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将倾》非典型威士忌

13、第 13 章

　　那日苏因齐在湖边淋了一通雨之后，便又恢复了原样，他披着薄毯一边吹着滚烫的姜汤，一边抱怨齐萧薄情，撑着伞只顾自己，也不知道替他挡一挡。
　　齐萧倚在门框抄着手，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言语。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病死，然后你就可以回家去交差了？”苏因齐冷笑几声，“回去吧，有更好的差事交给你，让你去做崔若蘅的贴身侍卫！”
　　齐萧还是不说话。
　　“你其实听过崔若蘅的恶名吧？该不会你其实就喜欢他这样的败类行径，巴不得跟着他？”苏因齐咋舌，“倒是我耽误了你的前程，不如我去跟崔大人说说，另派一人来将你换回去？”
　　齐萧冷冷哼了一声，对着屋外入注的暴雨，朗声念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
　　苏因齐一愣，回过神来气冲冲跳下床，赤着脚冲到门口，只看见齐萧一只脚已经跨进自己屋子，只好指着他的背影跳脚道：“你说谁是鸡，我要去告你！”
　　苏因齐窝在屋子里一天没露面，傍晚掌灯时，伙计进来传话，说刺史大人派人来问安。
　　不多时，滂沱的大雨中，一身白衣的月娘执一把绘着白莲的油纸伞款款而来。她手里还提着描金食盒，裙摆的一半已经湿透了。
　　苏因齐见站在门口的齐萧没动，只好自己撑了伞迎上去，接过月娘手里的食盒。
　　“这大雨天，姑娘何苦过来。”苏因齐替月娘倒了杯热茶递过去。
　　月娘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才浅浅笑道：“昨日大人喝得有些多，想来今日不大舒坦，所以带了些点心来。”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三碟点心和一盅汤羹。
　　“这几样点心是拜月楼有名的，清淡不甜腻，这是用去了油的骨汤熬的米粥，调养脾胃最好。”月娘将粥盛好，对门口的齐萧道，“齐公子一起喝吧，这可是鲛珠姐姐亲手熬的，托我一定要让公子也尝尝。”
　　苏因齐听闻此言，忙附和道：“齐萧，你快过来，不要辜负了鲛珠姐姐的一番苦心。”
　　齐萧没反驳，坐下喝了半碗粥，又吃了几块点心，起身对月娘拱手道：“多谢姑娘，回去也替我多谢鲛珠姑娘。”
　　“公子客气了。”月娘起身还了礼，见齐萧往自己房里去了，才坐下对苏因齐低声道：“是刺史府派人过来找云妈妈，说大人今日未曾露面，他们自己不好来，让我过来探探情况。冯司马就在门外的马车里候着，若我一个时辰没出去，他便自己先回。”
　　苏因齐沉吟片刻，对月娘笑道：“姑娘且先回去，就跟冯韬说我有些发热，躺了一日才好些。若他们要请大夫 ，你便说齐萧略懂医术，我服了他随身带的药丸已经好多了。顺便让冯韬通知昨日那几位老爷明日去刺史府相见，我有话说。”
　　“是。”月娘收拾妥当，提着食盒去了。
　　苏因齐手托着下巴，盯着外面茫茫一片的雨帘出神。
　　齐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讥笑道：“既然舍不得，干嘛让人走了？”
　　苏因齐白了他一眼：“今日的粥，若不是鲛珠姑娘亲手熬的，你也不会喝吧？”
　　“不过是一番情义不好辜负，往后不再见面，便无事了。”齐萧淡淡道。
　　“看来齐公子经验丰富，拿捏关系得心应手啊。”
　　“不比大人风月场上的老手，对谁都能应付得八面玲珑处处留情。”
　　“齐公子这外冷内热的样子倒是很有欺骗性，桃花也招得，鹰犬也当得！”
　　“苏大人打着替崔尚书办事的旗号吃喝玩乐，真是狗官作风！”
　　苏因齐没处出气，恶狠狠吹灭了蜡烛，摸回里间躺下。
　　雨直下到三更之后才慢慢停了。不久之后便云开雾散，一轮圆月高挂中天。苏因齐白日里睡多了，现在丝毫没有困意，盯着床帏顶出神。一阵风过，纱帏飘动间似乎有人影晃动。苏因齐觉得头皮发麻，转着眼珠小心翼翼观察着周围，只见头顶帏帐外一个高大的黑影，仿佛正居高临下盯着他。苏因齐寒毛倒竖，失声叫道：“齐萧！”
　　齐萧踹门进来，只见苏因齐抓着被子蒙住脸，后窗开着，吹进来清凉的夜风。他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异常，便吹火折点亮蜡烛端进内室来。
　　苏因齐双手死死抓在被子上，关节都发白了。齐萧挂好床帏，在床边坐下，抬手拉下被子。
　　“大人做噩梦了？”
　　“不……不是……”苏因齐仰头看了看头顶，透过纱帐只看见一片白墙。刚才的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有一刹那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可是回想一下，那种带着杀气的压迫感太过明显，就跟之前他在乱坟岗里躲避追捕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不是噩梦！”苏因齐坐起身，惊魂未定，“刚才床头站了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看过了，屋子里没人。”齐萧看了敞开的窗户一眼，若真有人来，定然是从这后窗进出，只是看苏因齐吓得脸色惨白，他也不想多说，只安慰道，“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真的？”苏因齐有些不敢相信，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
　　“真的。”齐萧起身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这可怎么好，辛苦你了。”苏因齐松了口气，敷衍地客套道。
　　齐萧一笑：“大人不是说我是鹰犬吗，这都是鹰犬分内之事。大人这样的狗官压榨我这样的鹰犬，理所当然。大人不必客气。”
　　苏因齐忿忿不平地睡到天亮，他睁眼时，齐萧坐的椅子空了，披衣出门，迎头撞见正从自己房间出来的齐萧。他倒十分淡定地跟苏因齐打了个招呼：“大人早啊。”
　　“你何时离开的，我竟然不知道。”苏因齐问道。
　　“你睡着我就回去了。”齐萧道。
　　“你不是说要在旁边守着？”苏因齐问道。
　　“大人放心，既然来人的行踪已经暴露，便不会冒险再来第二次。我不过让大人安心才那样说的，大人睡得可安稳？”
　　苏因齐闭了嘴，不想再跟他说话。

