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纸成灰》兰漪漪

1、Chapter 1

　　有人说平行线最可怕，因为他们永远都不能相遇，也没有交集。可是，在我看来最可怕的并不是平行线而是相交线——明明他们有过交集，却总会在以后某个时刻相互远离，而且越走越远……

　　W市。
　　在日光泛滥到白热的夏天，一旦走出了空调房便形同于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从体内冒出的汗液只需几秒就能蒸发于无形混入到闷热的空气中。

　　一路小跑着冲进辅导员办公室的顾成灰非常迅速的并且毫无形象地趴在立式中央空调前，恨不能就这样一头扎进去那团冷气里。
　　那张贴着空调的脸上挂着大滴大滴的汗珠，齐眉刘海被汗水濡湿凌乱地搭在额头上，而身上那件白色中袖棉布衬衣则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相对于顾成灰的狼狈形象，一上午端坐在电脑前敲键盘输入新生入学资料的孙妩显得干净清爽多了。
　　孙妩和顾成灰是同一年考上W大同一专业的研究生，然后又师从同一个博士生导师，接着今年又一起留校工作。算算两人认识已经有五年，熟到可以肆意地陶侃打击彼此的程度了。
　　孙妩扶着金边眼镜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看到的便是顾成灰这副浑似贴墙壁虎的模样。她宛然一笑，起身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递给顾成灰，嘴里不无嘲笑地打趣道：“瞧你这副怂样，怎么，又是什么事把我们可爱的小灰累成这样？”
　　不理会孙妩的打趣，顾成灰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都喝个干净，随即仰面摊在沙发上，待缓过劲来之后才慢悠悠地说：“今年这帮大一新生也忒能折腾人了，如果不是杨毅带着学生会的人及时赶到，估计你小妹我顾小灰同志就要英勇的就义在辅导员这个光荣的工作岗位上了。”
　　今天W大的新生入学工作拉开序幕，第一次担任地理系辅导员的顾成灰正式走马上任。为了给新生们留下一个良好的辅导员印象，她兴奋得一大早就跑到报到现场去迎接新生的到来。不过半天下来，辅导员工作的繁琐让平时粗心大意的她忙得是焦头烂额。
　　一个小时前，几个安排接待新生的大二学生被系主任临时叫去搬东西而导致一时人手不够，于是就由她顶着热辣辣的大太阳带领着新生和新生家长前去宿舍楼登记。本以为把人带到宿舍就完事了，结果还是出了那么点事。
　　一个家境良好的女生看过宿舍之后对宿舍条件颇为不满，她提出要在宿舍安装空调。
　　W市是中国有名的火炉之城，一到夏天散热不是很好的学生宿舍更是热得要命。学生提出要在宿舍楼安装空调，顾成灰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W大是全国有名的老牌名校，除了新建的各学院的办公大楼外，包括学生宿舍楼在内的众多校内建筑都是上了年头的。宿舍楼内的电路也已经很多年没有换过，现在还是老式电路。平时私下里用一些大功率的小型家电都有可能导致短路，更不用说安装空调了。
　　如果要安装空调就必须把宿舍这片的线路全都换过，这样一来耗费的人力物力就不是她一个小小的辅导员可以承担下来的。
　　经那女生一提，其他一些家庭条件好的新生家长们也心疼起自己儿女来，纷纷跟顾成灰提出要在宿舍楼内安装空调的要求。这年头，家长宠孩子可以说是宠到天上去了，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顾成灰费尽口舌好说歹说解释了老半天，硬是没打消那群人的念头，反而渐渐地激起他们向学校反映的趋向。
　　想到今天才是刚刚开始工作的第一天就要把问题弄到学校领导那里去解决，顾成灰在心底暗叹自己的运气咋就那么背。
　　所幸学院学生会会长杨毅赶到了，及时地为她这个没经验的辅导员解了围。看着在众人的围攻中，还能“巧言令色” 、“巧舌如簧” 、“巧笑言兮”地向众人解释缘由的杨毅，顾成灰自愧不如地擦了一把汗。
　　“看看人家杨大会长，再看看你自己。唉，我今个才明白原来‘云泥之别’就是特地用来形容你们俩的。虽然只比人家大三岁，但你也太‘争气’了吧，我们这群辅导员的面子全被你个人丢光了。”孙妩听完顾成灰的解释，毫无悬念地对她进行了一番坚决而强有力的打击。
　　顾成灰有气无力地窝在沙发上，可怜兮兮地辩解着，“妩姐啊，你真真冤枉小生了，杨毅他就是个天造地设的怪胎，怎么能拿小生和他比呢，这对小生是不公平的。”
　　孙妩一脸鄙视的看着顾成灰，撇了撇嘴，“还‘天造地设’呢，成语没学好就别乱用好不好。你嫉妒杨毅的能力就嫉妒吧，自己不行还说他是怪胎，啧啧……”
　　别看顾成灰已经是个读完博士成为大学里的一名副教授兼辅导员了，其实在孙妩眼里也就是个未长大的孩子。今年才刚满二十五岁，再加上脸型偏向娃娃脸，所以不明白底细的人都把她误认为刚上大学的新生。
　　有人会觉得顾成灰二十五岁就能成为大学里的一名副教授兼辅导员会有些惊奇，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世上总有些不公平的事，就像有些人生下来就比别人在某一方面聪明，而这些人则被人们称作是天才，恰好顾成灰就是其中不甚优秀的一员。
　　输入完数据，孙妩左右扭了扭泛酸的脖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忘记跟昨天没去开新学期工作会议的顾成灰说了。
　　“今天下午三点学校要在大礼堂开大会，要求副教授以上的都要到，你可别忘了。”
　　“下午三点！大礼堂！天呐……”顾成灰扶额长叹，要知道大礼堂里面是没空调的，就连电风扇也小得可怜。副教授以上的人少说也有两千人，学校这是要煮饺子是吧？
　　一提起大礼堂，顾成灰就条件反射地想起当初研究生入学仪式时的惨痛回忆。因为当时大礼堂地小人多，各种气味混合之下，顾成灰当场便华丽丽地晕倒在台下。
　　对于顾成灰的抱怨，孙妩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提了一句，“听说学校这次费了好大力气给咱院聘了一个美国哈佛大学出来的教授，估计下午开大会的时候就会露面，这下咱院算是风光一回了。”
　　这个消息是今天上午在副院长办公室听到的，难得的是学校这次肯花重金聘请一个海外归来的教授。海外教授的聘请向来都是慎之又慎，并不是每个大学都有那么多钱。
　　“哦，这次学校肯舍孩子套狼了？”
　　见顾成灰提起了兴趣，孙妩的大眼睛在如酒瓶厚的眼镜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传言那个教授是个未婚且多金的年轻大帅哥，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样，有兴趣没？妩姐我去给你做个大媒。唉，要是当年我没那么快答应吴皓，估计我也会去追的。”
　　“切，我顾成灰，堂堂的炎黄子孙，才不稀罕什么金毛碧眼的洋鬼子。”
　　“少在这里插科打诨，我和你说真的。那教授是个中国人，六年前去的美国，跟你学的是一个专业的。别看人家年纪轻，人家不久前可是在《Nature》上发表了好几篇论文。你想想咱中国搞地理研究的要是能在《Nature》发表上一篇论文就谢天谢地谢祖宗了。一听说他要回国工作的消息，那些个名牌大学哪个不想把这尊大佛请到自己的庙里来。”
　　听到这里，顾成灰就像瞬间打了鸡血一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那个教授叫什么名字？”原本淡定清越的声音里夹带上一丝难以置信和几分不可察觉的颤音。
　　“他的名字有点拗口，叫林故纸，你认识？”
　　林故纸，这三个字好像雨夜里划过天际的闪电，直直地照入顾成灰的心底。多年不曾被人提起，她以为自己已经把他忘记了。没想到只是无意间稍稍触碰到心底这三个字，自己会像一只在电闪雷鸣下现了原形的狐狸，无以逃遁，也无处可逃。

