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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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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弹错的音
那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合上,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又回到了熟悉的小城、熟悉的夜晚。
陈知意缓缓舒展了身子,软绵绵地转了个圈:“外头凉凉的,好舒服!”
圈没转完,脚下虚浮一步,差点撞到一旁的路灯。
“诶,”林非晚迅速伸了手,见她自己站稳了,也没撤回手,像看着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你看,我没喝醉。”陈知意小小的有些得意,却忘记了偷酒喝的秘密。
林非晚那只手轻轻转了个弯,贴上她的额头,“在出汗呢,这样吹风怕是要生病。”
“我想在外面待一会,里头有点闷。”怕她有回去的意思,陈知意转头去看月亮。
林非晚默默拉开外套,从身后把她裹在里面,只留了一个头在外面透气。
(很久以后,陈知意问起,当时怎么不把外套脱了给她?林非晚唇边隐约有笑,说自己也不记得了,脑子里嗡嗡的,就想喝了酒的人,不能吹风。干脆裹在怀里,最是稳妥。)
夜风习习,悄悄涌进巷子,将二人包围起来。
陈知意缓过劲来,仍是不想动,这怀里莫名地让她安心,就像被她牵住手的时候。
“我问你,下午为什么说我们是同事?不能是朋友吗?”
她转过身,其实早不在意了,但就想看看她要怎么回答,故意借着酒劲问了出来。
“你偷偷喝了多少酒?”林非晚不答反问。
“你知道啦?那你不怪我?”她嘿嘿笑着,好像是自己先说漏了嘴。
倒不是林非晚有意不答,她一时拿不出答案,一个她还没想明白的答案。
“你这个年纪,不就是想喝酒的时候么,很正常。”
她声音淡淡的,飘过巷子,朝着夜空扩散开去。
陈知意努努鼻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许装成姐姐。”
听到她一板一眼的回答,林非晚倒是被逗乐了,“我比你大七岁,不是姐姐是什么?大姐?阿姨?”
听到大姐这个词,陈知意忍不住埋下头嘿嘿嘿地笑。她的脸烫烫的,埋在她冰凉的锁骨上正好。
“笑什么,一嘴的酒气。”林非晚被她嘴里呼出的热气弄得痒痒的,往后躲了躲。
“啊,很臭吗?”
陈知意第一次喝酒,没什么经验,还担心回去会被发现呢。她踮起脚尖,把嘴凑到林非晚近前,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一股热烘烘甜腻腻的潮气扑面而来,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林非晚手心里出了汗,馥郁的呼吸袭来,吹得心湖平白生出了些涟漪。
‘砰’一声巨响,后门再次打开了。
有两个女孩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脚步跌跌撞撞。
她们站在阴影里,没有被看到。
人家根本也不看周围,黑T恤阔腿裤的女孩子,把另外一个女生轻轻推到墙边,左手软软地掐着她的脖子,直接吻了上去。白裙子的女生也不甘示弱,搂过她的腰,势均力敌地回吻。
急促的喘息伴着低低的呻吟,像两只缠斗的猫咪,进攻和缠绵同时存在。在这场博弈里,没有谁是固定的强者,只有对彼此独一无二的占有。
昏暗的路灯为她们打着光,浓郁的情感倾泄出来,溢满了小巷。
角落里被迫成为观众的两人出了神,爱情也许不能传染,但暧昧的气氛一定能传染。刚被陈知意潮热的呼吸侵袭过,林非晚此刻口干舌燥,像是有灼热的气浪刮着喉咙。
她从来没和她抱得这么近,陈知意用力捏着她后背的衣服。隔着衣料,她依旧敏感地察觉到她紧张的指甲,像夏天最盛的阳光直晒着皮肤,一下下,微微地有些刺痛。
好在她身上有清新的香味传来,林非晚深深吸了一口,那飘摇的淡香里似乎融合了清晰可辨的酒味,让原本就不清楚的脑袋里又注入了些许晕眩。
“嗯哼。”林非晚咳了一声。
再看下去就不礼貌了,再看下去仿佛自己也会沉沦。
两只受惊的小猫回过身来,林非晚把陈知意从衣服里放出来,满含歉意:“我们也是出来透气的。”
说罢就拉着她就溜进了后门,动作之快,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你们两个去哪了?”
