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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理想与柔软身段 ...

  •   翌日清晨一早,孟瑶台准备偷偷出门,让沈清川想赶也找不着人,可恨归云斋与朝晖堂就隔着一条长廊。推门出来时,正巧沈清川着一身绛紫官服清矍挺拔立于院中,与玄英交代着什么。
      两人看到对方,俱是一愣。
      孟瑶台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行了一礼。不等沈清川说什么,留下一句:“不打扰了”,转身飞速走开。实在是因为思来想去一个晚上,也没想好怎么应对沈清川。
      算了,先说另一桩事吧。
      孟瑶台想要给江岫白带些他爱吃的,活动活动才好说话。可想了一路,发现假扮夫妻将近两个月,竟然完全记不起来他的偏好。江岫白这个人,什么菜在跟前吃什么,从来不挑,永远一副随性柔和的好性子。可孟瑶台知道并不是这样,他只是极善于隐藏自己。
      走到长安街正中,一家胭脂蜜枣铺子,买的人将路挤的水泄不通。
      孟瑶台用力挤了进去:“店家,这些胭脂蜜…。”进来才发现,大家是在围着一首落款为江岫白的诗:“这是?”
      店家婆婆笑的一脸得意:“这可是文坛巨圣江岫白昨日傍晚刚写的诗。我呀,通过私密渠道拿到的。只要各位捧场我的生意,一出新作,我便立刻展览出来。”
      “乾坤一亭旅,云影自来去,青山无宾…无宾王?”孟瑶台秀眉蹙了松开、松开又蹙,没忍住,指着道:“婆婆,这个王字,是否上头少了一点。”
      “啥,老婆子也不认识字,你等下。”她拿出袖中手帕,上面的字与招牌上一一对比后,一拍大腿:“哎呦,这个符上果然少了个点。”
      孟瑶台尴尬的笑了一声,明显的韵脚不对,周围这些个人,竟然没一人发现,真的识字的又有几个…。
      一路上,但凡人多点的铺子,门口都挂着江岫白的诗,更是有诗集雅舍靠着印刷江岫白的诗作过活,黄金一两十篇文章,得排着队买。
      等到了江岫白的家门口,更是盛况空前。一群百八十个书生,通通手拿折扇,也不管秋日寒凉,个个扇的虎虎生风,地上的落叶都被他们扇出去二里地。
      孟瑶台紧了紧衣领,有点冷,上去攀谈:“这位秀才,这是做什么呢?”
      秀才扇的格外起劲:“姑娘,你是外地人吧。“江文熟,吃羊肉,江文生,吃菜羮”,这个歌谣难道没听过?得江台谏一句点评,便可科举仕途畅通啊。”
      孟瑶台废了老大劲才将消息通传过去,管家从后门小道将她偷偷领入。
      进入三道移门,层层乌红色朱门隔绝了外界的吵闹。院落外围被玫瑰、月季、蔷薇、宝相花的花障包围。绕出花障,看到一道清溪。江岫白斜斜倚在凭栏上,正在悠闲的撒着鱼食,一副万事不萦于胸的模样。仿佛世间的纷扰,不过是眼前游来游去、争抢食物的鱼儿,而他只是执笔看戏人。
      他将一碗鱼食尽数撒到溪中,翘起似笑非笑的嘴角:“来找我,何事?”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孟瑶台眼睛弯起,像两弯清澈的新月,摇了摇食盒,动作轻畅的走了过来:“给你带的,想请你帮点小忙。”
      江岫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掀开,琥珀栗子糕、紫烟芋粉团、雪媚娘点心。黄的、紫的、雪白的,摆盘倒是漂亮的很。
      江岫白眉宇微皱,嘴边啧了一声:“我其实不喜欢甜食。”声音很小,甚至带着一些不确定。
      “什么?”孟瑶台没有听清,一双眼睛瞪大圆媚,却也脱俗清丽。
      富阳公主一身绯黄宫装,裙摆上满是金线绣的凤春牡丹,脚踩镶满珠宝的玉鞋,行动间暗香浮动、金光闪闪。
      她疑惑的看了孟瑶台一眼,从没见江岫白与女子有过牵扯啊。不过,罢了。一个平民百姓的女儿,如何与天子之女相提并论、云泥之别尔。她不甚在意的叹了口气,转身面向江岫白,开门见山道:“江台谏,我问你到底愿不愿意做我的驸马。”未及笄的女孩,有着年少应有的直率冲动,这是第四次问同样的话。
      孟瑶台向江岫白靠了靠,顿时薄荷香迎了满面,小声道:“驸马有什么不好,你不是一直想位极人臣,是条捷径啊。”
      江岫白侧目:“江某再不才,也是卖“艺”不卖身的吧。”然后眉头不怀好意挑了挑,向后半步。
      孟瑶台感觉腰上有一股力量,将她向前推了半步,踉跄到富阳公主正对面。
      这是赶鸭子上架,没想好也要硬绉了,孟瑶台咳了咳嗓子:“公主,有礼了,不知您为什么喜欢江岫白?”
