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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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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突然砸下来的。
褚赴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收紧。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过,留下一道道雨痕,却也赶不上密集的雨帘。荷兰乡间的公路变得模糊,两侧的绿色田野被晕染成一片流动的墨绿,远处的风车只剩下转动的虚影,朦朦胧胧。
汽车导航里的女声还在机械地播报路线,可信号时断时续,最后彻底变成一片电流杂音。
褚赴息皱着眉按下关闭按钮,他太阳穴正突突直跳。
导航失灵,手机也没电了。
果然不该这么冲动。
这是他来荷兰的第三天,也是他失控的第三天。
三天前,他拖着一个只装了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本空白速写本的行李箱,走出了上海浦东机场。
没有告别,甚至没告诉父母和助理自己要去哪。
褚赴息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带。
引擎熄灭的同时,雨声变得格外清晰,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车顶,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曾是业内最年轻的新锐建筑设计师,二十五岁拿下国际设计大奖,二十六岁牵头负责城市地标项目,所有人都赞他天赋异禀、前途无量。
可只有褚赴息自己知道,那些光鲜背后是无休止的熬夜、改不完的图纸、甲方的无理要求,以及对完美近乎偏执的追求,毕竟他是一个严重强迫症加top癌患者。
所以这便导致了——
三个月前,他牵头的地标项目因一处计算失误被迫停工,舆论哗然,甲方索赔,团队解散。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失眠成了常态,闭上眼就是密密麻麻的图纸和指责的声音;食欲锐减,体重掉了快十斤;甚至不敢打开设计软件,看到线条就会控制不住地手抖。
心理医生诊断为中度焦虑症,建议他立刻停止工作,远离让他产生应激反应的一切。
他像个逃兵,仓皇地逃离了那座让他窒息的城市,随机买了一张飞往阿姆斯特丹的机票。
可是他对荷兰一无所知,只在出发前刷到过一张风车牧场的照片。
蓝天白云下,古老的风车缓缓转动,绿色的草地上散落着几只奶牛,安静得像一幅油画。
于是褚赴息想,我要去荷兰。
可现实显然不如照片美好。
连续两天的阴雨,导航失灵,陌生的语言,还有油箱即将告急的提示灯,都让褚赴息的焦虑感再次攀升。
他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用拇指按压着酸胀的太阳穴。
褚赴息觉得好累,好冷,好困。
他按着按着,迷迷糊糊就要昏睡过去。
“叩叩——”
车窗被人叩响,夹杂着几句模糊的荷兰语。褚赴息猛地抬头,开了车窗,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青年站在车外。
青年穿着一件蓝色工装外套,袖口卷起,露出小麦色的小臂,手上戴着副黑色手套。
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脸上带着一点惊讶,却没有冒犯的打量。
他见褚赴息望过来,用十分清晰的中文试探地问道:“你好?”
“你是遇到麻烦了吗?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雨太大了,前面不远就是风车村,可以去那边避雨。”
褚赴息愣住了。他没想到在这偏僻的乡间,会遇到说中文的人。
青年的声音很干净,像雨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驱散了些许寒意。
“我……导航坏了,”褚赴息的声音有些沙哑,因为太久没和人正常交流,显得有些生涩,“我不知道风车村在哪。”
青年闻言,弯腰凑近车窗,指了指前方的岔路口:“沿着这条路直走五百米,左转就是赞斯安斯风车村。我刚好要回去,我带你过去吧?”
他的笑容很明亮,左边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格外惹眼。褚赴息看着他真诚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青年示意他看着,转身跳上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旧自行车,朝他挥了挥手:“跟着我就行!”
