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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李姚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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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湿的感觉,从额上滑到颊边,细细地湿润着脸上的干燥。
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文静秀气的脸。她很专注于为他擦脸,猛然对上他的眼,竟惊得抓不住手中的帕子,但也没有出声。
两人对望了许久,她终于从惊愕中醒来,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帕子,端起放在床边的脸盆,出去了。
李兆安动了动四肢,重伤未愈,他只觉周身没有一丝力气,气息也难持,强自运行一阵,竟岔了气,躺在床上昏天暗地地咳。
“李公子!”
进来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叟,花白胡须,一身泛白青衫。见他咳得厉害,老叟快步走近,将平躺着的他扶了起来。
气息稍稳,李兆安止了咳嗽,拿眼去看刚才进来的老头,“是阁下救了我?”
那老叟笑了笑,“该是李公子命不该绝。”
李兆安回以苦笑,“无垢山庄已经被无神宫占领,他们寻不着我的尸体,势必要张榜通缉。阁下冒险救我,不怕惹祸上身吗?”
那老叟脸上,依旧一派温文,“不蛮公子,老叟我只是本村一名私塾先生,姓姚,村民都唤我姚先生。姚某人孤苦半生,膝下只得一女相伴。除此之外,再无牵绊。无垢山庄素来多行善举,我们附近几个村镇的百姓都看在眼里。眼见无垢山庄而今遭此巨变,我半百之身,还能尽些绵力,倍感荣耀。”
“公子切勿灰心丧志,”见李兆安依旧浓眉不展,姚先生温言劝慰,“自古邪不胜正,相信有朝一日,公子必能报仇雪恨。这段时间公子只管安心在此养伤,什么也不要想便是。”
李兆安本来心中思绪纷乱,想起惨死在无神宫手下的哥哥和家人,只觉心痛难当。听了姚先生的话,顿时惊醒。既然天不绝他,推翻无神宫,复兴无垢山庄的重任自然落到了他的肩上。他现在要做是,绝不是回味伤痛,而是要养精蓄锐,尽快好转,为无垢山庄无数屈死的冤魂复仇!
“多谢先生提点。”李兆安正色致谢,“若我能逃过此劫,必报今日救命之恩。”
姚先生只是笑笑,“施恩莫望报。李公子好好休息,只是尽量不要出声。早午晚我都会让清晨送饭送水进来。”
清晨,姚清晨。是刚才那个女孩的名字。
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姚先生让他尽量不要说话。因为他所藏匿的这个房间,隔壁就是学堂。每到清晨,带着稚气的朗朗书声便会传入耳畔。他呆的这个房间极少人出入,不是因为它荒芜隐蔽,而是因为它原本,是姚清晨的闺房。姚家世代读书,但却极少出仕。家境虽然清贫,但礼仪家教却很严厉。女儿家的闺房,是绝不允许外人进出的。
当然当时的李兆安并不知道这些。后来才知道姚家只有两间草房,将房间让给他以后,姚清晨每晚只能在隔壁的柴房里休息。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的伤也一天一天地好起来,外面的风声,渐渐地没有那么紧了。
偶尔学堂放假,姚先生出去采买些东西,姚清晨便搬了桌椅,在院子里画画。
大门紧闭,这时节也少有人上门,所以李兆安被允许到院子里走动一会儿。
“很漂亮。”他走过去,看了看姚清晨手里的画。那是院子里,正在怒放的秋菊。他不懂画,但也能感觉到画里的菊花的洒脱和傲然。
听了他的赞赏,她并不答话,只微微垂首,轻扬唇角朝他笑了笑。
他总觉得,这个女孩异乎寻常的安静。这些日子以来他的饮食起居都是她在照料,可她几乎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可奇怪地,他从来不觉得彼此的沟通困难。就像她现在不说话,他也能知道她很高兴听到他的赞许。
又看一会,他渐渐觉得有些无聊,便自顾来到院中空旷处,活动一下已见生硬的手脚。
他的内力已经恢复三层,练了几套拳之后渐觉行气通顺,心里高兴,不由得更加专注。等到觉得累时,才发现日头已经偏西。他收了势,转身正好对上姚清晨明亮的眸。
她有些出神,猛然对上他的眸后,惊得急忙埋下了头。
她的不自在让他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于是便呆呆地立在当场看她。
“你……”她竟说话了,站起身来,她朝他走过来,将手中的帕子递给他,“擦擦汗吧。”她说。
他还有些发愣,木然地抬手去拿那帕子。
正想开口说声谢谢或者什么,就听到了门外姚先生的敲门声,“清晨,开门。”
“你回房吧。”姚清晨对他说完,才转身去给父亲开门。
李兆安自是听话,闪身进了房间。
坐定之后,才发现手里还拿着人家的手帕……一会儿再还给她吧。李兆安这么想着,将手帕放进了怀里。
没坐多久,便见姚先生自外面走进来,朝他颌首,“李公子,出来陪我小酌几杯如何?”
