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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相信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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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之内一双双猩红的眼睛骤然在黑暗中亮起,紧接着那一个个红色的星点慢慢爬遍她的周围。
原本瑟缩藏匿在阴暗处的胆小变异鼠忽然像疯了一般,蜂拥而至。红色的眼睛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唇齿间发出令人发麻的磨牙声。
齐珩拽起她的手就跑,他的速度很快,朝衿跟着有些吃力。像是意识到他俩之间的体力差距,齐珩果断把她扛在肩上,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只是被这么对待的朝衿就不好受了。
齐珩那坚硬的肩骨正死死抵住她的胃部,每一次颠簸都让翻江倒海的感觉更汹涌一分。脑部的血液因倒挂而冲上头顶,眩晕的神经和沉闷的心跳,要她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勉强抑制住难捱的感受。
就在她极力忍受时,颠簸的路途戛然而止。
“烦人的东西。”
随即,一道灼热的烈焰瞬间吞噬了鼠群的前锋。
齐珩一边用火焰隔出了一条防火带,一边带着她艰难前行。
然而仍有不畏惧火焰带来灼烧的鼠类,它们挣扎着从头顶的墙面翻落,伸着尖锐的啮齿扑咬而来。
朝衿拍了拍他,让他放自己下来。随后她从腿侧武装带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圆棍,按下上面的按钮。
短棍发出细微的嗡鸣,很快,棍体如活物般瞬间延展、变形,不一会儿就形成一个网拍。
她拨动上面的滑片,调到最大,一道道蓝色的电流在网格间跳动翻转。
朝衿反手握住绝缘手柄,将噼啪作响的电拍横在身前,抬手果断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变异鼠拍飞。
她和齐珩一个负责周围,一个负责顶空。
前方的路突然断层,而在他们身后一直占不到便宜的变异鼠,忽然像是想到了应对的方法,改变策略。
它们互相攀附、堆叠,最终形成了一个不断蠕动的、发出奇异叫声的巨塔。接着它们迈过火焰,摇摇晃晃地朝他们奔来。
“别回头。”将手里的东西交到她手中,齐珩毅然决然地回头替她挡下这一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全新的手套戴上,直到将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包的严丝合缝才停止,而在他脚边蠢蠢欲动的精神体此刻也疯狂摆动尾巴。
不可以拖后腿。
朝衿咬紧牙关,借住他递来的钩索订在墙面的金属骨架上,纵身一跃荡向对面。
身体还没来得及站稳,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
她下意识回头,本就断层的平台此刻彻底坍塌,滚烫的热流伴随着浓密的烟尘迫使她睁不开眼查看齐珩的情况。
“哎,我没事。”
从不断翻涌的浓烟和火光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他朝着朝衿比划了一个手势。
这场爆炸连带着干净整洁的作战服有多处破损。齐珩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那张清秀的脸上此刻也多了几道微小的划痕和烟雾的黑灰。
当他正打算跃上同她汇合时,脚边那黏腻的、恶心的,已经被炸成碎片的东西又开始蠕动。
*
最终的路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朝衿如同感知不到身体的疼痛与疲劳,一刻都不敢停留。每每需要做出选择时,身体总是会先于思考作出反应。
就在她即将达到顶楼时,一道黑影忽然从她视线之外袭来。
裹挟着凛冽的风声,以一种不可抵挡的状态被重重地砸在她右侧的墙面,震得她脚下的路都在颤抖。
朝衿低头望去,入眼的是一张青白的面孔,空洞的双眼、诡异扭曲的脖子,无不显示着这个人已经死了。
而从黑影过来的方向看去,那个高级变异种手中还提着一个和他如出一辙歪了脖子穿着作战服的男人。看他的服装,应该和面前的男人是一起的。
为什么会有其他小队的人出现在这里。
这个疑惑在她脑海中仅仅存在不到一秒便消失了,她现在有更需要担心的事。
那个变异种恐怕早就发现她了。
“DA——DA——”模糊不清的音节从它喉间发出。它身上沾染着不属于它的鲜血,鲜艳的、刺目的红色。
咚的一声,它像是丢垃圾般的将手里的人丢下,随即目标明确的快速朝她猛冲而来。
咔嚓!咚!