　　苏因齐坐在二堂上喝过了一盏茶，杜于声才慌慌张张整理着衣袍从后堂过来。
　　“没想到大人如此勤勉。”杜于声微微喘着气，看苏因齐端着茶笑而不语，不觉有些尴尬，他眼一转，扫到门口衙役，便呵斥道。“还不去叫司马和参军赶紧过来！”
　　苏因齐放下茶翘着脚将衣摆一抖，才开口道：“是我来太早，杜大人见谅。”
　　“哪里哪里。”杜于声只能干笑几声。
　　日头升起来，茶已经换过两盅，那几位富户商贾才姗姗而来。苏因齐见众人坐定，才起身对他们拱了拱手，一边踱步一边叹道：“昨日暴雨倾盆，不由得想起一个月前的梁州，沃野千里尽为泽国，无数百姓陨丧不说，幸存的灾民更是艰难，如今尚有低洼之处洪水未退，灾民不得不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实在让人心碎。”
　　苏因齐一边感慨，一边偷偷观察着在座众人的表情。平日里父亲对自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训诫听多了，眼下运用起来倒是得心应手。众人的脸上也倒有些哀痛之色。
　　“我……本官奉命来抚州争粮，一是赈济灾民，二是补充边关，这两件大事都关乎朝局稳定、百姓生计，请各位共克时艰，朝廷定会记得各位的贡献。”
　　堂内鸦雀无声。
　　苏因齐眼风扫过众人的脸，笑道：“怎么都不说话，可是有何难处？”
　　众人相互交换了眼神，那位身材魁梧的蔡员外起身道：“大人，不是我等不愿意帮忙，实在是交不出来！之前已经征缴过两次，我家粮库里莫说去年的米，连前年剩下留着做鸡鸭饲料的谷子都捐出去了。如今不过六月底，稻子还在地里，虽说今年风调雨顺长势还不错，谁知道七八月里会不会有水旱灾情？我们总要留点粮食活命吧？”
　　众人纷纷附和。
　　苏因齐点点头：“本官也知道各位已经倾力相助了，若此事好办，崔尚书也不会指派本官来亲自督办。之前朝廷征粮多倚仗本地大户，各处散户手中想是还有些剩余，这些情况各位自然比我了解，所以还请在座各位多多帮忙，三日之内，凑够一千石粮食。”
　　“什么？！这如何能办到，大人莫非故意为难我等！”冯掌柜大声道。
　　“诸位稍安，”苏因齐笑着安抚道，“这不过是崔大人所定计划的一成半，本官也是顾及到各位的难处，才做如此安排。”
　　“若我等交不上来，又当如何？”冯掌柜已经黑了脸。
　　“兄长，不可对大人如此说话！”冯韬忙笑道。
　　苏因齐摆摆手表示无妨，踱步过去对冯掌柜笑道：“各位交不上来，我便无法交差。崔大人的脾气各位不清楚，但杜刺史应该有所耳闻。他老人家让我来做此事，也是立了军令状，完不成便提头去见。”
　　苏因齐看了齐萧一眼，继续笑道：“只是，这差事并非只关乎我一人，若让崔大人失望，我自然该死，但这责任不该由我一人来担。想清楚了便也不怕了，黄泉路上有各位作伴，也是不孤单。”
　　杜掌柜神色一凛，看看自己左右都愣了，只能强做镇定反驳道：“我等又没犯王法，谁敢……”
　　“杜掌柜，那时我已是将死之人，还管王法？”苏因齐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昨日倒是看过了，齐萧那柄剑甚是锋利，想来倒可以求个干脆的死法。”
　　杜掌柜虽然不信苏因齐敢在抚州杀他，可是他也听冯韬说过，京城里那位崔大人如今是在朝堂上说一不二之人，杜于声有官职在身大概不能动，像他们这样的人，杀了便也杀了。之前他们欺苏因齐年轻，打算拖一拖赖一赖，苏因齐一介文官也拿他们没办法。谁知苏因齐如此直接了当，既不要脸又不要命，收了他们凑的五百两银子，下手还是黑。
　　“今日便开始算，各位先商量商量吧，我等着好消息。”苏因齐眼角一挑，笑容明媚地拱了拱手，“先行一步了。”
　　堂里众人眼睁睁看他昂首阔步而去，过了片刻才一窝蜂围到杜于声跟前，七嘴八舌道：“杜大人，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