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黑色的象》賢三33

16、第 16 章

　　诸今尽知道frank有火。他就站在角落，静静地受着，直到frank骂爽了，把所有从朱翔那里受的夹生气全部发泄出来后，他忙不迭赔礼道歉，让frank“推荐”几个新的进货渠道。

　　“广告牌我怎么有门道？”Frank瓮声瓮气的，但明显心情是好了不少，“好吧，我勉为其难帮你找找。到时候联系你。”

　　他松口了之后，诸今尽连忙给他当孙子，没节操地说了一通好话。最后的结果是，三个月绩效全部扣光，书面警告就暂时不出了，下不为例。

　　电话挂了之后，诸今尽长叹一口气，推开办公室的门。现在回工地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靠在椅背上，偏过头，看着天空。今天，晴，无风无雪，阳光明媚。

　　他觉得自己没有错，又好像什么都做错了。胸口闷闷的。如果有阵风能过来，就好了。

　　可惜风就是不来。

　　诸今尽垂下眼，直接拨打了朱翔的电话。直到他几乎要放弃，那头才终于接通。背景里是嘈杂的说话声与脚步声，朱翔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怎么了？”

　　“没什么，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现在有点忙……”

　　“那我挂了。”

　　“等等。”朱翔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你听上去心情不好。真的没事么？”

　　诸今尽笑了一下：“行了，你忙你的吧。”就在他要按下挂断键的那一瞬间，嘈杂声被短暂压住了。那头突然传来一句低沉的话：
　　“我爱你。”

　　他怔住了，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后知后觉，电话早就已经被自己挂断。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他的心也突然荡在那，一下子，工作上的苦闷变成了上个世纪的事情，此刻，他又有了更令人慌张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手抖得厉害。他赶紧拉开抽屉，翻出那块备用巧克力。早上太忙，没来得及吃东西，十有八九又是低血糖犯了。刚撕开包装纸……

　　“啪嗒！”

　　门被突然推开。诸今尽吓一跳，巧克力差点掉在地上。

　　方宇钦看着他的脸色，皱眉：“怎么了？偷屎吃被发现了？”

　　“你他妈有毛病吧你？”诸今尽大口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嚼了两口，越想越气，恨不得现在就去打他两拳，“你怎么不去死？”

　　“经理今天好大的火气。”方宇钦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去自己的工位。他其实也正在气头上。

　　这诸今尽，明明昨晚拉着他做了那种事，结果第二天又装死，一点责任不负。怎么每次都这么巧？只要轮到和他发生点什么，诸今尽就必喝断片。

　　可最让方宇钦火大的根本不是这个。他今天一早在公司，给那人准备了早饭，结果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整个上午。

　　最后还是frank告状告到Eddie那里，Eddie再连忙通知他。他匆匆跑上去，就看Eddie脸色一沉，说：frank直接把篓子捅大了。随后就听到宋颖在帮诸今尽擦屁股，给市领导打电话陪不是，保证了一遍又一遍。

　　挂了电话后，宋颖倒是没对诸今尽发难，而是愁frank。

　　“这人，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双手搭在胯上，皱着眉，喃喃道，“但也不能不用……”

　　方宇钦不响，他觉得自己亏欠了宋颖。明明这是应该是他来负责的。

　　“Eddie，我过两天去雅加达，你跟老方两个人可以么？”

　　Eddie瞥了方宇钦一眼，讲：“没事，没什么大事。你安心走吧。”

　　两个合伙人都这么照顾他，而不是责怪他。方宇钦却只觉得自己更糟，糟到像个不合格的合伙人，不合格的领导，不合格的……一切。

　　此刻，他坐在诸今尽的隔壁，抬头，望向同一片云。

　　天气晴朗，阳光把昨夜落下的雪一点点融化。街道上满是被踏乱的脚印，泥水交杂，湿漉漉的一片。好像，上海只在前夜，短暂地拥有了一场完美的雪。

　　忽然，桌前一道阴影投下。

　　诸今尽嘴边依旧残留着巧克力，整个人闻起来甜腻腻的。

　　“怎么了，领导？”

　　“小配角，你和你男朋友……”

　　“等下。”没等他说完，方宇钦立刻打断，“我什么男朋友？”

