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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三顾频繁 ...

  •   自那日起,李翎便再没出现过。
      众人都道我已经因骄失宠,如今齐王竟是当我不存在一般。
      我却觉得这样最好不过,关于那些国仇家恨,李翎不想横生事端,我也不想连累他,只想一个人默默做完。
      然而自我来上京起,已有一年有余,万事却都一筹莫展。
      只因独身一人时,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注意。而如今一言一行,却处处遭人留意。
      我怕打草精神,一直不肯妄动。
      可相持日久,却觉得实在难以忍受。
      永安十年初冬,我暗中差人去府外订制一副虎皮手套和护膝,让店家在冬至那天送去王太医住址,我笃信,王太医看见手套,一定会有所感念。
      他有风湿旧疾,每到冷天便会发作。多年前,在我还是长公主的时候,每逢冬至,都会让司制坊用新供的虎皮为他做一副手套,从未间断。
      去年冬天,我去拜访王太医时,曾告诉他,我是将军府的旧人,欲报长公主当年旧恩,他那时不信我,其实不足为怪,我也早有预料。
      本打算慢慢向他证明我的诚意,半路却碰上顾长东的堂弟,及至事后发生的一切,都叫人始料未及,一转眼竟又到了一年冬至。
      柳珍儿的身体病弱,我每每靠意志强撑,也不知能熬多久。所以我的时间,是不够这样耗费的,李谦一日不死,我一日不能甘心。
      我所料未及的是,冬至过了许久,我始终没有收到王太医任何消息。也不知是他仍旧不肯信我,还是另有其他阻碍。
      然而虽然焦急,我也知道,齐王府三个字终究太敏感,我不可以贸然行事,只能耐心等待。
      到后来,竟至于经常在屋子里静坐一整天,胡思乱想。
      下人见此,都以为我因为失宠而神伤,总劝我要保重身体才能赢回齐王的心。
      我则摇头,说他们不懂。
      久之,他们也不再劝我,同李翎一样,一并当我不存在。
      那群人受命服侍我,却没有一个好前程,日久生怨,看见我时,往往是一副丧气面孔。看久了,我也觉得心烦,所以有时候天晴无风,我便会离开屋子躲他们一阵。眼不见,反而自在。
      小寒前一晚,下了一夜的雪。
      次日风停,门外阳光正好。我照旧不愿呆在屋里,和那群下人相看生厌,自己一个人走走停停,逛齐王府的后园。
      我记得母后曾经同我说过,我父皇是最不受先帝宠爱的皇四子。所以,陈王府算是京中所有王府中最落败的一所,甚至比不上大多公侯的府邸。
      后来我将陈王府赐给李翎,一方面是因为不爱见李翎;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我死去的父皇看看,他最宠爱的皇太子,住进了他当年的旧府。
      如今再回首看这座王府,当真觉得破败简陋的不可思议。
      走的累了,我在石径深处一方小亭里落脚。
      柳珍儿身子瘦弱畏寒,我不过坐了一会就有些受不住,然而要回屋子里看那群下人的脸色,倒觉得还不如在外头吹风挨冻。
      又坐了一会,手脚冻的有些僵硬,正欲起身走动,忽然听见一阵脚步,正在走近,将浅薄的积雪踏出点点声响。
      我索性背靠石柱,想等这些人走过了再说。
      脚步声近了,反而停了下来,我微微偏头去看,意外的发现竟然是李翎偕同一位娘子在小寒这日出来看雪景。
      实在讽刺,这王府建制太小,园子也有逛到一处的时候。
      李翎穿着宝蓝镶边的淡青暗纹深衣,头戴一顶碧玉簪的小冠,比平时正襟穿着看起来更要清俊儒雅些,他又生得那样一副温润如玉的面孔,越显得如弱冠少年一般风流英俊,叫人几乎要忘了他已是时年二十八岁,未几即将而立的青年男子。
      那位娘子也是家常打扮,秀发轻绾,斜簪两枝镂空含珠的金钗,穿着月白水纹袖深红襦裙,腰身高束,身姿纤细动人。
      只是始终是侧着身子,温柔的看着李翎,看不清面目。
      李翎一手牵着娘子的手,一手去折梅树上的枝桠。
      娘子拉下李翎的手,心疼道:“快别折,园子里通共这么几株梅花,你折一朵,她折一朵,明年枝头都该秃了。”
      李翎温和一笑,说:“秃了正好再买一批新树回来种,你之前也总说这几颗树太病弱,不好看的。”
      娘子听李翎这么说,又好气又好笑的接过梅花,道:“以前我总觉得园子太简陋,后来才觉得,外头的东西再好,终究比不得先帝留下来的念想。”
      闻言我不由失笑,李翎是父皇几个皇子里最孝顺的,这位娘子还真懂得投其所好。
      就在这时,那位娘子忽然猛的回过头,看向我所在之处,皱眉问:“是谁在那里?”
      我一愣,万想不到她耳力如此惊人。
      两名随行的内侍闻讯上前,快步走到我所在的小亭里。
      事已至此,我也无谓躲藏。
      只是见那两个内侍伸手要拿我,还是觉得不愉,我皱眉问道:“话都不问就拿人,是谁教出来的规矩?”