是子弹上膛的声音,紧接着就见一个银白色的物体穿过它的身体。它低头看向自己身体被贯穿的漆黑洞口,是子弹在它身体里爆破的痕迹。
它伸手摸了摸,动作忽然呆滞,片刻后,它近乎抓狂地开始“缝补”自己身体的窟窿。它徒手挖出嵌在体内的弹片,指尖搓动,金属碎片瞬间化为齑粉。
可是还不够,窟窿依旧存在。
怎么办。
怎么办!
当它再次抬头时,本就依稀难辨的脸上沾染上身体里流出的黑色血液。
而朝衿趁它愣神的刹那,转身向楼梯上方狂奔。
她真恨自己就长了两条腿,怎么都跑不快。
快了!马上!马上就到了!
朝衿屏住呼吸,最后一步!就在眼前!
就在她即将到达最后一阶的瞬间,一只覆盖着粘液的、扭曲变形的、几乎不能称之为手的爪子猛地攥住她的衣领。
几乎是同时,她捏紧一直攥在手里的匕首,猛地扎入后方。
只是在巨大的力量悬殊下,对方直接忽视了她的这点反抗,连带着那把匕首也明晃晃的挂在它的胸口,不以为意。
高级变异种伸手直接将她整个人提离地面,向上层平台跃去。
一个炽热的光束精准击打在它的手臂上。
齐珩依旧保持着举枪的姿势,他扬起紧绷的下颚,眼眸微抬,“想去哪儿?”
高级变异种快速躲过他的攻击,见他仍旧不依不饶,随手把朝衿丢弃在一个平台后,俯身向他冲去。
“齐珩!”
朝衿手中的武器已经对准它的背后,扣动扳机。可是没有办法,她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被贯穿。
鲜红色血肉充斥着她的视野,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齐珩即便已经努力躲闪,可污染值的暴动和过度使用精神力让他现在根本发挥不出平时的十分之一。
他的身体被它的利爪重伤,齐珩踉跄几步,随后像是脱力般重重倒下。
鲜血不断地从他嘴角涌出,他抬手擦了擦发现根本没用后所幸就放弃了,脸上依旧挂着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和懒散的模样。
抬眼看见朝衿哭崩的样子,他想说话可是喉咙里的腥甜让他这个想法只能就此作罢。
齐珩用尽最后力气,朝着她的方向,艰难地做着手势。
——相信你。
哎,这次真的有点痛了,下次不来出任务了。
哎,也真的算是出生入死的队友了。
哎,他现在不会很难看吧,不要啊。
齐珩闭上眼睛,感受着失温的身体和逐渐涣散的意识。
还有好多话没说呢,好烦。
朝衿顾不上楼层之间的落差,朝着它的方向纵身一跃,手中的银质武器对着他的脑袋连开十几发,直到弹匣传来空响。
“滚开!”
在极度的愤怒下,体内的金丝随着她的意志疯狂蔓延,在空中交织缠绕,直至将面前的怪物紧紧捆绕。
当它的肢体接触到金丝的瞬间,焦黑的痕迹迅速蔓延,缕缕白烟从伤口处不断涌出,并伴随着皮肉炸开的滋啦响声和恶臭。
它止住脚步,转而极速后退。而那些丝线却并没有因为它的退让而停下,转了个方向深深钻进它的体内。
变异种发出难听的嘶吼声,尖锐的的利爪毫不犹豫的插入自己的皮肉,将那嵌入体内的丝线拽出。
断成两截到丝线不断地在地上扭曲变形,粘附在上被硬生生的皮肉逐渐缩小,最终化成一滩水。
“DA——DA——”
它看向她,这次却不敢轻易上前。
见到它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内,朝衿也不敢松懈,她强撑起疲惫的身躯,走向气息微弱的男人。
“没事的,没事的。”朝衿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不断给自己安慰打气,以此来平复糟糕的情绪。
哨兵没有那么弱,不会就这么挂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手中的动作是一刻不敢停。
她抬手将自己内搭还算的上干净的衣服扯成一个长长的布条,然后裹上绿叶揉成的碎末,最后把他的伤口扎紧。
她探了探齐珩的鼻息,接着就是把他的手臂饶过自己的脖颈,借着腰部用力,半拖半扛地带他找来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你回来干什么?”不知道是碎末起了作用还是他被朝衿气得不敢昏睡过去。