      富阳公主不悦,质问:“你是谁,凭什么问我。”
      “我是江岫白的…表姑。”孟瑶台慌神之下口不择言,攥着袖口绣花的指尖发白。
      长辈关心子侄,本就应该,确实机智,但…,江岫白嘴角跳了跳。他单眉一挑,抱起双臂,决定隔岸观火。最后,还是在孟瑶台恶狠狠的瞪着之下,点了点头,一声慵懒轻哼:“嗯。”
      富阳公主疑惑:“我没听说他有亲戚啊,你莫不是骗我。而且你看着比他还小,怎么当人的姑姑。”
      “我只是辈分大,公主,刚才江岫白不是也亲口承认了吗。”孟瑶台看公主的锐气消减了许多,接着斟酌道:“我从小看着我侄儿长大,对他不敢说了如指掌,也是多多少少有点了解的。若是我侄儿能与您成就一段佳缘,自是光宗耀祖的事。所以公主,不如和我说说,我帮您参谋参谋,也许事半功倍。”
      “那好吧,因为他是长安第一公子啊,门口这些百姓都喜欢他。他模样好,性格好,文章写的也好。每次新作出来时,连我父皇都是放下筷子,也要先看完。”富阳公主回答的理所当然。
      “是。”孟瑶台点头,给予理解与认同:“身为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什么,只要用些硬手段,都能得到。可公主没有,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私下说服江…我侄儿,可想公主是个极重视情义的人。”
      富阳公主叹了口气,眼底藏着不甘:“是啊,身在帝王家,父子、兄弟之间,都要日日算计着才能过活,一不小心丢了爵位、没了性命。可我不想那样,至少夫妻之间不想那样,我想要个对我全心全意,而非迫于权势的。”
      “公主真情实意可感天地,定能如愿以偿。不过…。”孟瑶台瞥了江岫白一眼,深吸几口气,脸上一片决然:“公主身份高贵,肯说这这话,是我三生修来的福分。我亦为公主真情所感,所以不能只顾着光耀门楣,而对君不忠。向您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如果您喜欢他只是因为文章、相貌、才情,这都好说,江岫白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可您偏偏想要的是个两情相悦、真心以待的人。江岫白自小精于算计、工于心计、自私自利,十分虚伪周旋中,真心不足一分重,他绝不是您的良人。”
      “可是,父皇、太子哥哥、百姓都说他好。”富阳公主眉头紧皱,眼眸中满是挣扎。
      “千金裘易得,有情朗难寻。别人再说千金裘好,公主想要的是有情朗,不是吗?我曾看过一本极有意思的话本,叫作石头记,里面两位女主角,注重的东西完全不同,一个是自己与在外界的关系,而另一个是自己与内心的关系。无论对错,只凭内心的选择,不如我将这本话本赠予公主,帮助公主找到自己的选择。”孟瑶台本来只是完成任务,帮助江岫白摆脱富阳公主,可从公主的身上竟然看到了前世为爱不管不顾自己的影子,心生不忍,不如引导公主找寻自己的选择好了,相信最终也是会让江岫白如愿的结果。
      富阳公主抓了抓发髻,手指不停绞着流苏。确实是这样,一方面想要父皇、百姓们满意,一方面又想要一份真心,究竟该如何抉择,不如先看看她说的话本。她点了点头,道:“好吧”
      这本话本就是同江岫白假成婚那段时间,在他的书房中见到的。江岫白还夸赞,石头记话本之精湛,无出其右,值得永世珍藏,想来应该带回长安了。孟瑶台举起左手掌:“《石头记》拿来吧。”
      江岫白倒吸一口气,收住折扇敲了敲石青色柱面:“啊,这个鱼儿…。”一副不情愿、恋恋不舍的模样。
      “我实际已经抄了一份,改日给你送来。”
      “当真?”江岫白转回身,笑意盈盈盯着她。
      孟瑶台点了点头,清亮的眸底满是确信,等了许久不见回应,道:“算了,我去拿我那本。”
      江岫白却拦住了她的去路,食指轻柔的点了点她的额头:“诶,我姑且信你一回,书房紫檀案上,左侧第四本。”
      江岫白的书房向来条分缕析、十分规整,孟瑶台很容易就拿到了。正要向外走,被案上正中央的卷轴上五个大字“颖川贪污案”吸引,打开一看,正是自己求的那份,卷宗边缘磨损已然发白,想来被摩挲了许多遍。江岫白竟这样正大光明的摆着呢?