      二人闻言一滞,手下犹疑片刻。
      方才那位娘子却已经和李翎一同过来,相距不过数丈时,我看清了那位娘子的面目,忽然一愕。
      很久之后,每当我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齐王妃楚怜的情形,都会觉得极可笑。
      楚怜寡居再嫁,实际上并不很年轻,然而保养得宜,肌肤白腻,更衬得黛眉如远山,清姿秀逸,双眼如水杏,顾盼生辉。
      金簪红衣也合称她的气质,奢艳不落俗媚。
      然而就是这样一副尚算是秀美的面孔,无端的让我觉得她面目可憎。
      见我盯着她看,她略略皱眉,却转头去看李翎。
      李翎数月不见,似乎略有清减,却仍旧算是神采奕奕,看见是我,似乎隐隐有些不悦。
      两个内侍见主子来了,胆子也壮起来,对我喝问道:“王妃问你话,你可听见?”
      我一听这位娘子原来就是久闻其名的齐王妃,忍不住将她再细瞧了一遍。
      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倒是刚才那种没由来的厌恶平添了三分。
      我略略侧过头不去看她,生硬道:“玉珠不知今日齐王会陪王妃游园,搅扰了王妃的雅兴,还望王妃不要怪罪。”
      旁边两个内侍不认识我,却显然都风闻过‘玉珠姑娘’的事迹,此时连忙低下头,眼睛滴溜溜地在李翎和我之间打量。
      楚怜一听玉珠两个字,脸色立刻也不好看了,却还是强自扯起一个微笑:“原来如此,是一场误会,都怪我太警惕了,总担心是刺客要谋害王爷。”
      说着,她面色赧然的看了一眼李翎,双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恋。
      这情景极其惹人厌恶,有一瞬间我简直想挖了自己的眼,好不看这恶心的情形。
      亭子四下透风,此时吹来一阵北风,冷得我打了个寒战。
      我借此拢一拢领口,将手抚在胸口,按下那分恶心。
      楚怜竟没有察觉到我对她的厌恶,居然对我说:“王府的园子小,景致也有限,虽有些可看之处,却也要久住的人才知道在哪里,玉珠姑娘可要和我们一同?”
      我闻言生硬的谢绝:“王妃盛情,玉珠本不该推辞,然而玉珠只想在这里静坐一会,实在不想再走动了。”
      楚怜闻言,点点头,又转头去看李翎,眼神中颇有些委屈和不解。
      李翎朝她微微一笑,示意她不要理会这些,便携着她折返了,竟是连看都不曾多看我一眼。
      我觉得可笑,数月之前,还是那么深情热爱,甚至不惜用迷药来操控我,现在简直可说是绝情了。
      再看他的王妃,不久前还为一句重话闹得要上吊,如今又是千般温存了。
      这两个人,倒都像孩子似的善变。
      这么想时,听见那两个跟在后面没走远的内侍嘀嘀咕咕说,见了王爷王妃都敢不跪,可真是猖狂。
      说话的那个还不忘回头觑我一眼,见我看他,吓得一回头不敢说话。
      旁边那个杀鸡抹脖子地道,你闭嘴吧,忘了廊下那几个怎么死的吗?
      绕过几株负雪的枯树,二人的身影随即不见。
      我原以为死是世上最难挨的事,重活一世才发现,比死难挨的事多了,人却还是舍不得一死,因为,活着再难挨,始终还有希望。
      不知坐了多久,我看天色已经快到晚膳时辰,便打算回去。
      一站起身,我才发现双腿已经冻的僵硬,失去了知觉,走出两步,脚底心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我皱眉,柳珍儿这副贱躯,时时都需要我精心养护。饶是如此,还总是处处不适。
      忍住疼痛,我缓缓沿着石径绕出园子。
      却不料脚下忽而一滑,随即失衡,重重地摔下地。
      手臂传来一阵钻心剧痛,我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很多时候,我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上京的冬极冷,我摔倒时已经是傍晚,若是没人找到我,在那样的冰天雪地躺一晚,苦寒足以取我性命。
      然而终究是命大,在冻死之前,被人找到。
      我始终都记得醒来之前,我一直迷梦在一片沙漠里,极渴极热,全身疼痛,无力自救,又好像找到一出泉水,我极力吮吸,入口却是腥苦的味道,仿佛是血,又仿佛是药。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就仿佛我曾经什么时候,也喝过这种东西。
      我拼命睁大眼睛去瞧个究竟,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正在吮吸一匹战马的颈血,而那匹马,正是随我征战多年的踏云。
      我吓得拼命去推,踏云却纹丝不动,看见踏云美丽的大眼睛一点一点失去生气,我忍不住无声痛哭。
      就是那种生不如死的时候,我似乎听见王太医的声音。
      “药你已经喂过了,今晚再不醒,神仙萨满也救不活。”
      又好像听见李翎的声音,仿佛是带着哭腔哀求。
      王太医的叹息一声接一声,我感觉到自己心越跳越快。
      “我也不想……然而人力总有穷尽之时,所谓人能逆天改命无非是一种痴念,你明知她身子这样弱,还对她下那么重的媚药。就好像一棵树,外表看起来无异,中心已被掏空,怎么有救?”
      然后我听见一阵熟悉的响动,我知道,王太医在收拾他的药箱,要走了。
      他一定是收到我的手套,有所感念,所以在我最危急的时候出现。好不容易能见到他,决不能就这样甘休。
      我于是拼命的挣扎呐喊,要他留步。
      “阿翁别走……”
      终于,我听见了自己嘶哑的嗓音,如朽木摩挲干涩的枯叶。
      我努力睁大眼去找,被亮光刺痛的流泪。
      终于,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老迈身影,在我的呼唤中顿住。
      “阿翁……你终于肯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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