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秋]Bloody Mary》有情风月

1、全文

　　卓王孙驾车行驶在阴冷的公路上。
　　车名“幻影”，纯黑色的车身微微锐利，一如他双眸中闪耀的锋芒。
　　郊外的风光旖旎，记不清名字的树木零落了些许绿意。
　　夏已至末。
　　正值绿叶转黄的时节。
　　卓王孙握紧方向盘，决心不让自己倦怠。而车程的终点，却是他极为陌生的地方。

　　荒废的浴室独自静默在华音大学被封闭的四号宿舍楼的角落，陈旧着，无声落泪。
　　而脚步声在幽暗的长廊回响，迂转萦绕，那气氛沉寂而压抑。
　　他推开门，在刺耳的尖叫声中邂逅了他一生难忘的场景。

　　布达佩斯郊外，一切皆已成空无。只有那座城堡还在不再青葱的枝叶掩映之间傲然独立，一如末日浩劫之前，最后的欢会之地。
　　车子停在城堡脚下，他走出车子，望向那高大的建筑。
　　——这是谁的城堡呢……
　　要知道，如此古老的城堡，至少也有二百年的历史了。
　　他突然后悔事先不曾查过。
　　门上挂着“游客勿入”的牌子，门却是虚掩着的。没有犹豫，他推门进入。

　　相思伏在自己怀中哭泣的娇小身躯渐渐冷却化作一片死寂，他怔忡着抬起头，一双幽蓝的双眸静静注视着他。
　　注视着这个闯入了她的游戏的人。
　　他望向那双通透的瞳，忘记了死亡也忘记了愤怒。
　　有一刹那，他仿佛看到了三生。

　　城堡里的光线昏暗而幽深，深深浅浅，从破碎的古老门窗间漏下。
　　卓王孙沉默走在仿若没有尽头的长廊，却无目的。而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同一个人的画像，——不是她。
　　那是一个感觉很熟悉的中国女子，黑发黑眸，穿着火红的，几个世纪前曾风靡全球的礼服长裙。
　　却是那么、那么的魅惑。
　　每一幅画，都是不同的姿态，不同的风情。
　　他的脚步渐渐放缓了，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美丽前无动于衷。
　　蓦地，他在一幅画前滞住，再无法离开。

　　卓王孙与那双眸子无言对视，那其中氤氲的辗转深意不眠情愫，他是那样熟悉。
　　他在脑海中想象着，为这双瞳勾勒出面容与身形。
　　良久，他缓缓开口。
　　——“Friyal。”

　　长廊的尽头，一幅巨大的画像在墙壁上精心描绘，依然是那动人的面容。
　　然而，这里的她却是中国古时装扮。血红的衣裙已褪去了些许色泽，而她在余晖掩映间默默静立于海岸银白的沙滩之上。她赤足，任清浅的浪花拂过她丰妍的玉足，打湿她明媚的裙裾。
　　远处，沧海的尽头，一方画舸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她微笑望着那远去的小舟，泪痕尚未干却。而白玉酒盏打翻了花酿的地方，花开荼靡。
　　卓王孙怔然而立，良久无言。
　　他的身后，却蓦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想听听这个故事么，我的大公子？”

　　蓝色的眼眸顿时满盈了笑意，熟悉的声音响起，是他曾日夜思念的人。
　　“其实我更喜欢你叫我秋璇，Alex。”
　　“你……怎么了？”他问只有一双眸子的她。
　　距离她的不辞而别，已有数载。再多的恨与怨，也在荏苒之间归于沉寂。他曾经想过，如果让他再见到她，他一定会让她受尽折磨一生一世再也忘不了曾经犯下的错。可是当他真的面对着她，才发现，他不恨、不愤怒，就连相思都无法开口提及。
　　他只想见她，拥抱她，再也不分开。
　　她的声音虚无缥缈，找不到方位。
　　——却又是无比真实的，刻在他心里。
　　“布达佩斯郊外的城堡，你来找我吧……”

　　淡金色的发丝，湛蓝色通透的眸。还有…火红如同玫瑰初绽的连衣裙。
　　这个女子，就站在他的面前。
　　伸出手就可以触及。
　　“好久不见。”
　　多少个日夜来的复杂情感在胸膛中酝酿了许久，最后，他的话语却是淡的，寻不见心中的波澜。
　　她微笑，望向他身后的画像，讲起了那个故事。

