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歌》云声

13、大风歌 3章

　　“宸缳法师，他终于回来了。”着红衣的男祭司长吁道，仿佛还未从沉睡中缓过神来。
　　较为年长的那位女祭司点点头，侧过脸对身边持法杖的女祭司道：“杞俟，我们也该唤醒公主了。”
　　被称作杞俟的女祭司一挥手，石室周围忽然纷纷亮起烛火，顷刻间将黑暗照出一片明亮。这三人便是华禹王朝的三祭司。红衣男祭名为赤旭，担任祝师，靠“祝”的力量改变环境；而杞俟则为卜师，通过星象来预知未来；较为年长的宸缳则为祭司之首，神语者，传达神谕。
　　三祭司各司其职，同时又负责保护他们的君主。
　　此刻石室之内这三人口中徐徐念着上古神咒，灯火摇曳着将三人的面庞照耀得忽明忽暗。突然之间整个石室内灯火变得如日照般灼人，三人之间三角的地面忽然动摇了！
　　土黄色的石砖缓缓裂解成无数小块，这些小块自地面跃起，一眨眼之间已变成数以万计的枯叶蝶，封闭多时的石门骤然间大开，大片蝴蝶如潮水一般涌了出去。
　　蝴蝶散尽之后一袭紫衣的女子从地面浮现，她微瞌着双眼，面色因许久不见日光而变得苍白，亚麻色的长发垂至胸前。
　　她带着刚从沉睡中醒来的朦胧睁开了眼，轻声问道：“是神回来了吗？”
　　宸缳微微稽首道：“是，公主殿下，神他再度降临桑亚。”
　　“他终于还是没有抛弃我们……”她带着庆幸的神色道。
　　她是整个风族皇室唯一的血脉，她的父皇是极其昏庸的君王，从小她便生活在锦衣玉食之中，对于朝政她丝毫没有兴趣，而她的父亲并不强求，仿佛他们生来只为了享受这挥金如土的财富。
　　她喜欢的是胭脂水粉，华衣锦裳，金簪罗绮。她喜欢的是吟诗作画，同宫女捕蝶。
　　那些术法那些战略那些史书，她只是撇嘴道：“与我何干？”她一心以为自己是公主，便不应与钩戟杀戮为伍，她的骄纵任性是朝野闻名的。
　　她曾气跑过五个太傅；用蹩脚的术法使朝臣摔倒在上朝的时候——而她的父亲毫不指责只是捧腹嘲笑着那个朝臣；更有异族贵族向她求婚时，她打量着对方棕黄的眼眸噗嗤一声笑道：“你的眼眸真是低贱的颜色呀。”
　　那个少年的脸色一瞬间就沉下去了，额上青筋暴起，拂袖便转身离去，满堂寂静，只有戛然而止的乐声还拖着长长的尾音回荡在风中。
　　而王只是一脸不以为然，并因女儿的嘲讽哈哈大笑。
　　她的父亲像一个没有长大的人，满心幼稚，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令人发指。然而人们更多的是无奈，面向这一对父女只能叹道：“他们呀……”
　　可是他们依旧无所惮惧的活着，哪怕是突然有一支亚特人的队伍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攻来，他们亦丝毫不觉，只是一味地沉浸于纸醉金迷的歌舞升平之中。反正神语者与卜师都曾预言，华禹不会亡于此。
　　直到兵临城下之时他们才有丝毫的惊恐，那一年她才刚刚十二，连烽火利刃都不曾领略。
　　在她心里，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华禹会覆灭吧？
　　当亚特人攻入帝都的时候她还与宫女在捕蝶，抱怨宫外的响声太大惊飞了花园中的蝶，殊不知那些脆弱的生灵早已死于炮灰之下。
　　她的父亲一如既往的站在她身边注视着她，可她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一天的父亲穿上了战甲，眉眼中饱含着浓郁的忧伤与不舍。三祭司站在旁边，杞俟开口欲言却被王止住。
　　“她还小，不要告诉她了……”他喃喃着转身离去。
　　她丝毫没有料到这是诀别之见！她的父亲率兵战死在沙场，亚特人攻入城来时亲卫队队长一把将她抱起往密道跑去，她尚不知发生何事，挣扎着手中那本《女红仙书》砰然落地。
　　那浴血而来的队长悲号道：“公主，走吧……星象大变，华禹……亡了。”
　　她愣了。
　　“父王呢，父王呢……”她颤抖着连话也说不清楚。
　　那汉子咬着牙，两行泪在满面烟灰上蹒跚而下：“王已经……”
　　她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力气一下挣开了队长的手，疯了一般直冲上宫墙，昔日奢华绮丽的宫殿已被战火摧残得目不忍睹。她的眼底尽是狼烟与鲜血，一群碧发绿瞳的亚特人正站在尸首铺陈的地面上欢呼着，鲜血染红了每一个人的眼。
　　她看见那成山的尸体下……有一具……那么眼熟……
　　那具尸体穿的是她父亲的战甲啊！
　　她的泪水自眼眶疯涌而出，胸腔宣泄出撕心肺裂的一声哭号，微弱的光自狼烟蒙蔽的上空撒落下来，仿佛一只手安抚这一瞬间丧家亡国的女孩儿。
　　“不！”她的声音一瞬间彻响云霄，仿佛让九天之上的神亦为之动容。
　　当他们被神带到西凉森林后她这一生算是翻开新的一页了。
　　她始终相信那时星象突变华禹覆灭的原因是对他们风族的惩罚——华禹末期的几位君王并没有体恤民众。
　　她背负着复兴风族的重任重新活了过了，她再也不曾接触过针线锦缎，胭脂香粉，旧时一切令她欢喜的物件全被变卖换作维持组织的经费。而她拿起了利刃为族人而战，她的桌前总是摆满了兵书，连三大祭司亦惊异于她学习术法的天赋，她以日渐强大的实力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而她自己几乎忘却了自己曾是个天真稚嫩的女孩儿。
　　然而只有神语者宸缳见过，那个外表坚强英明的统治者曾长久矗立在窗口遥望远处捕蝶游乐的小女孩儿。
　　当年她亦曾游乐于花前树下，宸缳望着她的背影微微叹息，也许此生……她只能为华禹而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