重新进入昏暗的世界里,几步踉跄间,正好撞上出来找她们的白行简。
“我们在上课呢。”陈知意嘿嘿一笑,脑袋里都是刚才的画面。
“这么乖?那我刚刚真是白挨你们老板一顿骂。”一说到mani,白行简就像刚从教导主任办公室走出来的差生。
“白老师,她都喝你的酒了,你放一百个心,起码我在公司没有见过她这样。”陈知意这番安慰十分见效,白行简马上换了脸色。
“马上要表演了,要不要去看?”作为plant的常客,她知道高潮要来了。
“你去喊mani姐嘛,那她就不会不高兴了。”陈知意不知道出的什么馊主意,关键是白行简竟然接了,嗖地一声就走了。
“人太多了,我们站最后面。”林非晚看着往舞台这里涌来的人潮,把她护在身后。
今晚是plant狂欢夜,老板娘亲自上台。
舞池一侧的钢管附近已经站满了人,大大小小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白行简拉来了mani,四个人靠墙站着,不算最好的位子,但也能看清全貌。
越过人群的欢呼,伍姑娘裹着波光粼粼的紧身舞衣上了台。人潮自动空出一个圆圈,她纵身跨了两步,伸手一抓,以腰劲带动旋转,轻盈地像一只燕子。先前看她并不瘦,这会肌肉都派上了用常,四肢有力,腰若水蛇,柔媚且兼具力量感。
所有的女孩都在为她欢呼、鼓掌,她在钢管上翻飞、倒立、如陀螺一般旋转。性感的舞者化身游鱼,那件布料极少的演出服成了波浪与音律交织在一起,将金色的鱼儿推行浪潮的巅峰。
林非晚不时地看向人群,不知为何,她有些陷入担心走光的忧虑,可能是同为演出者的习惯。
但这里很不一样,四周围投来的目光皆是赞叹,没有凝视与起哄,纯粹的欣赏与支持是对表演者最好的赞歌。
陈知意全程背靠着林非晚,这样比靠着墙更有安全感,相比林非晚的目光切换,她注意力完全没有离开过表演者。她一起欢呼、鼓掌,人潮依旧在近前,但她似乎没了刚才那般紧张。
白行简倒是最拘谨的一个,只是在胸前小范围拍手,像一个土拨鼠一样,连脑袋都没怎么转动。直到mani也交叠着双手鼓掌,她才时不时跟着人群吹两声口哨。
随着伍姑娘的ending pose,音乐戛然而止,替换成了无尽的欢呼与掌声。她立于钢管最高之处,胸口起伏,脸上微微沁着薄汗。
“香槟!”她大喊一声。
从吧台的位置接力过来一樽硕大的香槟,晃晃悠悠递到了她手中,她又猛摇几下,连钢管都开始震动,底下人开始尖叫。
伍姑娘骄纵一笑,百媚俱生。
“砰!”
吞花美酒化作颗颗露水,向人群中央弥漫开去。仙乐飘飘,气氛到了顶点,人海跳跃着,有人张着嘴,要一尝这好酒;有人亲吻眼前人,将爱意散播开来。
小小的空间里充斥着饱满的情意,仿佛这里才是现实。
有些莫名的感动涌上林非晚心头,这种向往似乎确实存在过,在她还未孤身一人之前。
白行简总算高举起双手,随着人群低声欢呼。
“今天委屈你了。”mani叉起双手微笑,“不然你也上去也跳一段?”
白行简愣了愣,脸上升起些被看穿的羞赧:“玩够了玩够了。”
再流连的宴席也要散场,mani姐负责送陈知意回家,好在林非晚给她喝了很多水,几乎闻不到酒味。
Plant离林非晚的公寓不远,剩下的两人打算走回去。
“这酒吧怎么样?”
“很舒服。全女□□,很友好。”
“以前就说和我一起来玩嘛。”
“我来做什么?我又不是百合。”
“可你也不是直女啊!”白行简的口气认真地像个孩子,“在你恋爱之前,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呢?”
“那就不要知道好了,我看看你,我就不想恋爱。”没有什么比发小的吐槽更为致命。
“不要总想着失败者的例子,”白行简自嘲地指了指自己,“你要向前看,在那件事之后。”
白行简小心翼翼说出口,林非晚神色如常。
十年前,林非晚的母亲去世了。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失去了与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后来,是白行简天天在她家门口叫唤,拉着她一起念完高三,一起读大学,才勉强捞起了那根线。
但只有林非晚自己知道,她与这个世界,依旧是断联的。
她就像一棵树,确确实实存在于这个世上,但也可有可无。她继续生活着,只是不想让白行简失望。
“怎么,谈恋爱就是向前看了?”林非晚反问,不过声音淡了些。
“不跟你计较,我就问你,你对陈知意有没有不一样的感觉?”
尚未散尽的酒精掩饰了红温,林非晚想了一百句骂她的话,但她先稳了稳心神。
“不要,乱说。”语气很稳,她心想,“你这是腐眼看人基。”她又补充一句。
“行吧,那我就当你还没出戏。”白行简也不追问,自言自语起来,“1983年,坂本龙一在弹奏主题曲《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这首他表演过不下百次的曲子时,David Bowie的突然出现,让他紧张地弹错了一个音。而今晚,我在你身上听到了那个音。”
慢了一步的林非晚没有回应,两个人静静地走在深夜的城市森林里。玉盘的银辉盖过电力制造出的昏黄,夜空仿佛被推向了更遥远而神秘的宇宙,白行简抬起头。
“一生之中,我们还能看多少次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