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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上药 ...

  •   有了酆恩序的默许,钺就此留了下来。秦南箫起初并未将他留意,从他旁边走过几步,察觉不对,才又折回细细打量,很快认出他来,面露惊喜,欲抓他手腕,被钺闪身避过,便收手笑道:“原是钺兄回来了,怎的换了张面具,我险些未认出来。”

      他走在钺身侧,说:“恩序兄同我说,你是在玉墟中受伤,出谷避祸去了,害我好一阵担心,以为你不能与我们同行了。现下是已无大碍了?”

      钺悄悄看远处的酆恩序一眼。与斗笠人一战,他全身而退,最多不过是受了零星皮毛伤,倒是之后被酆恩序殴腹砸头,伤得要更重许多,如今小腹、额角上还是一片青紫血瘀,虽然无大碍,看上去却实在可怕得紧,不过有面具衣衫遮掩,倒也罢了。他看秦南箫眼中担忧,老老实实点了头。

      “那就好,”秦南箫说着叹气,拍拍钺的肩头,安慰道,“黄六那蠢人素日无法无天,也该受些教训,钺兄打得好。”

      钺听他言语,似乎并不知黄六已死之事,不愿生事,也任秦南箫误会下去。

      这时,何伯抱着诚儿出来。小孩还未断奶,出行时跟着的乳母早死在假明辨手下,前几日奔波逃命,何伯只能找些野菜熬羹,碾烂了喂他,遇上海棠后才设法弄了些牛乳,诚儿也吃不惯,眼看着小脸都饿瘦一圈。从红叶镇离开后,酆恩序差影六每日去寻人家买人乳随身常备,交给后厨温着,眼下堂中桌上便放了一碗。

      见着他们,钺倒不惊讶,毕竟早就听到何伯会随着一同回南星剑派,也只有秦南箫当钺那时不在,热心带他认人,还兴冲冲地讲述了当日红叶镇林中与欢喜宗众的那场交手,最后又说:“虽然你不在,但有恩序兄的影卫在旁,也算赢得轻松。你是他的先生,那影卫你见过未有?有没有交过手?你们谁更厉害?”

      钺摇头,拒绝回答。

      “他应该一路跟着我们,我竟从未发觉,可见身法奇诡。”秦南箫语气艳羡,“你说有这么个人在身边该多方便!我与他也曾有一面之缘,是去年在扬州的事了。他把恩序兄照顾得可好,也在人前护主动过手,虽然只有一击,当真是让人见之难忘……”

      钺面具下的嘴角勾起点笑意。

      秦南箫摸摸自己后颈,苦笑说:“不过对旁人就没那么用心了,拎着我衣领凌波上岸,差点没把我勒死……”

      他正絮叨,又有房门开启,钺抬眼看去,心下略有吃惊,见房内出来的,竟是红叶镇的海棠与阿倾。

      “喏,这就是我同你说的海棠女侠和阿倾。”秦南箫说,“他们随我们一道去嵰城山,当个见证。”

      几人打过招呼,钺见海棠与阿倾举止亲密,拽拽秦南箫衣衫,指指两人背影,又指指他们一道出来的房间,秦南箫便压低声音解释:“他们二人有些往事,说来也有趣。海棠同我说,数年前她还未成名时,就曾和阿倾结伴而行,日久生情,只差临门一脚便要定了终身。忽有一日阿倾不告而别,她找了许久都无音信,两人就此分道扬镳。不久前海棠护镖在外遇见他,才又重逢。你猜发生了什么?”

      他故作神秘,习惯卖了个关子,才意识到钺不会搭理他,又继续说:“阿倾是逃婚出来的,家里人抓他回去,逼他娶妻立业。他志不在此,宁死不从,对峙了数年,家里拿他没办法,将他逐出家门,任他去了。”

      折扇拍拍手心,秦南箫感慨道:“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枉海棠姑娘痴心等他这许久。”

      秦南箫生得一副好相貌,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又举止有度,让人看了便心中欢喜,油然生出种亲近来,特别唬人。这才一日光阴,便从海棠口中将二人的底细过往全掏空,于是决心带他们一同过去,指认欢喜宗灭门剑派、追杀遗孤的罪证。

      一行人包下客栈,在堂中用暮餐,酆恩序、秦南箫一桌,海棠、阿倾一桌,何伯带着诚儿自坐一桌,影六则未曾现身。

      钺戴着面具,也不好同他们一起吃饭,见过众人便上楼去,秦南箫料想到,让小二将饭食送上楼,却不知钺要往哪住,不过客栈中空房尚多,他安排了一句,便听身侧酆恩序说:“不必麻烦,依旧与我同宿。”

