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栖梧桐》猫皮

1、章一

　　•章一
　　七月的天，骄阳似火。坐落在风景秀美的山谷里的栖凤庄享了地福，常年如春，倒也不甚热。

　　一间干净明亮的屋子里，栖凤庄的主人正陪着一位年约二十一二的客人，看他欣赏那一幅幅挂在墙上人物画像。有男女老少，细看，却是近十年多来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些都是先生手笔？”燕尘天问。每一幅都形似神似，是高手之作。

　　白衣的主人只是微微笑着，并不回答。

　　扫视过一幅画得特别精细的人物时，燕尘不禁回过头去看刚看过一张图，讶然问：“这两位是母女？怎的如此相似。”

　　千先生哈哈大笑，说：“燕公子却看走眼了。是母子。”虽是大笑，眼眸中也依然没有一丝情感泄漏。

　　燕尘天忍不住仔细观察年纪较小的那张，果是男子的打扮。看了半晌，他说：“好传神的画，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抓得如此之准。”

　　千先生却叹口气，说：“却仍只得那人五分神韵。”

　　没看到这幅画上有名字，燕尘天返回去看了另一幅，上面写着唐门当代门主夫人的身份及闺名。他想了一下，问：“这难道是……那位被逐出家门的唐门大少爷，唐鹰？”

　　千先生点了点头，说：“燕公子有没有兴趣看看他本人？——只是很可惜，自从慕容菁芸过世，他就没有再笑过。”

　　微微皱皱眉，燕尘天回答：“如此，有劳先生带路。”

　　走在蜿蜒的小径上，燕尘天回忆着江湖传闻。据说，三年前，武林白道六十七位侠义之士围攻西域邪..教波斯教的教主独孤夜，死伤五十三人，终于将之重伤，并围堵在一处死路。若不是早先因为要与独孤夜之妹在一起而被赶出家门的唐鹰拼死维护，这个杀人魔头早就授首了。掩护他逃跑之后，原本便体虚的唐鹰也没了力气自己逃走，被气恼交加的白道大侠当成为虎作伥且冥顽不灵的家伙痛下杀手。危急时刻，一个不算美丽的少女出现，替他挡下了那些杀着。唐鹰抱起这名与他苦恋的女子，突围离开，就此失去了踪迹。现在江湖上的人们提起他，总是鄙夷又带着惋惜：毕竟他曾经是前代白道武林盟主唐门门主唐雄最出色的儿子。

　　正想着，林阴小道转了一个弯，前面开朗起来。这是一个幽静的小院，雅致的竹楼半藏在树木后面，屋前是一片兰花园，虽是普通的建兰，却因精心的照料而郁郁葱葱，开得娇艳。花丛中却有一方洁白的墓碑，从这边看不到上边刻的字。一个黑衣的男子正在给屋前的兰花松土锄草，见到他们，上前来打招呼。

　　正是画中的男子，看起来比画上要年长了一二岁，脸色苍白，身体瘦弱，一双眼眸平静无波，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走进了，唇角向上弯起，漾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千先生。这位是……？”

　　“燕尘天。”自报了姓名的人有些失礼的盯着那笑，却没有感受到哪怕一分那画给他的感觉。他留意到唐鹰眉间有一朵浅粉色的莲花形印记，不由惊讶在心里：这分明是将佛门无相神功练臻化境的标志。据他所知，近五十年武林中达到如此高度的高手，只有二十年前坐化的忘色和尚。不过忘色也并不是什么得道高僧。

　　“燕公子。”唐鹰向他拱了拱手，然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到白衣男子的身上，“先生怎的想起带客人过来？”

　　千先生依然是那不带感情的微笑，说：“燕公子向我借一件东西，而这东西，是他打算用来向独孤教主讨教的。”

　　唐鹰挑起了眉：“红袖刀？”

　　千先生笑而不答。黑衣男子如此快速的反应使燕尘天对他更加好奇，说：“正是传闻中唯一能与波斯教主的映月刀相抗衡的三把宝刀之一的红袖刀。”

