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日常是拯救未来》loofah_

12、12

　　降谷零从小就在东京生活，父母的工作很忙，总是出差，除了偶尔会见到的家政人员，没有别人会来他的家里做客。
　　整洁但没有生气的家，同龄人的孤立与霸凌，通电话时匆忙的敷衍……

　　这样的生活在遇见诸伏景光后被打破。

　　作为患有失语症的转学生，诸伏景光很快成了霸凌者的目标。降谷零能感觉到那群人眼中的戏谑和恶意，他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保护这个看上去怯生生的男孩。

　　在那之后，他和诸伏景光之间的友谊越来越紧密，他结识了诸伏家另外三个成员。

　　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诸伏景光邀请他回家吃饭。推开那扇门，陌生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炖菜的香气，电视里历史纪录片的解说声，洗衣机规律的嗡鸣。
　　房子不算大，东西摆得满满当当却不杂乱。书架上塞满了书，墙上有孩子们的涂鸦和家庭合照，阳台晾晒着衣物，随风轻轻摆动。
　　那顿饭，降谷零吃得有些恍惚。桌子中央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关东煮，诸伏夫人不断夹到他碗里的厚蛋烧和炸鸡块，hiro悄悄推过来的、他多看了一眼的芹菜，诸伏先生关于学校生活的随意询问，高明哥偶尔插入的听不太懂的之乎者也……所有这些碎片，嘈杂、平凡，却带着他从未体验过的、近乎烫人的温度。

　　那不是刻意营造的款待。诸伏一家似乎只是理所当然地，将他编织进了他们的生活里。

　　第二次去，玄关多了一双适合他尺码的拖鞋。第三次，客厅角落那个专属的坐垫变成了和他瞳色一样的灰紫色。第四次，诸伏夫人收拾被褥时，很自然地指着其中一套印着假面超人图案的说：“这是零君的，一直在这儿。”

　　有一次他感冒，诸伏景光不由分说把他拉回家。诸伏夫人摸了他额头，立刻把他按在暖炉桌里，递来温水和感冒药。那晚他睡在诸伏景光房间的榻榻米上，盖着那套假面超人被褥，听着身旁幼驯染均匀的呼吸，高烧带来的昏沉中，他模糊地想：原来“家”是有气味的，有声音的，有触感的。是拥挤的，唠叨的，甚至有点琐碎烦人的。它不是寂静的真空，不是冰冷的样板间。
　　它是活的。

　　诸伏一家用一种不容拒绝的、细水长流般的温柔，缓缓填补了他对于“家”的记忆。到现在，他也不像hiro那样擅长表达，但会在诸伏夫妇加班晚归时，默不作声地陪hiro和高明哥吃完晚饭再走；会记得诸伏夫人提起过想换庭院里那盆半死不活的杜鹃，隔周就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株生机勃勃的新苗；会在高明哥研究艰深古籍时，虽然一头雾水，却依旧认真听他阐述观点。
　　他们给了他一个“位置”，而他，也开始小心翼翼地，学着如何在这个位置上，做一个“家人”。

　　*
　　新年的晨光清冽，鸟居下已满是参拜的人潮，降谷零瞧见了那熟悉的一家四口。
　　他远远地打上招呼，快步走到诸伏景光旁边，还没来得及向长辈送上新年祝福，手中就被塞了一个热乎乎的饭团，下一秒，带着皂角清香的围巾裹住了他的脖颈，严严实实地缠了两圈。

　　“怎么穿这么少，幸好给你织了新围巾！”诸伏女士熟练地给降谷零整理衣物，嘴里不住唠叨着。

　　诸伏景光笑着移开视线，不去回应幼驯染眼里的求助。

　　偏偏这时，诸伏高明也带着不满开口：“《论语》有云，‘父母唯其疾之忧’。寒冬岁末，气温骤降，正是易感风寒之时。衣着保暖，既是对自身健康的负责，亦是为关怀你的人免去无谓的忧虑。”

　　降谷零顿时感到后颈一凉，立刻挺直背脊，下意识地用上了更郑重的语气：“是、是，鄙人以后不会了！”

　　等到一行人终于出发时，降谷零的金发下已经结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察觉到幼驯染的紧张，诸伏景光配合着他的步率，跟父母和哥哥拉开一段距离。