      钺上楼的脚步差点踩空,伸手扶了一把,脸上烧得紧。

      不过他暂时没有回酆恩序房中,反而去了影六屋里。影六正自己吃饭,见他进来,也不言语,等他坐下,方才咽了口中饭食,瞥他一眼,说:“你真是胆子大,也亏主人寻回小公子心情尚好,就连我未捉回无寿的罪责也免了,不然你抗令追来,必然有你好受。”

      钺摘下面具,闻言难得笑了。影六看他半张脸都染上乌青,好不可怕,将蘑菇塞进嘴里嚼嚼咽下,半晌问他:“主人真的受用你了?怎么弄成这样。”

      钺不曾料到他会问这个,但想到寒潭剑与背上烙印,不知从哪生来的勇气,竟不躲不闪,坦然点头应承了,又指着额头上的伤,比划说:我犯了错,主人教训我。

      营中有影卫交流的暗号,他与影六说话比同别人方便许多,虽偶有词不达意,影六想一想,也能明白他想说什么。

      “噢。”影六又吃了块豆腐,那绵软之物一抿就碎,他不知在那嚼什么,十几回后才说,“那你回去,是不是要变成‘钺公子’了?”

      钺愣了一瞬。公子?怎么会是公子呢,公子不该是应明、应灵一般的人物么?他后知后觉,这名头在旁人眼中,竟是有朝一日也可能落到自己头上,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和主人的关系变了质,脸上浮起层薄红,在影六看得后背发毛前摇头:一日是影卫,就终身是影卫,况且如今为奴,不敢妄想。

      影六咽下豆腐,看着他,终于犹疑着,问出了那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你……为何看上去……并无不愿?”他本是想问,你现在脱了影卫籍,与我不同,主人既没有许你前程,也没有许你好处,你如今身份不明不白,为何他占了你,你非但不难过,看上去还这么高兴?

      然而,对着昔日的十四哥哥,影六终究问不出来。

      钺笑了笑,比划道:我是主人的刀,主人要如何用,我都甘之如饴。

      一问时便能说出入营为护的人,自然与旁人不同。钺身上的忠主之心宛如天生,自入营以来,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他对主人的忠诚,影六看在眼里。可以说,影六对虚危城的忠心,一半是营中训得,另一半,其实是从钺身上学来的。

      听他如此回答,影六后背一紧,胃口顿失,放下筷子默默想:原来我也要做到这份上?

      影六心绪复杂,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便岔过话头,重新执起筷子,说:“楼下那两人的来历,秦少宫主是不是已对你说了?”

      钺点头,问:是有可疑之处么?

      “也并非可疑,是主人觉得有些奇怪。”影六说,“红叶镇离栳镇并不算远,驾快马不过两日而已,离得更远些的启明镇都有武者得了消息,要去栳镇抓死在你手下的假住持。那叫海棠的女人素有侠名,若听说了,不该不去。主人已令乙影十三寻了附近的听风客,发信回听风楼查问她的行踪。还有那个叫阿倾的男人……”

      话头至此,影六冷笑一声,说:“连姓氏籍贯都不知道,只晓得一个阿倾作名字,耳不耳熟?”

      钺问明白眼下境况,稍后回酆恩序房中草草吃过饭,想到影六看他的眼神,便褪下面具,对镜看那片伤痕。淤血经过两日生发,更显得可怖,将这张本就无甚特点的脸装点得很能倒人胃口。他抬手摸摸,分毫不差地记起那日头磕上木桌时,身下被凶狠贯穿的力道,不由打了个冷噤。

      又念及影六问他的话,想:不愿?他怎会不愿呢……他渴慕了数十年的,主人一朝予了他,他开心还来不及,只是希望勿要留下伤痕,惹主人嫌恶。

      酆恩序推门而入时,就见屋内钺跪候一旁,桌上放着面铜镜,旁边是未阖上的药膏药油。他拿起半掌大的小玉盒,未发现铭纸,遂放到鼻下嗅了嗅,不过数息便识出。这药并非常备,定是钺向玉衡求来的。他心中冷哼,上前将这人下颌抬起。钺推了一半的淤血和扑闪的睫羽在手中发颤。

      酆恩序拇指摁上那片伤痕,手下这人霎时吃痛紧了脖子,却驯从跪在原地不曾动弹。酆恩序垂眸看着他,问:“连玉露生肌膏都用上,你这张脸是有如此的贵重,还是脑子被砸坏了?”

