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痕迹》我的小名不是小明而是小铭

12、PLUS 02.内在

　　这次顺利清除第二轮副本的消息，占据了一整天的新闻版面。
　　不仅是韩国，全世界都在关注七大奇迹副本，也就是七轮的突击战。Chord的首次转播进攻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以四个小时攻破S级副本，根本是奇迹般的胜利。
　　该转播获得史上最高的收视率，影片放上网站的瞬间就累积几千万的点阅率，HN公会迎来庆典般的气氛，副会长史允江也透过记者会表示祝贺，并且提到将不吝于提供Chord相关协助。
　　第二轮副本得以大获全胜的关键，当然是郑利善。
　　虽然其余队员也有功劳，但首次在副本亮相的修复师，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许多人讶异他的修复能力，对他万分好奇。
　　对HN公会提出的采访邀约源源不绝，还有几名勇敢的记者，抓着猎人询问郑利善的事情，想当然没有获得相关回音。
　　当所有人对他赞叹不已时，郑利善浑然不知这件事，因为他在清除完副本后，就陷入昏迷，在紧接的两天完全陷入昏睡，持续发高烧，虽然接受治愈技能可以短暂恢复，但很快又全身无力。
　　隐藏能力的副作用比想像中来得严重，因为不断连续使用，再加上修复的规模庞大，导致惊人的后遗症，郑利善沉沉地熟睡，直到第四天才醒来。
　　他独自待在这间大房子，照护员每两小时就会进房确认状态，然后劝他喝恢复药水，但他仍无法抹去这份“独自”的感觉。
　　白天他醒来后，坐着发呆半天以上的时间，偶尔躺下、翻来覆去，因为他所处的空间太过陌生，不，比起单纯的陌生……更接近孤独，或是剥夺感。
　　大约在两年前，当他首次使用隐藏能力而产生副作用时，是六名朋友惴惴不安地照顾他，他们不断赞扬郑利善花好几个小时所修复的文化财产，来回重播影片，还开玩笑说郑利善是人类文化财产。
　　其中有一名朋友大吼说“他现在很不舒服，我们好好照顾他吧！”这才让众人安静片刻，不过很快有人大声斥责明明你最吵，尔后又一阵哄堂大笑。
　　当时郑利善说他们太吵了，丢出吃粥的汤匙要他们出去，但朋友们看到他丢汤匙的力道，嬉闹地说至少你看来还有力气，仍旧固执地在一旁照顾他。
　　这是从十七岁以来就相互依靠的友情，专属于他们的陪伴方式，他们执着地不让彼此感到孤独，生疏但温暖地关怀。
　　“……”
　　郑利善靠着床头，直勾勾地望着日落，这间房子的视野很好，可以一眼看到晚霞，但郑利善越是看着日落、看着一天结束的样子，越感苦涩，他蜷曲身子。明明房间的温度适宜，甚至还是发高烧的状态，但他总是觉得寒冷。
　　原本以为早已习惯孤独，可如今那股熟悉感让他备感凄凉。
　　因孤独而难受，因思念而悲伤，但又觉得胆敢想念他们的自己很可怕，惯性地自我厌恶找上门，钳制住他，他丝毫不抗拒，任由厌恶感侵蚀自己。
　　郑利善听到开门声，这才抬起头，喀啦。进门的那个人望向他好一阵子后才低声说道：“利善，你比想像中还要固执呢。”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开灯进房的史贤，转头看着床旁桌上的碗。
　　“你不吃粥，也不喝恢复药水……”
　　“……”
　　“还是你想吃其他东西？”
　　郑利善没有回答，史贤坐在宽敞的床边直视着他。