　　中午下班后，孙妩见顾成灰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在太阳底下晒多了中了暑便要开车送她回公寓。顾成灰现在住在离学校不远的教师公寓，而孙妩则有自己的房子在市区，两者一东一西不顺路，顾成灰不想麻烦她便说自己没事，一个人推着自行车先走了。
　　带着宽边的遮阳帽，顾成灰踩着自行车向公寓奔去。远远看见人行道前方刺眼的红灯亮起来了，顾成灰刹车停下来。
　　热辣辣的太阳晒得她头晕晕的，额头上被热气蒸得大汗淋漓，一滴汗水忽然顺着眼角流入眼睛里，刺痛的感觉让顾成灰睁不开眼，泪水顿时不可抑止的从眼眶滑了出来。
　　下坠的泪水啪的一声落在了沥青的马路上，然后瞬间被蒸发得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出现过。
　　绿灯亮了，顾成灰抬手抹去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使劲踩了几下自行车向前冲去。
　　这时，一辆崭新的乳白色BMW从拐弯处急驰出来，顾成灰躲闪不及踉跄着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手掌擦在粗糙的地面上，掌心的皮肤被擦破了皮，沾着汗水的伤口辣丝丝的疼。
　　待顾成灰扶着自行车站起来，那辆车早就消失在人海车海中。想是那开车的开得太快没意识到自己撞到了人，顾成灰无奈地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唉，看来今天自己真是衰到家了。
　　摊开手看着掌心的伤口渗出的血丝，顾成灰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以前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句话。
　　有的人闯进你的生活，只是为了给你上一课，然后转身离开。
　　对于顾成灰来说，林故纸就是那样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