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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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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楼梯里,时嘉年如行尸走肉一般,僵硬地踩下每一级台阶。
过往记忆如回马灯,一帧帧闪过。
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恩爱,他安静乖巧。
是一个平凡幸福的小家庭。
在他16岁那年暑假,父亲运气爆棚,两块钱的彩票竟然中了五百万的奖金。
全家欢呼且低调地讨论着什么时候去领奖?怎么花?要不要给时嘉年转学到更好的学校?或者出国留学?
时嘉年越听越澎湃兴奋,很想跟岑开宇分享这个好消息,不知道岑开宇有没有出国念书的打算。
他以后也能像岑开宇一样买各种游戏机,想看什么电影看什么电影,还能买一个跟岑开宇同款的手机……
这些念头像不断繁殖的水晶宝宝,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他已经等不及要跟岑开宇分享喜悦了。
扯着父亲的衣角央求了好久,父亲可算愿意把珍贵的彩票借给他看一看。
房子是沿着河涌而建的,每一户的后院都靠着河涌边。
阳光刺眼,他站在树荫下,颤抖着手,用像素极差的手机拍下手里的彩票。
父亲唤了他一声,他心虚地手一抖。
一阵风经过,树叶沙沙作响。
再一低头,他手里的东西不见了。
瞳孔猛然收缩,血液停止流动,耳鸣阵阵。
一个黑影从他眼前掠过。
回过神时,站在岸边的父亲已经焦急地连鞋子都没脱,就跳下河涌,顺着河水而去。
“爸……爸!”他用尽全力去喊,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
身体失了魂跌坐在原地,神情呆滞。
完了,一切都完了……
真的完了……
再次见到父亲时,他的躯体肿胀,面色发白。
时嘉年的面色亦是毫无血色。
长跪在棺前一天一夜,也换不了申媛的原谅。
“你爸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宁愿死掉的那个人是你。”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母亲伤心到癫狂的模样。
一切都很陌生。
犹置身深渊。
黑暗,阴冷,窒息。
他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只有他死了,才能赎罪。
可当他做好放弃生命的准备,不吃不喝等待死亡的降临时。
是申媛一遍又一遍喊着他的名字,将他从混沌中唤醒。
申媛嘴唇干裂,双眼红肿,冷漠中带着一丝恍惚。
“你爸要是知道我把你逼死了,他是不会原谅我的。”
“要不是你爸生前最疼你……”
时嘉年知道,申媛只是表面上原谅他。
所以,他毫无疑义地接受申媛的一切安排。
触景生情,所以他们搬回了老家,转学到乡下。
时嘉年注意不集中,成绩下降,申媛亦不管。
“老师,他以前成绩好不代表一切,都是他的命……”
后来时嘉年的高考成绩只能上一个普通的大专。
那时他已经没了继续念书的想法,打定主意要跟孙宜然一起出社会。
是申媛拿出一张银行卡,一脸漠然,“你爸早就给你存好的大学学费,放在我这里碍眼。”
那个永远不可能复活的亲人,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也是唯一的沟通方式。
时嘉年选择了南城的一所大专,临走前,他向申媛承诺。
“有朝一日,我会挣到五百万,给您。”
在深深的自责浸泡的这两年,他能想到做出的补偿,只有这个。
申媛默不作声,也丝毫不关心,关上门家的大门。
时嘉年转身,离开家的那一刻,他终于有了呼吸的机会,尽管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重的。
他以为小小的他至少能改变一些。
但其实这一切都变了,人生轨道早已脱轨。
如果他没有去拿那一张彩票,如果彩票没有丢。
他的生活就不会如此。
他的人生,早已像这深不见底的台阶。
一步一步踏进深渊,回不了头。
到了台阶的最后一级,他的手搭在安全门把上。
忽然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
这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时间静止,仿佛在一个虚空的世界。
已经不想应对门外的真实的世界。
忽的,门被人推开,一道强光如同利刃劈在他身上,劈开一道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啧,真是服了,等了半个小时了电梯还不下来……诶,有人,吓我一跳。”
“小心,别把我的文件撞倒了。”
两个身穿正装的人一前一后进来,侧身经过时,瞥了眼时嘉年,便拾级而上,嘴里说的都是工作的事。
时嘉年失了的魂回到身上,低头拉开安全门。
双手插兜,迅速离开好玩传媒的地盘。
岑开宇挂了电话,双手交叠倚在树下,视线没有离开过好玩传媒。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岑开宇心跳漏了一拍,心脏泛起苦涩。
瘦瘦高高的男人,毫无血色,双眼无神。环顾四周,又多了几分茫然。
明媚的阳光下,他身上却沾染阴霾,像是溺水放弃自救的人。
他怎会如此。
岑开宇快步走过去,急切地伸手去拉住他。
拉住逃离了九年的人。
“时嘉年。”
时嘉年眼眸收缩,眼睛慢慢有了神,睫毛轻颤眼底闪过惊喜和讶异。
“岑开宇,你,怎么还在……”
这一声让他如梦初醒。
是在这里专门等他吗?
为什么要等他……为什么不先走……就不怕等到的是一场空欢喜吗……
时嘉年身上有什么地方变得热热的,慢慢扩散,他终于感受到太阳的温度了。
岑开宇微微一笑,问道:“办完事了?”