　　明朝的时候，曾有一个女子。她拥有最尊贵的身份，最庞大的财产，与最美丽的容貌。
　　她爱上了这世界上最配得上她的男子，他和她初遇的时候，二人方年少。
　　他们曾有过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却因男子的变心宣告终结。
　　在名为幽冥的岛屿上，她决定同他分开。不再参与那勾心斗角的，爱情之争。
　　她留在了岛上，而他选择了离开。
　　永诀之际，她要他为她流一滴泪。
　　他不肯，便约定来世必会为她落泪。
　　女子便等。后来，她来到了这里。
　　后来，在千载的岁月蹉跎无边守候的折磨下，她终究难以自控，终究渐趋疯狂。
　　她成为了这世上最魅惑人心的女子，以鲜血沐浴，只为永驻青春，等待他的爱情。
　　然而，她却被烧死在这座城堡中，以罪为名。
　　临死前，她许下诅咒。下一世，若他不曾为她落泪，她的转世就注定不能接受无法拥有爱情。

　　“多么可笑，这诅咒竟是下在自己身上的。”
　　她嘲讽地笑，顿了顿，望向他的眼神伤感而认真。
　　“那么，你愿意为我流下这滴泪么？”
　　她展颜，静静凝视着他。
　　那眼波，穿越了三生，只照耀着他的心。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的那场舞会。
　　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荒唐的事，就是执着一枚玫瑰花茎弯成的戒指，跪等了她足足二十分钟。
　　而这二十分钟，足以让他心痛三生。
　　然而现在，一切怨恨仿佛皆已消弭。
　　——只是一滴泪的债，而已。
　　这滴泪，他不得不流。
　　这滴泪，他却要如何落下？

　　“带我去她死去的地方。”良久，他开口。
　　她静静为他领路，依然微笑，那微笑间却有着他看不懂的苦涩。
　　洁白玉石的浴池，占据了那被诅咒的浴室的很大一部分。
　　——李克斯特伯爵夫人的浴室，这世上最诡异恐怖的地方。
　　“要下去么？她和少女们在一起。”她蓦然开口，郑重问他。
　　颔首。地下，数百具少女的尸体陈列，经过特殊的处理，依然明艳如生时。
　　他突然想起来一个人，一个莫名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痕迹的人。
　　“相思是怎么回事？”秋璇怔住，转瞬笑得明媚。“我就知道，你绝非无情之人。”她顿了顿，“你知道Bloody Mary么？”
　　卓王孙颔首，“李?克斯特伯爵夫人。”
　　秋璇轻轻叹息，“没错。但Bloody Mary还是一个游戏，一个近些年来在学生中很流行的游戏。”
　　“你知道么？她许下诅咒的同时，自然也留下了怨念。”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沉默了。

　　她带他走到地下室的深处。
　　一具水晶棺材就置于最特殊的位置上，在手电筒的光芒照耀下闪闪发亮。
　　他和她走近，在棺前停下了脚步。
　　“她不是被烧死的。”她望着女子依然魅惑的面容，轻轻说道。
　　——“她是自杀的，烧死的人不能够转生。”
　　他的目光窒住，那女子双唇依旧嫣红如初，似是开合着，诉说着那些伤心的过往。
　　蓦然，他想起了很多。

　　她再也不会和他共赴荒漠，调侃他的武功了。
　　她再也不会和他比赛行舟，玩弄那些诡计了。
　　她再也不会站在他面前，拉开衣襟阻止他成魔了。
　　她再也不会站在他面前，下定决心却笑着落泪了。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埋葬在这具晶莹而玲珑的水晶棺中，再不会归来。
　　不知不觉中，有一滴泪在眼眶中氤氲了好久，好久才落下。
　　——落到了水晶棺上，宛如一颗宝石镶嵌其上，点缀妖娆。
　　那样美丽，却又是那样伤感。

　　卓王孙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平静了下来。
　　他从外套内侧的口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个花茎制成的戒指静静躺在其间。
　　经过特殊的处理，它已不会腐烂，永远都青绿如初。
　　他用那指环拂去那滴泪，昏黄的光线下，似是沾染了一颗晨露。
　　——转瞬氤氲开去，融入了那青绿的色泽里。
　　他展颜，单膝点地，奉上那象征了誓言的戒。
　　王子为了他的公主，许下这世间最难忘的承诺。
　　“With this ring , I ask you to be mine . ”

　　她望着他，良久，不曾动作。他就跪在那里，一切仿若重演。
　　“Alex，你叫我秋璇还是Friyal？”她问。
　　卓王孙想了想，选择了前者。
　　她却摇头，嫣然。“我想你还是叫我Friyal比较好。”
　　他笑，不置可否。
　　于是女子接过那枚戒指，轻轻戴到中指上。然后，扶他起身，给予拥抱。
　　一切在那个终于完整了的拥抱之中逐渐美好起来。
　　——也模糊起来。

　　没有了女尸。
　　没有了画像。
　　也没有了……Bloody Mary。

　　相思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场幻梦里，醒来的时候，慌乱奔出浴室。
　　她已不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须臾，卓王孙缓缓睁开双眼，这尘世一片空濛。

　　地上，一轮绯红的下弦月倒映在绮丽的名片上，刺目的熟悉。
　　有一种直觉，他一定会再见到她。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