逍微红的耳廓,随即难以置信地猛然望向那个三天前就放着巨大的包袱——那里的吃食,多得足够两个人同时踏上归途。
他骤然收紧手臂,看向怀里的人。
怀里的人以黑布蒙着眼,当然看不见他的目光,但却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和突然急促的呼吸。
秦逍嘴角噙着笑,抬头用鼻尖蹭过他的脸。
“你看,邺城你都替我收复了,是你说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天经地义的蛮横,“可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老子虽然瞎了,但也听得见邺城的风和水、摸得到邺城的墙和土。”
“你不带我回去,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吹牛?”
薛明渊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只能用吻来回答。
这是一个毫无保留的、交织着咸涩汗水与无言承诺的吻。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才勉强分开。
“好……”
薛明渊的额头依旧与秦逍相抵,声音沙哑,带着欣喜若狂的颤抖。他忍不住又轻啄了一下对方上扬的嘴角。
“……我带你走。”
“我们回去……回人间去。”
3 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彼时。薛明渊来到桃源的第一夜。
他躺在秦逍简陋的床上,高烧不退,梦呓断续而不清。
秦逍已是第十二次从这人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次他又听到一个新的字眼。
“邺城……”
对方喃喃低语:“我替你……打回了。”
这人说完,却仿佛了结心愿一般,所有的艰难挣扎突然平静下来,原本的高烧喘息随着这句话的落地变得几不可闻。
这不好。
秦逍心下一沉。
伤重高热的将士,九死一生,很多人就靠一口气撑过去。桃源村缺医少药,只有靠自己的意志熬过去才有生机。
可刚刚这人这口气,不知为什么,散了。
秦逍没来由心里一阵疼,额上都见了汗。他抖着手摸索到这人滚烫的脸颊,轻轻拍了拍:“喂……你……你别泄气啊。”
床上的人依旧死寂。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头。秦逍眼见拉不住他,急得口不择言:“你……特么不是上来就亲老子么!我都不记得了,不认识你了!”
“以前要有什么山盟海誓,现在就是劈个雷下来我也想不起来!”
秦逍咬牙,狠狠地说:
“……你要死了,这些就都随你一起烂在这!”
可昏迷的人还是没有理他。
秦逍如果能看见,就会发现这人紧锁的眉头在慢慢展开。
他太累了。他要走向自己的桃源。
秦逍的声音不得不软下来,带着一丝微不可觉的颤抖:
“你说外面战乱,邺城都给打没了……是你替我收复了。”
他想了想,耍赖道:
“可老子不记得,没看见,也看不见。”
“……但我想听到、想闻到,想踩在那群敢动邺城的孙子的脑门上……”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如果我和羁儿是折在那里的,那我也配得一杯庆功酒。”
床上的人无意识挣动了一下。
秦逍心中一喜,下意识去抓那人垂下的手,他看不见对方神情,只好俯下身去,让嘴唇一路触碰找寻到这人的耳畔。
“你看我一个瞎子,在这鬼地方摸也摸不出去……”
他的语气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央求:
“所以你得醒来……你得带我回去,听见了没?”
没有回答。
但下一刻,他掌心里的那只手,用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道,轻轻地回握了一下。耳边即将熄灭的呼吸声,重新变得粗重、艰难,仿佛正在从无边的泥沼里,一寸一寸地挣脱出来。
这个人在死里沉浮,突然又有了生的信念。
他正拼尽全力地,回到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