      门口一声轻笑。管不了这么多,孟瑶台急忙将卷轴藏入袖中。回头是靠在门扇上,一半光中,一般阴影里慵懒模样的江岫白,玩味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孟瑶台一步一步走向屋外,每一步心跳加快一分,紧攥在掌心袖口的珍珠,隔出一个深暗红的印记,却全然不知,胸膛翩然起伏,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擦肩而过,幸好他只是又贴在耳边轻声一笑,未道破未阻拦。
      富阳公主接过,摩挲着封面指尖颤抖,低微的声音却力量十足:“好,我一定会争取自己的选择。”
      孟瑶台也用力的点了点头,用眼神传递出鼓励与支持。
      终于将富阳公主送走了,江岫白一字一句,低语道:“我精于算计、自私自利、工于心计,是吗,姑姑?”
      每一个字都让孟瑶台心狂跳一下,特别最后一句。她睁大清澈的眼睛,快速的眨了两下,一线贝齿恰到好处的笑容:“不过是权宜之计,应急罢了。”
      江岫白又点了点她的额头,眼神如狐狸般的狡黠:“看来姑姑不仅机智,更是我的知己。”
      孟瑶台被盯得,有些做亏心事的不自在:“我先走了。”
      “好。”江岫白一口答应。
      谁也没提孟瑶台找江岫白帮忙的事,孟瑶台止住脚步:“江予安,你看到了,本来也想将一些摩挲了许多遍的东西给人,是吗?”
      江岫白照常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闻了闻,笑眼弯弯:“茶一杯,酒一樽,熙熙天地一闲人,什么东西,与我何干?”
      陆满,圣上眼前第一大红人,有做太子妃和将军正妻的两个女儿,权势之盛,晋朝无出其右。这种铤而走险,触天子眉头、成为众矢之的的事,工于心计又精明的御史台谏当然不会明面上去做。可是到底还是有些文人风骨,那个寒冬腊月、囊萤映雪下,仍声声朗读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人影一直存于心中。只是随世而变才能存活在这个污秽的世道中,不得已罢了。哪个文人没有国士无双、福泽天下的信念理想?可若没有柔软的身段,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哪怕一同生活了几个月,孟瑶台也始终无法完全看清他,道了声谢,毅然转身离开。
      .....
      孟瑶台私下偷偷,将证据呈送给了朝堂上最耿直的言官廉解员。廉解员看后大怒,次日一上朝,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陆满进行激烈的抨击,搜刮民脂民膏、贪污赈灾款、鱼肉百姓…,极尽贬低仍恐不能抒发心中一腔愤恨。
      圣上那怕再存偏袒之意,也不得不想办法给满朝文武一个交待。左右权衡许久,最后判了,对唯陆满命是从、牵扯其中的户部侍郎杨天放为主谋,死刑立刻执行;而和户部尚书陆满受奸人挑唆、识人不清,降一级户部尚书变为户部侍郎。虽然没有达到陆家灭族的最终目标,但是到底挫其锐气、断了关键一臂。而且户部尚书的职位也空缺了出来,李景珩便可有机会安插自己人,培育势力又看住陆满,寻找更大错处予以重击。
      没有只升不降的浪潮,盛继而衰是万物的法则,没道理陆家不是。更重要的是,再完美的事物,一旦有了豁口,想要撕开,可就容易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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