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间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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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从灌木丛里坐了起来。
一直躺在地里等待自己被分解变成养分所花费的时间实在太长——好在他也没有认真在考虑这种死法成功的概率。因而确认所有寻找他的部下走远以后，太宰治站起身，慢悠悠地拨开挡在面前的枝叶向前，直到鞋底从柔软的土壤接触到坚实的路面，不顾它们在挤压之后留下了怎样的一片狼藉。
他思考着如何支配接下来这好不容易争取到不受任何人打扰的休息时间，漫不经心地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泥土等附着。就连这头变得有些乱糟糟的卷发也没能幸免，掉下了两片树叶。
也因此，他下意识低下了头，目光扫过绿化带与道路接壤的边缘，略过其中一处不起眼景象——两秒之后又重新移回视线，最终定格于此。
那是一株不知名的浅蓝色小花。
它生长于鹅卵石块的边缘，花茎的根部被石头压住了一半，因而弯成了一条弧线，却奇迹般没有折断。顶端绽开的花瓣微微向上，徒劳地做出最后的坚守。
——实际上，太宰治的头脑中最初并未出现如此详细的描述。没有美感，也没有怜惜。他只是将景色收入眼底，却未曾对其留心。
而他现在投以目光，也并非是忽然对事物本身多出了观赏的兴致。
盯了一会儿——也许是一两分钟过后，太宰治蹲下身，拿出手机对着这个画面拍了张照，又娴熟地点开一个短信聊天窗按下发送。
太宰治：[图片.JPG]
太宰治：星野さん，是不是很像你？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却又顺理成章的联想。
星野葵当然不是野花，她比这种脆弱的存在要坚韧许多——然而遍布在她周围的，却是远远比石块沉重数倍的巨岩。既有暴露在明面上的，也有蛰伏于阴影中的。她或许尚不知情，太宰治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太宰治收到了她的回复，内容也与他猜测中十分接近。
星野葵：可是它看起来快要死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星野葵看见消息时疑惑的神情。
于是，宛若幼稚的恶作剧一般，太宰治很快又发送了一条信息。
太宰治：所以才说和星野さん很像嘛~
……
……
看着太宰治发来的图片，你体会到了一阵欲言又止。
他突然给你发消息，你还在想会是什么事情，结果……
明明你心里偷偷给他代换的意象都是黑猫这么可爱的动物，结果他反倒挑了个这么…嗯，看起来很弱不禁风的存在，还反过来象征性征求一下本人意见。
即使知道缘由，你还是忍不住想要问问他是不是在咒你。
这是玩笑话。
不过，在他眼中你可能确实有这么弱小吧。
思索片刻后你敲下了这样的回复。
你：虽然大概能够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
你：但是，它生在在这里只是一种巧合吧？环境如此，就算换成更名贵的、精心栽培的花，放在这里也一样会被石头压扁。
真是丝毫没有浪漫气氛且不解风情的回答啊。
当然，你是故意的。
你不打算和他一本正经地探讨比喻的适配性，却也不想就这么顺着他的思路说下去。
……或许其中有部分原因是你并不想看起来过于自怜自艾。你不认为自己的处境真的糟糕到这种程度——至少比过去好上了太多。
显然他也能轻易看出这一点，并接上了你的未尽之言。
太宰治：听起来就像在说，我会注意到它也只是一种巧合。
你：是啊，偶然性而已。
它会被注意到，或是因为观察人的一时兴起，或是因为生命垂危的现状。
可那并非是因为它的独特，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的本能。
某种意义上，你也是如此看待太宰治对你所谓的兴趣。
……
……
偶然性啊。
太宰治垂眸，伸出手虚拢住微微摆动的小花——在他的掌心之下，它本就弯曲的纤细根茎显得更加无力，似乎只要手指稍稍用力，便能折断它不堪重负的生命。
当然，太宰治倒也没打算真的这么做。这充其量只能算作一个……闲来无事的逗弄。就像看见面前堆好的积木，会生出想要一下子推倒它的念头。
他并不真正在乎小花的命运，仅仅是捕捉到它顽强求生的那个瞬间，因而多出了几分留意。
伸出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花瓣的边缘，却最终停在了毫厘之前。看着小花被他手掌投射阴影的完全笼罩，他的思绪全然集中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么，星野葵呢？
星野葵原本也是一个因巧合而出现在他视野之中的变量。
他们的关系始于那个雨夜之中的便利店。因为她多此一举的好心，也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兴致，他修改了最初的计划，将她纳为其中的一环。
她的表现在他的意料之内，可由于这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的诞生，太宰治第一次真正“看见”了这个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不得不与危险共存的普通人。
一丝丝微妙的好奇心从心底升起，于是他将她一点点带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这么做明明没有意义。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的存在。从始至终，只要太宰治稍微改变一下主意——哪怕他不主动出手，她也绝无可能在所有紧盯着他们的敌对势力那庞大的恶意下存活。
她的谨慎，她的清醒，她所有危境之中的冷静，都只是为适应环境而被迫习得的保护层。甚至于她那份可以称之为善良的特质，初衷也仅仅是关联自身命运时共情的自私。
她从来不是那支独一无二的玫瑰。
即便如此——
脑海中毫无征兆闪回的，是每一次星野葵以身犯险时的画面。
是她在枪林弹雨下护住孩童时的果敢，是她冲至歹徒前撞开枪口的决绝。
是那天小巷里，在身临绝境后，纵然认清了现实，她依然选择向自己道谢时露出的淡淡的笑容。
像快要燃尽的烛火，却无所保留地选择去照亮长夜的一角。
停顿片刻后，太宰治收回了手。阳光重新落在花瓣上，仿佛阴影从未降临。
它的根茎在光线下呈现出近乎透明的颜色，表皮因为弧度过大裂开一个小口，在时间的缓慢流逝中逐渐走向垂落。
唯有现在挪开石头，才有可能延长它本就短暂的生命。
太宰治没有动。
他保持着低头注视的动作，额前翘起的碎发挡住了光线，让人无法看清那只眼眸里究竟是否倒映着何物。
这个行为很容易，正如他先前若是想要掐断什么也很容易。
然而，太宰治也无比清楚。
——于它而言，真正的危险从来不只是一块小小的鹅卵石，更是此刻能够一念之间决定命运的自己。
他想到了自与他联络以来，星野葵周围增加的隐患。
纵然是他，也不可能创造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墙。只是大部分时间，挡掉这种程度的打探不算难事。这既是出于对她安全的考量，也是为后续可能的“计划”降低风险。
可这无法改变——一切就像是水面之下涌动的暗流，在不知不觉间渗透、包裹着星野葵的生活。
即使这也是她的选择，她理应做好准备。
不。太宰治在心中否认。她一直都有所准备。事到如今，他也不是在思考如此浅显的事实。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便被他察觉，直到现在才真正让他为之分神的命题。
救下野花，只需要挪动一块小小的石头。
——但若是这么做，他便失去了最初为它侧目理由。
……
……
太宰治静静地注视着那抹摇摇欲坠的蓝色。
他扯了扯嘴角，牵起一个不像笑容的笑容。
“……真是傲慢啊。”
这声像是感慨的低语从他的口中轻飘飘地道出，其中夹杂着如同错觉般的，连自己也未曾捕捉的无奈的笑。
答案明明再简单不过。
——因为野花从来不是为他绽放。
他的注目与否从不改变任何本质。它一直生在这里，不是因为他的欣赏而存在的。
而他现在唯一能给予对等的回应，也只有继续保留它为自己而活的权力。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间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