　　“红袖映月，彩蝶追魂。”唐鹰说出了这四把宝刀的名字，“三十年前，追魂毁于长天、忘色之手；二十年前，彩蝶被人自江西神刀门盗走便杳无音讯。只有红袖，世人皆知于十二年前落入千先生之手。想必先生很赏识公子。请稍候。”唐鹰说着，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便提着锄头走向竹楼。他所说的“长天、忘色”正是三十年前最顶尖的四个高手“秋水无痕，长天忘色”中的两位。这四人分别是当时的波斯教主独孤秋水，善恶难辨的秋无痕，身在佛门却对恶人毫不手软的忘色和尚，创立了摩天宫的松长天。而今，摩天宫也是江湖非白道的四大势力之一了。这四个势力便是南庄北堡、东宫西教，又称南栖凤、北火云、东摩天、西波斯。其中虽只有波斯教是□□，但其他三派也是谁都不想惹的。

　　很快，唐鹰便出来了。他走到燕尘天身前，轻喝道：“小心了——”

　　一抹妖异的红光自他扬起的右手泛起。燕尘天感觉到冰冷的刀锋正袭向自己咽喉要害。他侧身避开锋芒，抬手，漂亮的空手入白刃，捏住了刀身。入手冰凉。定睛看去，唐鹰手中是一把刀身只有一尺来长的短刀，刃口几近透明，向刀背红色渐深，直至绯红。正是因颜色和可藏于袖中而得名的红袖刀。

　　燕尘天松开手，刀便垂了下去。他问：“唐公子对在下的身手可还满意？”这一刀虽然快而准，却没有气势。

　　唐鹰笑笑，说：“可以与夜一搏。”他说的夜便是波斯教主独孤夜。他将刀尖朝下，递给了燕尘天。后者接过刀，仔细观察，称赞道：“好漂亮的刀，锋芒藏而不露。难怪，千先生要将它送给唐公子。”也难怪，听了他的请求后，白衣人会兜这么大个圈子带他到这里来。他想起一件事，问唐鹰：“这三年唐公子一直深居在此？”

　　“是。”

　　“难怪独孤教主说他费尽了心思也没找到你们的下落。”

　　唐鹰沉默的看着他。燕尘天又转向千先生，说：“想是伤重，被先生所救？”

　　“燕公子是聪明人。”千先生微笑着承认了。“唐鹰，有兴趣陪燕公子走一趟西域吗？”

　　唐鹰没有立刻回答。他回头望了墓碑一眼，说：“也好。”那双水波不兴的眼眸忽然如星子般闪亮了一下，“先生希望我一去不复返吗？”

　　千先生也望了望墓碑，笑容深了一点：“你不会。”

　　唐鹰也笑得深了些，转向燕尘天，问：“燕公子打算何时动身？”

　　“西域倒是不急，半年内都可以。我想先去一趟神刀门。”

　　唐鹰眨眨眼，说：“如果是想去问彩蝶遗失之事就不必了，我见过那把刀。”

　　燕尘天动容道：“唐公子见过彩蝶刀？何时，何处？”

　　“四年又三个月前，火云堡。”

　　燕尘天皱起了眉。火云堡的主人火尊主一向被认作是江湖中最难相处的人之一，要从他手上讨要宝刀，只怕是难如登天，但是，再难他也得去试一试。

　　“那么，代我向火尊主问好。”千先生对唐鹰说。后者点头应了。千先生让他准备一下出门，便招呼燕尘天再去喝杯茶，顺便等唐鹰。

　　走向栖凤庄待客厅的路上，燕尘天思索着。唐鹰的生母年轻时也是江湖有名的美人儿，算起来唐鹰该有二十五岁了，看上去比实际年轻了一二岁，继承了母亲容貌的他由于虚弱的体质和安静温柔的性格，很容易被人认错性别。这柔弱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份绝顶的智慧。失去了所爱的人，他身上却看不出一丝伤痛或者悲哀——连独孤夜那种杀人不眨眼的角色在谈起自己的妹妹和没进门的妹夫的时候，也不禁黯然神伤，唐鹰看向墓碑的时候却仿佛是只看着一块没有意义的石头。

　　如果是因为藏得深，唐鹰也必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燕尘天忽然想起千先生之前说的话。

　　——只是很可惜，自从慕容菁芸过世，他就没有再笑过。

　　千先生说的笑，应该是指画中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吧。刚才唐鹰虽笑得温和，却完全没有了那种温暖。

　　燕尘天希望自己能够真正看一眼那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