　　“那天在街上，我看到你送他离开，个子高高的，穿着你毛衣。”

　　“哦……”方宇钦摸了摸鼻子，他没办法跟他说，那人就是宋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不过，诸今尽显然也不在意，自顾自问他：“你对他说’我爱你’了么？”

　　“没有。”那是真没有。

　　“知道了。”诸今尽又离开，坐回了他的椅子上，但也没有动电脑，就只是坐着。方宇钦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斜坐在他的桌沿，问：“领导，你心情不好？”

　　“嗯。”诸今尽原本只是忧愁着，被方宇钦这么一问，不知怎么的，凭空生出来几分委屈。他仰起头，怒目圆睁，“你还知道我是领导？！”

　　方宇钦挑起眉。坏了。

　　“你他妈动不动就开我吃巧克力的玩笑，我给你脸了是吧？就算是朋友之间，也不这么开玩笑吧？”

　　“我错了。”

　　“你错个屁。”诸今尽气呼呼地瞪他，“我看你就是恨我，变着花样来骂我！”

　　“在气头上，不要说些伤人的话。”

　　“那你刚刚怎么不怕伤我了？”

　　方宇钦往前一倾，手指突然托住他的下巴，捧住他的脸。诸今尽整个人僵住，肩膀也绷了起来。

　　“你这个人嘛……”方宇钦盯着他，声音低得几乎贴在他唇边，“心软、大度，什么玩笑都能接受。我对你这样，是因为你宠惯了手下，你看我对别人敢吗？”

　　他说完，大拇指轻扫过诸今尽嘴角沾着的巧克力，然后慢慢送入口中，品尝着他品过的味道。

　　诸今尽咽了口口水，脸上绯红一片：“倒还怪上我了？”

　　“不是怪你，是告诉你，你有多好。我以后不这样了。”方宇钦语气放低，软软地哄他。诸今尽也是记吃不记打，被他这么一通夸，原本的火气瞬间消了，心里乱七八糟的。

　　方宇钦坐在那，静静等他开口。

　　“小配角，我们俩……不仅仅是上下级吧。”

　　方宇钦顿了顿：“应该不算。”

　　“我其实……”诸今尽耳尖到脖子全红透了，艰难地开口，“我们俩也算熟络了，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原来如此。”

　　“你、你呢？”诸今尽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你把我当朋友么？”

　　“当啊。你一直是……”他深吸一口气，压着情绪，“我最好的朋友。”

　　诸今尽松了口气，突然卸下了所有情绪上的包袱，也凑近，对方宇钦说：“小朱对我说爱了，但是我发现，我没办法回应他。”

　　“他怎么跟你说的？”

　　“嗯？他就说，’我爱你’。”

　　方宇钦的眼神忽然变深：“你再说一遍。”

　　“我爱你。”

　　方宇钦看着他，弯了弯嘴角。心里同时注满了甘苦，但仔细回味一下，还是甘味压过了所有烦躁，一点点漫上胸口。

　　“我也爱你。”

　　诸今尽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看，”方宇钦低声笑道，“其实很好说出口的。”

　　“你是怎么办到的？”

　　“因为，我确实爱你。”他缓缓向后一靠，挺直了背脊，微微仰着头，“如果不爱，很难成为好朋友，是吧。”他维持着那个体面的笑容，此时，很想哭一场。身体摆正后，泪水就会流去肚子里，外面阳光明媚，身体里落一场大雨。

　　诸今尽还是一动不动看着他。

　　半晌，他忽然收起目光，盯着自己的手指，几乎是喃喃自语：“又没办法接受他的表白，又没办法接受他的身体。我好像……病了。”

　　“或许，你并不爱他。”

　　“小配角……”诸今尽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气，头一次在他面前把心口最深的那块掀开：

　　“别人可能觉得我过得很好。工作体面，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很潇洒。但其实，我这一辈子，挺失败的。”他顿了顿，眼神落在掌心，另一只手拇指不停搓着。

　　“我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前十八年。那段时间之后，我一直在用’离开’来治愈自己，离开一个地方，再去下一个地方，以为这样就能填满内心的洞，但其实根本没用。”

　　阳光依旧明媚。

　　“所以，这次，小朱愿意重新来过，我以为……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一个终于能治好自己的机会。”

