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间》京亦

3、谁能看透人情冷暖

　　四
　　中午刺眼的阳光不再照进厨房，而是转向另一面的书房，那些牛皮的建筑书封面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泛黄的书页隔着玻璃沐浴阳光仿佛宣告着它见证了这个家的成长，见证了家中户主的昂扬时光，此刻的书房很静谧，现代化的电脑，红松木的书桌，有着年代的书籍构成了一种经历，一种个人发展，社会发展的经历，它们虽然是静态的，却陶冶着父亲，支撑着这个不断变动的家。
　　亦乐心中即使有些猜疑，还是吃了饭，走向有氧鱼缸，这是几年前出现的室内装饰品，下面是可以存放物品的柜子，上面是有着灯光与氧气的鱼缸，这里养着几条叫做红鹦鹉的鱼。上高中以后，她每天中午都会给鱼喂食，看着它们在有限的天地悠然自得，鱼似乎已经熟悉了亦乐，每次走过来的时候，都会摆尾游向她，以一种乞食的态度。“鱼的眼界真的如同别人所说看不见四周吗？还是长时间呆在鱼缸里习惯了这么小的天地如果重新放回到海里，它们又能怎样？”这些问题会在亦乐偶尔看它们抬头啄食时出现，但是往往还未来得及深想，母亲就催着她午睡了。今天疑惑又浮出脑面，亦乐却习惯性地打了个哈欠走进卧室准备休息了。
　　下午3节课又在老师的鼓励和督促的语调中度过，午后训练是亦乐喜爱的数学，怀着对一个填空题的不解，她在回家的路上对烤玉米的香味，人群的话语，花坛中盛开的花朵完全具有了免疫力。她匆匆走上台阶，按响门铃，却闻到了浓重的烟味，听到了嘈杂的声音，看见了满屋子的人。
　　形形色色的面孔在亦乐眼中一闪而过，连模糊的影子都没有清晰地留下，她的视线被母亲牢牢地固定住了，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交织着痛苦与无措，夹杂着怨恨和可怜，眼神红肿而空洞，嘴唇微微地颤抖，好像要和女儿说好多，但又什么都不想说，也不能说，她在压抑着，压抑，控制，控制。“妈，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亦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父亲中风病倒在医院里，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也不能说是烂摊子，就是一个没有建设完的地基工程，向银行贷款了300万又搞集资，可现在……唉！”
　　“这个地基工程牵动了很多人力物力，总项目负责人出了问题，最好家属能够签字说明，退出工程建设并向政府赔偿一定的违约金。”
　　“不是我们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出现让你们为难，而是工程不能推延，耽误不起那些工人，建筑师，而且已经向相关部门保证要定期完成建设，这是指标问题，也是建筑行业的信誉问题”
　　众多人都在一瞬间开口，分别述说着自己的苦衷和不易，争取着最大的利益，即便不能得到什么好处，至少不能吃亏！
　　“实在不行，你们不是还有房子吗？不是还有那些固有和流动资产吗？先应应急吧，这边催的很紧。”
　　“就你银行这边着急吗？我那边建筑工人不急吗？规划图刚有起色，建筑师也好不容易聘请来，监理也都找完了!”
　　“你急他急大家都急，到时后检查不通过，我们都要遭殃，弟媳你到说句话啊！”
　　“是啊，弟媳，老弟这回出现这种状况，我们都很担忧，本不应该这时候就找上门来为难你们，只不过这工程是省级工程，申请的时候已经签下协议书了，如今这情况真是让我们为难啊！”
　　纷纷扰扰的声音源源不断的涌入亦乐的耳膜，她分不清那些是好，那些是坏，但她明白家里出事了，还是出大事了！
　　“女儿晚上还有自习，她马上就要高考了，有些事情她不需要知道。我爱人签的协议我会尽快去建设局处理，银行方面不能在宽限一段时日吗？”母亲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但是不断颤抖的嘴唇透漏了激愤的情绪。
　　“按合同来讲，还有3个月的首期贷款，如果3个月后首期贷款不能如约付清，就要剥夺抵押债务了，可是老弟的首期贷款是要政府批的，现在这个情况，政府怎么能批呢？”
　　“如果现在去建设局申请换项目经理和总负责人，你们只要赔偿一定的违约金，只不过这个工程恐怕没人接啊！”
　　“我也是这么觉得，这个工程投入大，却是学校的设施，本身就没有商业利益，而且承担的责任太大，当时老弟接这个工程是为了创名，完成他父亲老工程师的心愿，原本就是一种挑战，现在这个情况地基都开建了，又有谁会处理不是按自己想法来的工程呢。”
　　“弟媳还是去建设局看看吧，最好能重新进行一次招投标，吸引一下外地的建筑商，还是有希望的。”
　　消极和积极的建议一次又一次地扰乱亦乐的心绪，父亲病倒了，工程出问题了，责任人上家来“兴师问罪”了！怎么会这样，父亲现在到底怎么了？卧床不起是什么意思？早上不是还很有精力的问我最后一次模拟考试是什么时候吗？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房子都有可能不保？我们家为什么瞬间就犹如坠入了十八层地狱一般承受着责难与非议？大爷们呢，父亲的兄弟呢，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一起完成爷爷的心愿的人呢！啊！中风！中风！爸！你到底怎么了？
　　“那就给我们3个月的时间吧，3个月内请不要再进我们家了，起码法律上这3个月里这还是我们的家，各位请回吧，我会逐一给你们答复的。”母亲好像重新找到了力量，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像是遇到了袭击的野兽在瞬间的慌乱后开始反击，保卫着它所拥有的一切，尤其是护卫着它的孩子。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这个家，原本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印满了脚印，不再反射阳光，母亲在所有人走后瞬间瘫倒在沙发上，手抚摸着座椅把手上的木质雕刻的龙头，叹道“龙虎相争啊，你爸是属龙的，注定虎年不好过啊！”“爸到底怎么了，中风是什么意思，是要休息一段时间吗？”亦乐不由自主地往好方面预想，企图逃避某种已知的事实。“你爸由于操劳过度，加上身体长时间以来的隐疾，可能最近工程建设带来的急火攻心，所以才会这样，你要有心理准备，恐怕你爸即使醒过来了也要下半生卧床了，不过医生说只要调理好还是有希望的，以前也有过治疗好的病例。你不要想太多，一切有妈妈呢，你好好准备高考吧，考出好成绩肯定对你爸病的治愈有好的促进作用。”这是善意的谎言，女儿在高考是这个家目前的支撑力量，无论如何，不能影响女儿的一生，这也是这个家以后的未来，母亲在慌乱中牢牢地看到了这点。
　　亦乐顿时陷入呆滞状态，无法思考什么问题，也听不进去母亲讲了些什么，只是出于本能条件反射地问：“我能见我爸吗？我想见他，我真的想见他！不可以吗？”“走吧，我们一起去，一起去。”妈妈拿着一个行李袋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轻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