　　几个小时前他收到照护员的通知，郑利善醒来了，但不喝药水也不进食……只是不断说要见史贤。
　　那时候的史贤，因为要前往猎人协会召开有关第三轮副本的会议，所以没有回复照护员，但在听到照护员说直到晚上了，郑利善还是一动也不动，他才赶回家。郑利善对上史贤直挺挺的视线。
　　“还是要我直接喂你？”
　　“你什么时候要帮我？”
　　有些文不对题的回答，史贤神情略显讶异，郑利善说出那数度哽咽的话语：“我的朋友，现在清除完一次副本了，得依契约实行无效化。”
　　“等你恢复后再去也来得及。”
　　“不要。”
　　即使郑利善脸色苍白，因为高烧而难以言语，但他仍坚持地说：“还不知道你的无效化是否真的有用，我要亲眼见证。”
　　“看来如果没有作用，你打算不参加下一次的副本喽？”
　　“这不是当然的吗？”
　　面对郑利善的回答，史贤笑了出来，好像看到了非常有趣的反应，低着头一直笑，让郑利善觉得很不自在。
　　“虽然你好像有点误会……”就以件来计算吧，史贤喃喃自语。
　　此时郑利善才想起史贤除了“提案”，还说过的强迫与威胁，看着郑利善僵硬的神情，史贤要他别担心，用手敲了敲床头柜。
　　“你先把粥吃完，然后喝了这罐药水后，我们再出发。”

　　睽违十天的家，格外陌生。
　　住了八年时间，他第一次离开家里那么久，高中的毕业旅行不过才两天，成年后因为被宏信公会绑住，根本没有动过去旅行的念头。
　　他们在这座安静的城市待了七年之久，人们纷纷离去不再回来，只剩郑利善和朋友们仍然住在这座被遗弃的地方，这群少年像说口头禅似地，老是说要离开这个烦死人的家。
　　但最后，他们还是无法离去。
　　只有郑利善独自离开这座城市，并在十天后回来。他有些哀戚，他只是在外头住了十天而已，就觉得这间住了八年的房子窄小又破旧，这种相互抵触的心境使他觉得自己更加丑陋。
　　郑利善走进屋内呆愣了一阵子，朋友们看都不看他，只是发出怪声，然后在屋里徘徊。
　　“你要先选谁？”
　　听见史贤的问题，郑利善思考片刻，静静地握住某人的手臂，那道冰冷、犹如触摸木般的生硬触感，丝毫没有一点温度的肢干，让他陌生不已。
　　“勇俊，姜勇俊，他前几天生日……”
　　“通常会哀悼过世之人的忌日吧？虽然难以将他们看作是已死之人，但还是记得生日这件事……真像你的作风。”史贤的语调并非调侃，而是讲述事实般地平静，郑利善沉默以对，他已习惯史贤的说话方式了。
　　史贤很快地伸手靠近姜勇俊的胸口，黑色烟雾从他的指间散发，随即包覆姜勇俊的身体，郑利善的瞳孔直视整个过程。
　　让长达一整年使尸体活动的能力消失，不需耗费多长的时间，迅速到令人空虚。
　　短短几秒间，姜勇俊就随之瘫软，在一旁的郑利善吓得赶紧来到他身边查看状况，那双总是半睁的混浊双眼现在完全闭合，不再发出空虚的怪声，也不再起身踉跄而行。
　　郑利善用手凑近鼻孔，确认胸口的起伏，低下身将头靠在胸膛上。不久，郑利善的脸上露出近乎悲伤的空虚感，姜勇俊真的死了。
　　“姜勇俊早在之前就宣告死亡，所以现在不需要举办告别式，我打算将他送往火葬场，你觉得呢？”史贤的声音在上方游荡，似乎认为无效化一定有所作用，语气相当和平，郑利善将姜勇俊的身体，也就是……在一年之后终于断气的身躯调整好姿势后，点头同意。
　　“那么现在马上……”
　　“等等，最后请让我道别。”
　　史贤低头望着他，没有回答，只是走出家门外，他虽然轻轻关上门，但脚步声却没有渐远，郑利善知道他就站在门外，或许是不让他脱逃，也或许……是打算监视他，深怕郑利善在家里做出傻事。