齐珩气声微弱,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看到她如此勇猛的举动愣是撑了又撑,生怕她死自己前面。
“我知道你想骂我,你骂吧,轻点骂。”朝衿一步一个脚印,背着他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她当然知道如果自己因为这次冲动直接死在这里,就是浪费浪费了所有人的努力。
可若她真的转身离去,或许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除了齐珩。
只能眼睁睁地看他死在自己面前。
“你可是为了我,我哪里敢说你啊,”齐珩笑了,他捂着自己的伤口处,声音轻的一阵风就能吹散,“晚点再告诉队长。”
朝衿把他藏进一个狭小密闭的地方,是这里唯一一处相对干净完好的房间。
齐珩背靠墙面坐在地上,他的指尖无力的垂落在地,压抑的咳嗽声混合着血沫卡在喉咙里,就这样他依旧保持着他的招牌笑容,“别担心,还撑得住。”
朝衿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怎么也放不下心。将他独自留在这里,谁知道那个高级变异种还会不会去而复发,重新再杀回来。
“我已经联系队长他们,他们应该在来的路上了。”齐珩努力打起精神,不让她发现异常,“快去吧小向导,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好!等我!”
整个大楼已经被粘液侵蚀了大半,离开的生路也被各种怪物阻拦,现在能做的就是按照他们说的,去把顶楼的奇怪装置关闭。
他们绝不能在此放弃。
齐珩凝视着她决然的背影,心中某颗种子正在悄然发芽。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呼吸越来越弱,视野一直紧随着那个逐渐缩小的背影。
“好吧,确实应该改观了。小向导。”
“队长你还真是说的没错。”齐珩苦笑,仰头靠在墙面上。
——我们要相信朝衿,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弱。
她踏上最后的一层台阶时才发现那个装置并没有放在平面上,而是被高高的悬挂在半空中,只能从另一个与他相对的平台跳过去。
说干就干,她屈腿蓄力,跳上一侧倾斜的平台,手指死死抠住墙体裸露的金属骨架,一点一点向上攀爬。
向上的路异常艰难,湿滑的金属表面和不时松动的结构让她攀爬的十分艰难。
当她又一次从攀附处摔落,身体重重地摔落在地,疼得她眼前一阵发黑。
她撑着发昏的脑袋,踉跄地站起,忽然听见耳边有奇怪的声音。
循着声音看去,只一眼就让她呼吸停滞。
狭小昏暗的房间内挤满了各种被污染侵蚀的人影,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腐肉与绝望的气味。
他们的半边脸已经被腐蚀不堪,连同其下的骨骼都被那黑色的粘稠物质蚀空。
见到她时,他们拖动溃烂的身躯,匍匐着向她爬来。
哀求着、哭泣着、嘶吼着。
无数种声音扭曲地交织在一起,无数只残缺不全的手向上伸着,祈求希望。像是想用这种方式牢牢抓紧这里唯一的、完好的存在。
“大人……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好痛啊妈妈,妈妈!!”
“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
绝望的哭泣声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不断回荡,不断冲击着她的紧绷的神经。
是普通人还是变异种?
是……变异种的培养基地。
这个想法让她瞬间脊背发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头顶。
朝衿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没想到这个细微的举动彻底激化了他们的情绪。
“为什么不来救我们,为什么!!是你!是你们害得我们变成这样!”
“我诅咒你们!”
