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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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夏。
天气还是闷闷的热，从整个早上开始都没有一丝风，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聒噪，陈玉清把家中里外收拾了，又去地里照看了庄稼，喂饱了猪，好容易得闲，坐在门前场子上，用一把蒲扇清爽爽地扇凉，一面记挂着自家儿子郁白。
陈玉清是湖南益阳人，自小被穷困潦倒的父母卖到江家做童养媳，嫁给了小自己五岁的江胜宝，胜宝是庄稼汉子，为人老实巴交，干活卖力，待自家媳妇也忠厚，夫妻俩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婚后两年，玉清生下儿子，胜宝怕养不活，带着出生半月的孩子去村上小庙请了签求了符，让庙里的居士给取了个小名儿，叫做小宝，如珍似宝地养着，又听从村里私塾先生的话，送小宝去私塾念书，寄望小宝不要再窝在山沟沟里，能做个手不沾泥土的读书人。
小宝也争气，读书读得好，看过的东西没有记不住的，长到十三岁上，先生给取了个学名，叫江郁白，村头村尾，全知道江家出了个读书人，更有老先生说，这是祖上积德，江家要出状元。
郁白是江家的骄傲，也是江氏夫妇的命根，一想起这个儿子，陈玉清就觉得心里满满当当踏踏实实的，就是再忙碌，也会不自觉露出笑容。
“妈！”一声呼唤打断了陈玉清的思绪，是下学的郁白。
“小宝，回来了！今天先生都讲了些什么？看弄得身上脏兮兮的，快把衣服换下来，妈给你洗。”
“妈，不用了，我自己来。”郁白笑道：“先生说，要推荐我去省城谋个职位。”
陈玉清道：“何必急着找事情做，你只管多读书，爹妈两双手，供得起你。”
郁白道：“妈，我知道你们想让我出息，可是我希望早日孝敬爹妈，再说，现在省城师范正好有个教职待补，这是个好机会，要抓住。”
陈玉清笑道：“你一向是有主意的，你也大了，就照自己的意思办吧。”
郁白应了，一面给陈玉清捶背扇扇子，一面望着沉闷的天空：“这是要下场大雨了吧！”
第二天果然下起了雨，雷声从清早响起，一直到中午还不停歇，先是淅淅沥沥的下，下了大半天依然没有停下的趋势，雨势不但不歇，反而更加猛烈。
如此下了一夜、两夜，到第四天早上，雨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家门口的场子上已经浅浅积了水，玉清带着郁白用舀子把积水舀到塘子里，又用旧了的布塞住门窗的缝隙，一天忙下来，母子俩都累得够呛，入夜之后，便倒头睡去。
直到郁白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才意识到不妙，家中已经渗进水来，床柱子有一小半已经没入水中，郁白心里着急，淌着水，唤醒了母亲陈玉清，又淌到门口开门，只见出外好几日的父亲江胜宝一头闯了进来，急切道：“快走！快走！这里怕是住不得了！”
陈玉清急问：“那这个家呢？不要了？以后我们靠什么生活呢？”
江胜宝道：“都不要了，活命要紧，我从长沙那边过来，这次怕真是龙王菩萨发大脾气了，堤垮了个大洞，沿途好几个村都淹没了影，咱家在小山坡上，怕是也撑不了多久，快走吧，晚了全家都完了。你我一把老骨头跟着龙王菩萨走了也没啥，你舍得让小宝陪咱一块去？”
陈玉清见男人说了这样的话，知道这一劫是无法避过了，她匆忙包了个包裹，和丈夫儿子一道把家里储存的柴火树木全部移出，扎了个小竹排，又胡乱拣了几件值钱的物事塞进怀里，出门一看，天还没有大亮，隐约见山下的村庄已成一片泽国，陈玉清到底是个女人，急得眼泪直往下掉，胜宝和郁白父子一齐将竹排推下水去。
竹排见水，顺着水势就往下游漂，郁白一个箭步冲上前，拉住栓竹排的麻绳，叫道：“爹，妈，你们快上去！”
江胜宝见妻子唬呆了一般，怔怔望着已经淹没小半的房子一动不动，一时急了，抓住陈玉清的手臂就往排上拉，谁知用力过猛，本来就不稳当的竹排顺着横打过来的大浪一个颠簸，郁白抓着麻绳的手上顿时磨出了血痕，玉清一个趔趄跌在了竹排上，胜宝顺势接过儿子手中的麻绳，喝道：“小宝，上！”
郁白松手，跳上本来就不结实的竹排，那竹排顿时沉了一沉，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重量。
郁白伸手去拉江胜宝，不料江胜宝缩回手，将竹排猛力一推，那竹排顺着湍急的水势兜兜转转就向远处下游漂去，郁白大惊，浪涛颠簸中他恍惚能看到父亲含着安详微笑的脸渐渐远去，一声“爹”尚未叫出，已是漂了十多米远，陈玉清见丈夫舍了性命保全自己和儿子，惊得趴在竹排边缘，一双手徒向空中抓着，彷佛要把丈夫扯过来，自己替他去送死才好，郁白见状只得紧紧扯住母亲，母子二人均是浑身颤抖，满脸都是水渍，分不清哪些是江水，哪些是泪。
竹排载着这对母子，渐渐远去，没有食物，没有方向，命运交给了天，身旁是滚滚的洪水，也有人畜的尸体，陈玉清好似丢了魂儿，任郁白怎么叫也不应，就这样漂着，漂着，漂向下游，漂向未知的地方，和那些模糊纠缠的，未知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