李兆安直觉他有话对自己说,亦不推辞,随他来到院中。
没一会,姚清晨便将酒席备好,一壶清酒,一碟卤味,几个小菜。
他在姚先生对面坐下。
酒过三巡,姚先生终于开始进入主题,“李公子的身子,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李兆安的身体是大致恢复了,不过因为伤得太重,内力不过恢复了三层。姚家父女都不是习武之人,自然也不了解这层。李兆安想,姚先生这么说,可是要赶自己走了?
于是便回,“在府上叨扰了近三个月,也确实……”
话还没说完,就被姚先生一口截断,“李公子千万不要误会,老朽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想告诉公子。”
李兆安更奇,“先生有话,但说无妨。”
姚先生看他一眼,斟酌了一会才开口,“老朽听说,江湖上有位唤做方然的侠士,与公子是好友。”
李兆安顿觉不妙,不由屏住呼吸,静待下文。
“唉……”姚先生叹口气,“一个月前,无神宫血洗付家庄,方然已经随付家千金跳下悬崖。因为尸首至今没有找到,所以他现在跟你一样被无神宫通缉。此事我本该早告诉你,可我担心你听到消息,伤未痊愈便去找方然,所以一直瞒你……”
李兆安只觉心中钝痛,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姚先生见谅。”他缓过神来,对姚先生道,“我无论如何,都要到付家庄去看看。”
“我想公子必定会如此说的。”姚先生并不惊讶,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半旧的钱囊,递给他,“老朽家贫,只有这些,公子不要嫌弃,请收下做盘缠。”
李兆安推辞,“先生救我,已是大恩,我怎么能收先生的钱?”
“公子这么说就见外了。”姚先生不许他拒绝,径自将钱囊塞到他手中,而后唤女儿将收拾好的行李拿过来,一并交给他,“看看入夜,公子趁黑出发吧。”
李兆安接过包裹,沉吟许久,终于将包裹和钱囊收下。朝姚先生拱了拱手,“姚先生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报您的大恩。”
姚先生只笑,朝他告别。
他便走了。姚清晨越过他,替他将院门打开。
“再见。”她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眸,轻声说。
“再见。”他回了声,踏出院门。
这一走,再回来时,已是两年后。
他不放弃地在付家庄后山山崖下寻找,终于找到了侥幸存活的方然。只是一同落下的付瑶瑶却没有这样的好运,已然香消玉殒。他花了近半年的时间,终于将方然从颓然中拉出来,两人躲在崖下,刻苦练功,只为复仇。
一年后,他们成功地攻进了无神宫本部,将洛玉青重伤。只是洛玉青太狡猾,重伤之下,依旧从他们手中逃掉了。后来,他们再找到洛玉青的时候,他已因为重伤废了一身的绝世武功。
先放下的,是方然。
他说,他欠他的师姐一个人情。于是收了剑,浪迹天涯去了。
而他,本也对这个杀他至亲,屠戮武林的男人深恶痛绝,可……他的亲哥哥,也欠着方然的师姐,穷尽一生也还不掉的人情。所以,他也放下了剑。
他回到无垢山庄,对外宣称,洛玉青已死。无神宫解散,武林各派终于又恢复了原来的地位。最近的一次武林大会,他因为推翻无神宫有功,被选为武林盟主。
太平回归,大局已定,他终于可以回到这个让他重新活过来的小镇,兑现他当年在这里许下的诺言。
走进熟悉的小院,入耳依旧是带着稚气的朗朗书声,只是讲台上的那个人,似乎换了。
两年不见,她似乎清瘦了些。半旧的青色罗衣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单薄的剪影。她该十八了吧?这个年纪,早该找个人家许了,怎么反倒在这学堂教起书来?
