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雪尘泥》沙发上坐

21、你是被祝福的

　　刚走十分钟，夏礼仁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怎么还没到？我记得上次没有这么久啊？”
　　“……”杨浱樰之前大概知道他路痴，但没想到会痴到这个程度，“你记不记得你上次是开车来的？”
　　“当然记得，我就是……那不是直走，没怎么转弯就到了？”

　　杨浱樰觉得和路痴讨论这个问题没有什么意义，只慢慢走着。
　　就算不晕车，他其实也很享受走路的过程。
　　以前创作遇到瓶颈，他就会什么都不想地在路上一直走，没有目的地，走到哪里算哪里。

　　南城的榕树茂盛，几乎每棵树都垂下许多气生根。
　　气生根时不时地扫过两人的头顶，夏礼仁比杨浱樰高半个头，总会在他前面先把眼前的气生根拨开。

　　“夏礼仁，你是南城人吗？”杨浱樰问着。
　　“嗯。”夏礼仁刚刚拨开一根垂落半空的榕树气根，想了想又开口，“也不算是。”
　　杨浱樰看了看他，他笑着解释：“其实我真挺怕别人问我是哪里的。
　　我吧，出生在北江，后来跟着妈妈去了山城，再后来又辗转到集湘。这一些之前跟你提过一次。”
　　杨浱樰记得。
　　夏礼仁继续：“那是我十七岁前的轨迹，那之后我没跟你讲。
　　后来，高考我考到了京都，读了四年的大学，毕业后便直接留在了那里，工作了八年。
　　三年前搬来的南城，搬来这里之后就落户在这里了。
　　我吧，就是，哪里都待了会儿，哪里都待不长。所以我也说不清我是哪里人了。”
　　夏礼仁把玩着手上刚刚折下来的气生根，说得云淡风轻，杨浱樰不知道怎么就听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看着前方延伸出去的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也是三年前来的这里。那天下午那个人，是我的妈妈。”

　　夏礼仁的心跳似乎停了一瞬，他没想到杨浱樰会主动说起这个。
　　抬头看了看杨浱樰，对方脸色很是平静，他就又放松了一些。

　　“三年前和他们发生了一些问题，不想让他们找到我，所以就选了一个彼此都没有交集的城市，便到了这里。”
　　夏礼仁点了点头。
　　“那你呢？为什么放弃了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来了这里？”杨浱樰问着他，他双眼看着前方，为什么呢？

　　考大学到京都是因为你在京都，来南城同样是因为你在南城。
　　他扔下了手上的折枝，拨开了垂在杨浱樰面前的根须，笑了笑：“年少任性呗。
　　当时和公司吵了一架，彼此都不愉快，后来对着地图闭着眼睛随便点了一个城市，就点过来了。”
　　杨浱樰看着他，满眼写着不相信。
　　夏礼仁笑得毫无破绽：“没骗你，确实点来的。”
　　只是点的不是这个地方，和公司吵架也确实吵了。

　　“哦，就信你了吧。”杨浱樰应着，“你和你妈妈还有联系吗？”
　　“平时不怎么联系，她有新的生活了，缺钱的时候会找我，不过次数不多。”夏礼仁随手把玩着手上新折下来的气生根。
　　“我不是我妈亲生的。他们在机场里捡到刚出生的我。”

　　“嘎吱！”夏礼仁手上的木枝猛然折断，抬起了头有些怔愣，他没有想到杨浱樰会说出来。
　　杨浱樰低垂着头，说了出来，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整个人都有些松垮了几分。
　　他走过去，把杨浱樰身上的背包拿了过来：“对不起，那天，我不知道……”
　　杨浱樰没有拒绝，由着他把包拿了过去：“那天就说了，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
　　是我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夏礼仁安静地听着。
　　“他们对我很好，但他们对我越好，我脑袋里便有一个越清晰的声音在告诉我，这一切不该属于我。
　　那是他们的善意，不表示我就配得到那些。
　　我不属于那个家里，我是一个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抛弃的人。
　　或许我骨子里，和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的冷血，所以我才会不断地给他们带来伤害。”
　　杨浱樰的声音隐忍地压抑着，但是眼眶微微泛着红。
　　夏礼仁走过去，拉住了他的手，站到了他的跟前，凝视着他的双眼。
　　“你不是。”他说得无比真诚，“你的亲生父母也不是。”
　　杨浱樰微微吃惊地看着他……
　　“他们或许是迫于某种无奈，不得不放弃你。那么多地方，为什么把你放在机场？在他们的认知里，机场出行的人，都是条件很好的人。
　　就算不得不放弃你，他们也希望你能被家庭条件很好的人带走。
　　你是被祝福的，不是被抛弃的。”
　　杨浱樰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他撇开了头，闭了闭眼，把水汽咽了下去。
　　“谢谢。”

　　三年了，几乎每日每夜都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他是出生就被抛弃的，他享受了二十五年不该他享受的生活。
　　他一直活在一种赎罪里，为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某个被他拿走了气运的人。
　　现在有个人，跟他说，他是被祝福的。
　　他快步往前走着，被夏礼仁拉住了脚步：“走错了，往这边。”
　　他抬头看了看，确定没错。
　　“导航说了，这里要往左转。”
　　杨浱樰看着他，满脸写着一言难尽，最后动了动唇，开口：“行，那就听导航的。”

　　夏礼仁一只手牵着他，一只手拿着手机，盯着导航，对了半天的那个蓝标小箭头，找到了方向后信誓旦旦：“往这边。”
　　杨浱樰随着他一起，十分钟后，面前是一段施工封路的标志。
　　夏礼仁摸着脑袋：“……不应该呀？”
　　杨浱樰看着他的导航：“你是不是好久没有更新了？”
　　“嗯？”确实是很久没有管过这些了。
　　杨浱樰说着：“原先这条路是可以通的，最近鲤泽区规划地铁，所以一些路段就不能通行了。我们刚刚走的那条路是有点绕远，不过是最方便的路了。”
　　夏礼仁看着他：“额，你，怎么知道这些？”
　　杨浱樰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傻傻的也挺可爱：“路上很多指示牌，其实像这种施工路段，通常提前一千米就会有告示牌，多看了两眼而已。”
　　夏礼仁默默地把手机塞进了兜里，赶在杨浱樰的身侧走着。
　　好在这一路繁茂的榕树，洒下大片的树荫，边走边聊，这个盛夏的南城，也不是那么的燥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