褚赴息发动车子,缓缓跟在自行车后面。少年骑车的姿势很稳,密密的细雨落在身上,没有丝毫摇晃。他的背影挺拔而坚定,工装外套的下摆被风吹起,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五百米的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转过弯,眼前的景象让褚赴息瞬间屏住了呼吸。
雨势已经小很多了,几乎像是停了,小雨点打在身上没有一点感觉,灰蒙蒙的天空下,几座古老的风车矗立在河岸两侧,巨大的风叶缓缓转动,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咯吱”声。
风车的主体是红白相间的木构建筑,搭配着绿色的风叶,这样发配色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新。河岸两旁是整齐的田园,绿色的草地上,几只黑白花奶牛正悠闲地低头吃草,偶尔甩甩尾巴,溅起几滴泥水。
远处散落着几座彩色的小房子,屋顶是红色的瓦片,墙壁刷成了明亮的黄色、蓝色,像童话里的场景。河面上有一座小小的木桥,桥下的河水清澈见底,倒映着风车的影子,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这就是他在照片里看到的景象,甚至比照片更真实,更有冲击力。
喧嚣和焦虑仿佛被这宁静的画面隔绝在外,褚赴息紧绷的神经,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
青年停下车,指了指不远处一座靠近河岸的风车:“那就是我住的地方,老Piet的家。你先跟我进去避雨吧,等雨停了再想办法。”
褚赴息跟着少年走进风车旁的小院。院子里种着几株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被雨水打湿后,花瓣微微低垂,却依旧透着生机。
院子中央有一张木质长椅,旁边堆着一些工具和木材,空气中弥漫着木头、青草和雨水混合的清新气息。
“Piet爷爷!我带了客人回来!”青年朝风车的大门喊道。
门很快被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羊毛衫,腰间系着围裙,脸上布满了皱纹,却精神矍铄。看到褚赴息,老人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用荷兰语说了几句什么。
“Piet爷爷问你是谁,从哪里来。”青年充当翻译,转头对褚赴息说,“我叫闻望,是阿姆斯特丹大学的留学生,在这里租了阁楼住。”
“褚赴息,”他报上自己的名字,顿了顿,补充道,“从中国来,旅行。”
闻望把褚赴息的话翻译给老Piet听。老人点了点头,热情地拍了拍褚赴息的胳膊,用生硬的中文说道:“欢迎,褚……赴息。进来,喝热可可。”
风车的内部比褚赴息想象中更宽敞。一层是客厅和厨房,墙壁是裸露的原木,天花板很高,横梁上挂着一些农具和风干的植物。客厅里摆放着一张老旧的木质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陶制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的野花。
老Piet走进厨房,很快就端来了两杯热可可,杯子是粗陶做的,握在手里暖暖的。褚赴息捧着热可可,小口喝了一口,醇厚的奶香和可可的微甜在舌尖蔓延开来,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驱散了浑身的寒气。
“谢谢你,还有Piet爷爷。”褚赴息轻声说道。
“不用谢,”闻望在他对面坐下,脱掉手套,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你一个人来旅行吗?看起来好像很累。”
褚赴息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杯子里温热的液体。他不习惯向陌生人袒露自己的脆弱,即使对方是善意的。
闻望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抗拒,没有追问,转而说起了风车村的事情:“这里的风车大多都有几百年历史了,以前是用来排水、磨面粉、榨油的,现在大多成了景点或者民居。Piet爷爷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他的牧场就在后面,那些奶牛都是他的宝贝。”
他说话的语气很轻松,像在介绍自己熟悉的家乡。褚赴息静静地听着,偶尔抬眼看向窗外。
雨已经停了,天空渐渐放晴,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风车的风叶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泽。风叶依旧在缓缓转动,“咯吱咯吱”的,温柔而治愈。
“你的车需要加油吗?村里有个小加油站,步行十分钟就能到了。”闻望问道。
褚赴息摇了摇头:“暂时不用,我……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去哪。”
他其实根本没有计划,也没有目的地。来到荷兰,来到这里,都只是一时的冲动。现在导航坏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闻望看着他茫然的样子,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比自己大几岁,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虽然有些褶皱,却依旧整洁。
他的皮肤很白,清瘦的脸上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很漂亮,却盛满了疲惫和疏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小心翼翼地防备着外界。
“如果你暂时没地方去,”闻望犹豫了一下,说道,“阁楼还有一间空房,是Piet爷爷原来放杂物的,我之前打扫干净了。你可以先住在这里,房租很便宜,比阿姆斯特丹的酒店划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