“女先生,有人在看着你发呆。”一个稚气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猛然拉回。
她似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先是一惊,而后平静地转向自己的学生,“我们休息一会,大家可以到外面玩一会。”
学生们听到可以休息,都蹦着跑出了学堂,只留两人遥遥相望。
还是她先开的口,“好久不见。”
他回神,急忙回,“是呀,好久不见。”
“姚先生呢?”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忙问。
她微垂了眼帘,轻道,“家父已经过世半年有余。”
“什么……”他惊讶出声后才发觉自己的不礼貌,急忙道歉,“抱歉,我……”
“李公子既然回来了,就给家父上个香吧。”
他自是点头。随她走到内堂,看她神色平静地点了香,将香火递到他手中。
他接过来,跪下来,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站起来,他将香奉上后,转向姚清晨,“先生既然已经逝世,日后便由我来照顾你。你有什么缺的少的,尽可跟我说。”
姚清晨愣了一下后,回,“我没有什么缺的少的。”
“怎么没有?”李兆安皱起眉,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道,“你变得这么瘦,必定是这些日子没有过好。况且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好抛头露脸出来教书?”
“可是……”她微颦了眉,“如果我不教,书塾就没人管了,孩子们怎么办?”
“这个我来负责。”李兆安朝她拍胸脯保证,“你就好好地呆在家里。”他想了一会,又补上一句,“我给你找最好的人家,让你以后过最好的日子。”
李兆安说到做到,第二天就给私塾请了先生,还让人给姚清晨买了一大箱的新衣服、吃的、喝的,以及一切他能想到的好东西。
令人将东西送到姚家,他亲自来到镇上最好的媒婆家,拜托她给姚清晨说媒。
媒婆一听姚清晨的名字,就先叹了口气,“公子你不知道,姚家姑娘家世清白,人又贤惠,镇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把她娶进门呢。我都不知道往她家跑多少趟了,可她就是不肯嫁,我也没办法。”
“不肯嫁?”李兆安奇怪了,“好好的姑娘,为什么不嫁人?”
“我也这么想呀!”媒婆很有同感地回他。
李兆安想不明白,于是便登门亲自来问姚清晨。
彼时姚清晨正对着他送过来的小山般的礼物,烦恼不知该如何处理。
“……姚姑娘……”李兆安差点唤不出来,才发现他好像没有唤过她,所以都不知该怎么称呼她了。
“李公子。”她礼貌地朝他福了福身。
“我有话想问你。”他开门见山,也不啰嗦,“我听媒婆说,你不肯嫁人,为什么?”
姚清晨不说话了,垂下首来,默然地看着他送来的礼物。
“女孩子终究要嫁人的……”他放柔了声音,低声劝她。
“你也没成亲吧。”她突然截断了他的话,问他,“你为什么不成亲?”
他愣了一下,许久许久,“因为我喜欢的女人,嫁给了我的仇人。”
“我听说你报仇了?”她又说。
他点头。
“那你喜欢的女人呢?”
他又默了片刻,答,“还跟那个人在一起。”
“我以为你会杀了那个人。”她突然抬首,对上他的眸。
那眸光,清澈得直入人心,“我想的。”他说,“可是,我觉得我也得还某人一个幸福。”
她又垂下首去了,在礼物堆里挑了一件浅绿色的新衣裳,对他道,“跟媒婆说,现在私塾有人管了,所以我可以安心地嫁人了。”
直到她回了房,李兆安还愣在那里想,真奇怪,这话题是怎么绕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