时嘉年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岑开宇平静地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也好。
如果他也像孙宜然和赵星一样,一个劲儿问他具体发什么了,他也很难答上来。
不想让他们担心,不想他们为了自己去跟尚濮存对抗。
可又觉得空落落的,说不清是什么在作祟。
时嘉年也扯起嘴角,“嗯。”
忽然想到什么,又蹙起眉头,挣脱他的手。
岑开宇神情微动,扫了眼他的动作,故作无事。
“回家还是回金水街?”
时嘉年抿嘴,摇了摇头,“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可以不用管我。”
岑开宇心里一紧,表面上仍保持着微笑。
“好呀,你想去哪里待着,我顺路送你去。”
又是顺路。
明知道是岑开宇的谎言,他还是愿意相信。
岑开宇默不作声地把车窗的违停罚单收进手心,开门等时嘉年坐进副驾驶,才绕到驾驶座。
余光全程落在时嘉年脸上,不知他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等他扣好安全带,时嘉年还在发呆。
岑开宇解开安全扣,往副驾驶侧身。
时嘉年猛地回过神,往椅背缩,“你干嘛!”
捕捉到他眼神中的惊恐,岑开宇顿了顿,上半身后退。
“我只是想给你扣安全带。”
“哦,我自己来。”
车子汇入车流,朝着西落的太阳出发,停在一处山脚下。
“时嘉年,你确定你要爬山?”岑开宇偏头问他。
“有规定不能爬山吗。”
“没有,就是怕你爬不上去。”
“……”
看不起谁!
新修的柏油路蜿蜒地伸向山顶,时嘉年不管怎么加快脚步,都摆脱不了身后的车。
烦死了!
车窗降下,岑开宇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边,“时嘉年,上车,我带你上去。”
时嘉年充耳不闻。
爬山爬山!不爬上去怎么叫爬山!
岑开宇往上看了眼,这座山不算太高,但也没有很矮。太阳就要落山了,按照时嘉年的龟速,月亮爬上去了他还在半山腰。
那么细的腿和胳膊,那个瘦的人,轻轻一推就倒的人,就这样爬到山顶,怕是只剩一口气了。
“时嘉年,你是不是很喜欢我抗你上去。”
果不其然,时嘉年停下脚步了。
从背影就看得出,时嘉年有多生气。
转身之后,果然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仿佛要来打岑开宇一样。
但时嘉年最后只是用力关门,用力扣上安全带,用几乎竖起的头发,用无声的抗议来表达他的情绪。
岑开宇勾唇,“坐稳了,我带你上山。”
他们上山时都没有看到一辆车,但难保不会有车从山上下来。
时嘉年感受到油门的推背感,捏紧拳头,头皮发麻。
“慢点!注意安全!”
他任何时候可以死掉,但别人不能因为他而死,更何况是岑开宇。
岑开宇听话地降下速度,瞥到他面色缓和,心情有些愉悦。
“想听什么歌?”
没等时嘉年开口,中控台跳出来电显示,一旁的手机嗡嗡作响。
岑开宇直接点了接听,郝智渊的声音就充斥整个车厢。
“岑开宇,你在哪呢,还没回来,等的花儿都谢了。”
时嘉年看向岑开宇,一脸疑问。
不是有意偷听他的电话……这么大声,他不想听都难。
“没空理你。”岑开宇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不耐烦,偏头却耐心地跟时嘉年解释,“郝智渊那家伙,下了飞机到了金水街才跟我说,我也就比你早知道一个小时。”
电话声静默片刻,郝智渊的声音又响起,“你旁边有人?谁呀?”
“……”
岑开宇打了个方向盘,降下速度转急弯。
“岑开宇,你跟谁在一起,能有兄弟我重要。”
“嗯。”
“?嗯?什么嗯?”郝智渊的声音带着困惑,声调拔高,“有风声,你是不是在回来路上了。”
岑开宇觉得呱噪,想按掉电话,一旁的时嘉年开口了,“额,那个,郝智渊,岑开宇跟我在一起,他在开车,山路难走,所以他没来的及回复你。”
说完,时嘉年眼珠子乱转,就是不敢去看岑开宇。
“时嘉年?哦,原来你们在一起,什么山路?你们去哪?”
岑开宇清了清嗓子,“郝智渊,你来了就来了,还要我铺红地毯敲锣打鼓迎接你吗,爱干嘛干嘛去,人家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郝智渊嘟嘟囔囔,“靠,白眼狼没良心,专程来看你,你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算了……唉!”
好像有人抢手机,那边一阵嘈杂背景声,能听到郝智渊的喊了一个名字,随后是一道清朗的少年声。
“喂喂,是开宇哥哥吗!”
“……”
时嘉年的心脏被这个声音抓住,他听到过这个声音。
上次跟郝智渊视频时,那人也是这样喊岑开宇。
慢慢抬眼看向岑开宇,他想问这人是谁。
那人就自报姓名,“开宇哥哥,是我呀,我是小炎,喂,开宇哥哥,你在听吗。”
开宇哥哥。
小炎。
车子开到了山顶的观景平台,岑开宇停了车,微微皱眉。
“郝智渊,你带他来干嘛。”
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开宇哥哥,小炎想你了,就拜托郝智渊带我来找你,你千万不要怪他。”
时嘉年轻呵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有些不爽。
岑开宇注意到他的反应,断了蓝牙,拿起手机推开门。
已经听不清电话内容了。
时嘉年双手抱臂,不自觉露出一抹嘲讽。
他歪着嘴,学了声,“开宇哥哥。”
咦,一身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