      虽然酆恩序言语并未提及,可钺跟了他这许久,听他如此轻蔑语气,何曾不知自己那点不端心术已被戳破,咬着后牙,颇为窘迫,若地上有个坑洞,恨不得即刻滑下去藏起来。

      酆恩序言毕,拉开木凳,在桌旁坐下,靴尖磕磕身前地面。钺不明所以,只别扭地膝行上来,依引导跪到他腿间,被挟制在由酆恩序圈出的狭窄空间内,遭主人的气息包裹。此刻若酆恩序垂首,墨发顷刻间便会拂到他面上。钺喉中偷偷咽了咽,不知主人作何打算,想他或许将要惩戒自己的抗令,但这距离又如此亲近,以至于他心下除了惶愧,竟会隐隐生出些许不该有的期待。

      微凉指尖向上,拨开钺额前垂下的碎发,露出片暗红结痂的擦伤,横在面白的皮肤上,犹如朱砂绘就的画册,再添暗痂周围青紫凝雾般的痕迹,愈是可怕,欣赏起来,反倒愈发美妙绝伦。他冷眼看着,指腹摁住淤青最重之处抹开,疼痛乍起,随着他手指将这颗脑袋捶打了个遍。钺眉稍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将呜咽吞下喉间。

      受伤总是很干脆轻易的,铁器刀剑划开的血口,永远比拳脚骨肉打出的暗伤更利落痛快。钺不怕受伤,但最难挨伤后复原时的漫长痛苦。分明争斗已经结束,该死的人尽数死绝,他活下来,恩赦静养,无人偷袭惊扰,那痛却如影随形,好似没有尽头,站立坐行,都缠着他。钺已惯于忍受,只当这是寻常而又理所应当的,他生来就带有的一环。

      可他仍旧厌恶带伤的感觉。

      除了……主人予他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起,时隔半月,新甲终于将裂成两半的坏甲顶出。他出发时将碎甲剪去,非但不觉得如释重负,反陷入更深的空虚。

      酆恩序摁住一抹,将凝住的药膏化开,推着皮肉下的淤血,将伤痕一点点覆盖。钺紧抿嘴唇,仰头受着,等酆恩序手指往药盒中一擓,挖出药膏再抹上伤痕,又是新一轮摁着额骨的碾压,才在无尽的闷痛中隐约领会到,主人在亲手给他上药。

      惶恐之外,无异于喜从天降。他越发柔和,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主人的面目,眼睛便只乖顺地追着眼前移动的手掌。白玉修竹般的手指,几日前就那样抓着他的发根,摁着他的肩……握着他的……

      额上忽地又是一痛,钺猛然回神,恍然望进酆恩序沉如寒渊的一双眼,意识到自己又不知觉地开始淫想主人,于是结结实实在他手下打了个冷颤,暗暗疑惑从前向来只敢悄悄藏住的妄念,究竟从何时起变得如此猖狂,越想越羞愧,那只上药的手甫一离开,他便低了下头,整个人埋在酆恩序双腿之间,好似犯了错躲到主人□□的家犬。

      玉露生肌膏是极好的伤药,触肤化水,酆恩序手间一片黏湿,他搓搓指腹,看着钺的头顶,想这人被丢在玉墟时分明万念俱灰,就连后来偷偷跟至红叶镇,都从头到尾不敢露上一面,原以为钺会就此安分,没想到仅仅两日,这对着他素常胆小的小犬,居然就转了性,有了这等的勇气抗令来追。

      何尝不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酆恩序看着钺,遭药膏糊住的指尖难受得厉害。他伸手在钺的脸上抹净,不意这人得了眼下的好处,见他并无不虞,胆子摇摇晃晃又大起来,小心地试探着,用脸去碰他的手,渐渐往他掌心埋蹭。于是手上越发热胀,那股熟悉的阴寒欲流,淌在经脉中隐隐作祟。

      他看了一会儿,忽地下令:“起身。”

      钺跪得极近,闻言便谨慎撑地站起,以免不经意碰到他。心下的一番忐忑,在酆恩序伸手轻扯腰带,将那一圈布带解开时到达顶峰。

      衣衫松敞开来,钺心中突突直跳,一股莫名酸胀涌上喉头。他再依令跪下去,仰头看着酆恩序缓缓将那根布带缠在手心,疑惑地眨眨眼。

      仅仅只是……拭手而已吗?

      钺心中说不出的失落,不想酆恩序松握几次,抬眼望向他,他还没来得及整束自己的可怜眼神,那只手已重重挥落,一掌扇在他脸上,直将他打得向对侧倒伏,又被拦在主人腿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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