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浊酒饮江湖》沽酒评生

52、第五十二章 暗涌峨眉

　　紫阳宫侧殿外的回廊下，梅玉贞倚着朱红栏杆，望着庭院中几株凤尾竹，怔怔出神。她依旧穿着素净的道装，却难掩眉眼间的憔悴与哀伤。大师兄俞贯虹惨死问天崖的情景，如同梦魇，日夜缠绕。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最后凝固的是怎样的震惊与不甘？
　　“玉贞师姐。”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梅玉贞没有回头，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来人是三师弟叶云天，自大师兄去后，叶云天来寻她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言语间虽守着礼数，但那目光中的炽热与关切，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甚至……有些疲惫。
　　“叶师弟，有事？”她的声音平淡疏离。
　　叶云天走到她身侧，也望着那秋海棠，叹息道：“见师姐连日憔悴，师弟心中实在担忧。大师兄之仇，我们必报，但师姐也需保重自己才是。若是大师兄在天有灵，也绝不希望看到师姐如此消沉。”
　　梅玉贞心中刺痛，闭了闭眼：“我自有分寸，不劳师弟挂心。”
　　叶云天似乎没听出她话中的拒绝，又走近半步，低声道：“师姐，我知道你心里苦。师父闭关疗伤，派内事务繁杂，还有太乙殿那边……何师叔近日动作频频。师姐若有什么难处，或心中烦闷，尽可对师弟言说。师弟虽不才，愿为师姐分忧，始终……陪在师姐身边。”
　　这话语中的情意已近乎直白。梅玉贞心中升起一股烦躁，猛地转头，清冷的眸光直视叶云天：“叶师弟，大师兄新丧，大仇未报，派内纷扰不断，我无心也无力顾及其他。师弟若真有同门之谊，便请将心思放在勤修武功、协助师父稳定局面上，莫要说这些无关之言。”
　　她的语气有些重，叶云天脸色微微一白，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与不甘，但很快掩饰过去，勉强笑道：“是，是师弟僭越了。师姐教训的是。”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希望师姐明白，无论何时，师弟的心意……”
　　“小师妹？”梅玉贞忽然目光越过他，看向回廊尽头，脸上露出些微诧异，也顺势打断了叶云天的话。
　　只见庄梦蝶正快步走来，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叶云天见庄梦蝶到来，知道今日无法再说什么，只得对梅玉贞拱了拱手，又对庄梦蝶点点头，低声道：“师弟告退。” 转身离开时，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庄梦蝶走到近前，看了一眼叶云天离去的方向，又看看梅玉贞略显疲惫和厌烦的神情，心中了然。她低声道：“二师姐，我有极重要的事，需与你单独说。”
　　梅玉贞见她神色郑重，心知非同小可，点头道：“去我房里。”
　　两人来到梅玉贞的静室，关紧门窗，又凝神感应确认四周无人。
　　“师妹，何事如此紧急？”梅玉贞问道。
　　庄梦蝶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师姐，我收到确切消息，同五……他没有死。”
　　“什么？！”梅玉贞霍然站起，脸上血色瞬间涌上，又迅速褪去，双手抓住庄梦蝶的肩膀，声音颤抖，“你说什么？同五没死？消息可确实？他在哪里？安全吗？”
　　“师姐放心，消息千真万确。”庄梦蝶将相里四杰传讯之事简要说了一遍，隐去了观山水月洞的具体经历，只道王同五被高人所救，如今在一处安全之地，且另有际遇。
　　梅玉贞听完，眼眶瞬间红了，泪水簌簌而下，却是喜悦的泪水：“太好了……太好了！天可怜见，师父若是知道，不知该有多欣慰……”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多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松动。
　　但庄梦蝶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喜悦瞬间冻结。
　　“但是，师姐，黄天彪带着都尉府的人，已经追查到了同五之前藏身区域附近。”
　　梅玉贞的眼泪凝固在脸上，转而化为熊熊怒火：“黄天彪！果然是他！他竟真与鹰犬勾结，追杀同五！此獠不除，峨眉永无宁日！” 她越说越激动，转身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禀明掌门师尊！请师尊下令，擒拿黄天彪，清查太乙殿！”
　　“师姐且慢！”庄梦蝶急忙拦住她，压低声音，疾言道，“师姐，不可冲动！”
　　“为何不可？难道任由这叛徒祸害同门，勾结外敌？”
　　“师姐，你听我说。”庄梦蝶强迫自己冷静，条分缕析，“我们如今并无铁证。黄天彪追杀同五，是那几位前辈所言，我们拿不出人证物证。黄天彪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反咬我们污蔑。还有，何师叔如今在派内势力庞大，太乙殿弟子众多。掌门师尊重伤未愈，此时若贸然发难，万一何师叔反扑，紫阳宫未必能占上风，反而可能引发派内分裂，甚至给朝廷鹰犬可乘之机！最关键的是......”她看着梅玉贞的眼睛，“若此时将同五未死且可能获得墨家传承的消息捅出去，岂不是将他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朝廷、何道真，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抓他！我们这不是在救他，是在害他啊，师姐！”