　　“你18岁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我妈发现我和朱翔谈恋爱，送我去了行为矫正所。先是厌恶疗法，让我看小朱的照片，然后喝催吐剂，同时每天会对我进行催眠，暗示自己并不喜欢男人。”

　　方宇钦听着，听着，整个人像被冻结在椅子上。

　　诸今尽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几周后，他们发现没什么用，就开始对我电疗，那之后，我失去了特定的记忆，也失去一些……”他搜寻着最合适的词汇，“失去了，爱上人的本能。”

　　方宇钦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直起身，努力吸气，却吸不进去。忽然，他弯下腰，整个人半跪在诸今尽面前，嘴唇发着抖，手掌掩在眼前，眼泪从指缝里不断落下来。

　　“喂，你怎么了？”诸今尽慌了神，他不知道这人共情能力竟然这么强。自己真的有这么惨么？方宇钦试图回应他，刚一抬头，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沿着下巴滚落。

　　“我真的没事。”

　　方宇钦抽泣着，跪在诸今尽的脚边，像是在祷告，在痛里放下自尊，虔诚地地把心捧出来：“领导，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个愿望？”

　　“我记得啊。”诸今尽被吓得手足无措，“你现在提，我什么都答应你。”

　　方宇钦轻轻抓住他的裤脚：“我希望你能幸福。”

　　说罢，更多的泪水涌了下来，淹着他的双眼，带着痛苦一道道往下淌，滴落在诸今尽的皮鞋鞋面。一瞬间，诸今尽他像被什么击中。

　　看到方宇钦哭得这么伤心，他鼻子也开始发酸。这人哭什么？该哭的明明是我好吧。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方宇钦回过神，站起身，背过身子。诸今尽忙不迭跑到门口，打开门，试图用自己的身子挡住来人的视线。“怎么了？”

　　原来是前台。

　　“诸经理。”前台笑眯眯地，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亮出一大捧玫瑰花，眼睛里闪着星星，“有人送你这个，还让骑手留言说，希望你今天过得开心。”

　　“哇！”办公室瞬间炸开，所有目光齐刷刷投过来。“诸经理你女朋友好甜啊。”“这也太浪漫了吧，羡慕死了！”诸今尽红着脸，取过花，听取哇声一片。打开里头插的卡片，果然是朱翔送的。

　　诸今尽被吵得脸颊都红了，忙不迭接过花。玫瑰香气扑面而来，他耳根也跟着热起来。抽出卡片一看，果然是朱翔送的。“谢谢啊。”他对前台笑笑。

　　先前胸口那点阴霾，像被一阵清风吹散了。

　　等关上办公室的门，外头的喧闹瞬间隔绝，他抬头，正好撞上方宇钦的目光。方宇钦的眼眶还是红的，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

　　诸今尽举起那捧花：“你看，我马上就满足你了。”他回了方宇钦一个大大的、漂亮得耀眼的笑容，“我现在觉得好幸福。”

　　那一瞬间，方宇钦仿佛被光照到。

　　那一年，诸今尽和朱翔正式谈起了恋爱。两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而方宇钦，又一次被遗忘了。

　　放学后，没有朋友的他，独自拖着书包，走在无聊而空荡的街道上，一路踢着石子。石子一路往前，滚去了小花园后门。方宇钦跟着走了过去，无意识地抬头，然后，他就看见了。

　　诸今尽和朱翔紧紧抱在一起，沉浸在一个长得没有尽头的吻里。

　　那一瞬间，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又像一团火从胸膛炸开。愤怒、嫉妒、被抛下的屈辱，一齐涌上来，把他淹得措手不及。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高三学业紧张，所以诸今尽没空找他。原来不是。原来，是因为……他死死攥紧拳头。那个吻明明应该属于他。为什么到最后，却给了别人？！

　　就在这时，弄堂尽头传来阿姨们买菜的说话声，诸今尽的妈妈正提着菜篮子，朝小花园走来。

　　方宇钦回头看了眼她，又死死盯着朱翔。半晌，他眉头微微一动，收起所有情绪，转身走向诸母。

　　“哎，小方？放学啦？”诸妈妈笑着问。

　　“嗯。”方宇钦点点头，语气平静得毫无破绽。他抬手，指向那片小小的密林：

　　“阿姨，我看到晶晶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