　　察觉史贤用意的郑利善失声笑了，他怎么可能不发笑。
　　因为郑利善是个死不了的人。
　　不仅因为他的使命，还必须让其他五名朋友也获得安息……还有，他无法伤害自己，S级修复师的能力条件之一“无法伤害同种的生命体”，同样包含郑利善自已。
　　S级的能力虽然惊人，但都有相关条件，例如史贤使用影子技能，必须接触黑暗才能发挥，所以在太阳底下，他经常将手放在外套口袋内；而郑利善拥有能力的条件，就是从触发的那刻起，便无法攻击同种的生命体。
　　虽然成年测验能力后，他才知道这项条件，但以郑利善的个性来说，他本来就不会伤害同种生命体——也就是不会做出伤害人类的这种事，据说他的能力在十八岁就已经展现，只是直到二十岁接受检测后，才知道完整的资讯。
　　有些S级猎人有着麻烦的条件，所以郑利善认为自己的条件相当轻松。就只是朋友们看到只能修复无生命的建筑物，却对生命体毫无杀伤之力的模样，会开玩笑说“以己利人，行善大众，果然是郑利善的命运”。
　　这项条件只有一个状况让他感到不方便，那就是与朋友玩枕头大战的时候。当他拿起枕头打算抛向对方时，枕头会像被挡在空中的透明墙壁上，弹出去后落在地上，这副场景让郑利善愣在原地，朋友们见状则是捧腹大笑，吵闹着要拍下影片，要求郑利善再丢一次……像这样嬉闹不已。
　　但是这样使朋友们开怀大笑的能力，有时候会用最残忍的方法让他身陷绝望。
　　他尝试过数十、数百、数千次想伤害自己，在那天失去朋友之后，不是，是在他把朋友们变成这副模样后，因为被痛苦折磨，试着自杀好几次，他试着割腕或是拿刀刺向心脏，也想从窗户一跃而下，甚至真的爬上屋顶。
　　但这项条件总是阻挠郑利善，形成可笑的状况。
　　想割伤手腕的刀会自动掉落，执意拿取的话会有透明罩包住自己，使刀片弹飞。跳楼时也是一样，他的身体违背大脑的意志力，双脚没有腾空离地，反而被推了回去。
　　郑利善很厌倦这种时刻，他的潜意识与他的身体无论如何都会活下来，以能力条件这种恶劣的理由，活在世上真是叫人恶心。再者，他明明将朋友们变成了活死人的状态，但自己又回避死亡的这件事，也让他无法承受。
　　所以，在郑利善听到史贤的隐藏能力后，虽觉得自己很恶劣，但同时也感到开心，那个到目前为止都束缚自己的条件、总是耻笑他的残忍牵制，这些因为修复能力所带来的限制，终于可以……
　　‘你答应我，要对朋友施加的无效化——那个隐藏能力，我需要你在我指定的时候再使用一次……我有地方需要用上。’
　　无效化可让能力消失五分钟，对他人而言是短暂的一小段时间，但却是郑利善殷殷期盼的永恒，也是一次终于可以实现心愿的机会。
　　“勇俊，对不起。”
　　郑利善弯腰，将额头靠在姜勇俊的手上，发高烧的额头触碰到冰凉的手背，奇怪的安心感涌现，对于直到如今才能闭眼安息的愧歉、自责、思念，还有……羡慕，所有情绪搅和在一起，他待在原地好一阵子，然后低声默念：“等我把其他人都送走后……”
　　——我也会去找你们。
　　郑利善无法轻易说出这句话，他忽然害怕朋友们会不会责怪自己，怎么还敢说要找他们？郑利善把他们变成活死人，反复修复好几次才清除副本，用残忍的手段才换来一条活路的郑利善，有资格去找他们吗？他有可能再与他们相会吗？朋友会原谅自己吗？
　　在没有回音的疑问中，郑利善小心谨慎地期盼着，即使无法原谅自己也没关系，只要让自己也跟着离开世界就好。
　　他将头依靠在停止跳动的心脏上方，怀抱希望。
　　那份与绝望相连，卑劣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