　　梅玉贞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靠在了桌边。庄梦蝶的话如同冰水，浇灭了她冲动的怒火，却也让她看清了眼前局面的复杂与凶险。是啊，没有证据，势力失衡，更可能暴露同五……大师兄的仇，同五的安危，紫阳宫的未来，千头万绪，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梅玉贞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庄梦蝶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坚定：“隐忍，等待，暗中积蓄力量。师姐，我们要比以往更加勤练武功。同时，暗中留意太乙殿的动向，尤其是黄天彪，设法搜集他与朝廷勾结的证据。时机未到，绝不能轻举妄动。另外，”她顿了顿，“此事或许可寻机私下禀告老祖，老祖德高望重，修为通玄，或许能有更稳妥的安排。”
　　梅玉贞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反握住庄梦蝶的手，用力紧了紧：“师妹，你说得对。是我太冲动了。大师兄的仇要报，同五要保护，紫阳宫更要稳住。我们不能乱。” 她眼中重新燃起光芒，那是仇恨与责任淬炼后的坚定，“从今日起，我们加倍用功。总有一天，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庄梦蝶重重点头。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庄梦蝶才告辞离开。走出梅玉贞的院落，她抬头望了望雾隐山的方向，夜色中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心中却一片澄明安宁。
　　同五，前路艰险，但你已找到了方向。我也会在这里，走好自己的路。但愿再见之时，我们都已足够强大，可以并肩面对这江湖的一切风雨。
　　她将那份深切的思念与情意，小心翼翼地珍藏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转身走向自己的静室。从明天起，不，从今夜起，她要更加拼命地练剑，练气，参悟《周天剑域术》与《素女真经》。只有力量，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一切。
　　......
　　数日后，雾隐山，青云寨。
　　相里四杰一路风尘仆仆，但却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刚一进寨门，相里算就扯着嗓子喊：“巨子！巨子！喜报！天大的喜报！”
　　王同五正在院中随相里衡参详《精武奥义》招数的技巧与变化，闻声连忙迎出。
　　四人将他团团围住，还未及同五问起，便七嘴八舌开始讲述。
　　“见到了！庄姑娘果然跟仙女下凡似的！又美，气质又好！”
　　“对啊对啊，看到笛子的时候，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啊！”
　　“人家对你可是痴心一片，听说你还活着，激动得都要跟我们走了！”
　　“不过庄姑娘真是明事理，一听我们分析利害，立刻就冷静下来，还让我们带话给你，让你放心，专心做自己的事，她在峨眉等你！”
　　相里算挤到最前面，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却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巨子，庄姑娘最后那眼神，啧啧，那情意……藏都藏不住！你小子，好福气！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羞——羞！不害臊！”一直跟在王同五身边的小飞燕，忽然跳出来，对着相里算吐舌头做鬼脸，然后一把抱住王同五的腿，仰起小脸，嘟着嘴道，“五哥哥是飞燕的！才不要别人！”
　　童言无忌，却让王同五闹了个大红脸，耳根脖子都红了，慌忙道：“飞燕别胡说！诸位兄长也别拿姐姐清誉玩笑！” 心中却是暖流涌动，得知梦蝶姐姐安好，且如此深明大义，他最后的牵挂也得以安放，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蜜与动力充盈胸臆。
　　众人见他窘态，哈哈大笑，山寨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嬉闹过后，相里衡捻须微笑，道：“此间诸事已了，牵挂已安。同五，是时候前往鹤鸣山了。”
　　王同五神色一正，敛容躬身：“是，前辈。晚辈随时可以启程。”
　　次日清晨，一老一少一小，三道身影踏着晨露，迎着朝阳，辞别青云寨重人，向着鹤鸣山，稳步而去。
　　山路蜿蜒，前路漫漫，但这一次，王同五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与坚定。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孤独一人漂泊。身后有墨家的情义与支持，前方有道门的机缘与指引，远方有至亲的期盼与守望。
　　江湖虽远，道已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