那些原本还在哀求的身影骤然暴起,残存的面容因极致的怨恨而扭曲。
他们用枯槁的手指死死抠抓着地面,拖拽着溃烂的身躯向她涌来,嘶吼着、怒斥着不甘与绝望。
她逃也似的离开那里,不敢去听、去回应他们的哀求与控诉。
明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明明不是她造成的。
可是为什么,身体好难受。不是从高处坠落的撞击疼痛,那感觉就像是正在被一条蟒蛇紧紧缠绕,胸腔内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殆尽,最后她只能无力地睁着眼睛,喉咙里也发不出一点声响的窒息感。
激烈的情绪充斥着她的大脑,彻底淹没了最后的感知。
生锈的铁片划开她的掌心,尖锐的长钉刺入她的皮肤,她都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
她艰难的、固执地向上爬,一步一步,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发着红光的东西。
一步,再进一步。
在她身后,斑驳的血迹蜿蜒曲折,在锈蚀的金属表面划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轨迹。
终于,她站上高处,那个摇摇欲坠的台面上。
她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
终于,这个巨大的泛着红光的装置出现在她面前。
还好这个装置总开关在很显然的位置,应该可以够得到。
接着她又估算了一下两边的距离。
想到自己的跳远体测成绩又是头疼,不是一般的烂,是真的真的真的很烂。
求求了,跳远点吧。她对自己不自觉发软的双腿说道。
她给自己打足气后,向后几步冲刺助跑,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到达最高点的瞬间,她伸长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阀门猛地向下一掰!
阀门被锈蚀的十分严重,本该按照计划成功的装置并没有被关闭,反而是她整个人被挂在半空中。
朝衿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下坠的巨力狠狠撕扯着她的肩臂。
不能松手,不然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她不想再挨痛了。
原本就被划破的掌心因为她起伏的动作正在不断的渗出鲜血,浸湿衣袖。
“DA——DA——”
又是熟悉的声音。
朝衿绝望地闭上眼,就知道这苟东西一直跟着她。
高级变异种在此出现时,它身上的黑色脓液更多了。它停驻在下方的平台,焦躁地来回踱步,覆满粘液的脖颈极力向上仰起,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声响。
但似乎仅仅只是如此而已,它并没有向先前那样直接选择扑杀,就像是在等待她力竭后,好黄雀在后。
“能不能滚远点。”朝衿怒骂。
话落,高级变异种像是真听懂她的话,又或是忌惮先前被她狠狠抽过的灼烧痛感,它竟然真的乖乖后退,与她保持在垂直水平距离两米的范围内。
感受到手臂即将彻底脱力,她猛地晃动双腿,借助身体的惯性,在摆向最高点的瞬间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往下一拽。
沉重的阀门彻底被扳到底,刺目的红光扑闪两下后彻底暗淡。
下一秒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坠落。
真是完蛋了。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确认是否安全,一股巨大的力道从身后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坠落。
她向上看去,看到了一个不应该会出现在这里的熟悉的人影。
临德。
那个行政哨兵。
他身着与之前那两个人一样的服饰。
对方甚至都不屑于掩饰自己的面貌,蹲下身静静地看着她等待死亡的降临。
或许是感到无趣,对于既定的事实它懒得再去关注,起身向另一边的高级变异种走去。
自从装置被关闭后,那个高级变异种便陷入了诡异的沉寂,就像是被关了程序的机器,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临德手持一支蓝色的液体药剂注入它的体内。忽然,变异种睁开眼睛,抓住临德的脑袋重重地砸在地上。
浑浊的粘液从它的瞳孔内褪去,露出它原本的颜色。紧接着便是满是污秽的面庞,黑色粘液之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他的皮肤粗糙,下颌线条刚硬,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角贯穿至下颌。
下坠的失重感晃得她视线模糊,不过好在她对这方便有经验,迅速掏出钩锁对准侧方的墙体扣动扳机。
钩爪死死钉在金属骨架上,绳索瞬间绷直,她的身体被猛地拽到墙面,力道之大连带着手上的环扣也被磕碎。
那只圆环状的东西就这么从她手腕上滑落,无形的向导素如同打破的香水瓶,再无束缚,浓郁的气息以她为中心,朝着这片死寂的空间急速蔓延开来。
其他正极力往这赶的哨兵皆是心神一顿,空气中正弥漫着浓郁到几乎可以让所有人迷失自我的向导素。
朝衿被悬挂在墙面上,被迫忍受着与自己100%贴近融合的污秽物也就算了,竟然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
当装置不在运行,墙面上的黑色粘液自然也不会再继续产生。可是早已被侵蚀不堪的墙面在没有可以当做粘合剂的物质产出时,这岌岌可危的大楼正在面临着随时倒塌的风险。
比如说,她的钩锁现在就已经开始松动了。
轰隆一声巨响,再无任何支撑点的她只能平静地接受现实,接受自己的身体,
在废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