　　“都见这么多次了，你怎么还是害怕高明哥啊。”诸伏景光调侃到。

　　“我只是……”降谷零耳根发烫，语气带上不服输的劲儿，“等着吧，我已经在看《论语》和《三国志》了，下次一定让他刮目相看！”他抬手蹭了蹭鼻子，尾音骄傲地上扬。

　　诸伏景光看着幼驯染眼中熟悉的、倔强又明亮的火光，忍不住失笑。这笑容却在目光无意间掠过路边系满注连绳的古树时，渐渐淡了下去。冬日的阳光透过光秃的枝桠，在石子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周遭的热闹——人们的谈笑、摇铃的脆响——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膜隔开了，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沉默地走了几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边缘。
　　“对了，Zero，”诸伏景光开口，声音比刚才轻了一些，“你……今天有跟有栖川联系过吗？”

　　“有栖川？”降谷零疑惑地往旁边看去，只见到幼驯染有些紧绷的侧脸。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到她，但降谷零还是摸出手机，查看邮件：“一号零点说新年快乐的时候联系过，怎么了？”

　　诸伏景光的指尖在手机侧键上轻轻按了一下，屏幕亮起又熄灭，锁屏界面干净，依旧没有任何新消息提示。
　　“在那之后我给她发的消息她一直没回，稍微有点担心她。”诸伏景光尽量随意地吐出这句话。

　　可降谷零太了解他了，那份被理智压制住的焦虑，正从诸伏景光微微绷着的肩膀、老是往手机瞟的眼神，还有努力放平的语气里，一丝丝漏出来。
　　“应该不会有事的，她之前周末不也不爱回信息吗？总说自己看小说忘了时间。”降谷零把声音放缓。

　　诸伏景光抿了抿嘴，再开口时，声音里那丝强撑的随意都快没了：“嗯……zero，你知道她家在哪里吗？”

　　“知道，”他是班长，会帮忙记录班上同学的家庭住址，“你要去看她吗，hiro？”

　　“也可能她没看手机。”诸伏景光沉默一瞬，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但如果参拜完之后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降谷零接上话，伸手拍了拍诸伏景光单薄紧绷的肩膀，“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降谷零能大致拼凑出幼驯染的心路历程：那份因心理创伤而被无限放大的担忧，如同黑暗中的藤蔓悄悄滋生缠绕；理智告诉他要克制，不能因自己的阴影而过度打扰朋友，于是忍耐、等待，直到焦虑累积到再也无法压抑的临界点。这份极力克制后的坦白，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谢谢你，zero。”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诸伏景光慌忙解释：“因为有栖川同学是一个人在日本，而且我没有她别的朋友的联系方式，如果就因为这样的理由让你去联系青木同学的话……”

　　降谷零打断他的话，带着浅淡而温柔的笑意，冲淡了他平时略显锐利的轮廓：“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担心朋友是很正常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肯定：“而且，说实话，我也挺担心她的。”这并非纯粹的安慰。虽然只认识不到三个月，但有栖川未来不知不觉也成为了他想要守护的、重要圈子的一部分。
　　降谷零突然想到她开玩笑时说的那句“你也在为我着迷”，悄悄腹诽：既然知道自己重要，就别做让人担心的事情啊。

　　“谢谢你，zero。”诸伏景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他松了松紧握的拳头，指尖在掌心留下了几个月牙形的印记。

　　*
　　“欸？跟同学有约？”诸伏女士惊讶地问道，但立刻转为关切，“是那个有栖川同学吗？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不是，妈妈，别担心。”诸伏景光连忙安抚，“只是联系不上她，有点不放心，想和Zero一起去她家看看。可能只是手机没电或者她在睡觉。”

　　诸伏先生点点头，沉稳地说：“应该的，朋友之间互相照应。那晚饭还回来吃吗？”

　　诸伏景光看了一眼手机，估算着时间：“应该会回去吃的，如果有意外的话我会打电话的，”诸伏景光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幼驯染，“zero晚饭跟我们一起吧？”

　　降谷零点点头：“麻烦叔叔阿姨了。”

　　“不麻烦不麻烦～”诸伏夫人摸了摸降谷零的脑袋，“路上小心。对了，既然是新年第一次上门，空手去不太礼貌吧？要不要带点什么？点心？水果？”

　　“啊，说的也是，”诸伏景光四处看了看，指向不远处的伴手礼品店，“我们去那里看看吧，zero。”

　　“好。”

　　“注意安全。”诸伏高明向二人点点头。

　　“我们会的，高明哥。”

　　诸伏高明注视着诸伏景光离开的背影，想到他今天比平时更频繁地关注手机的举动，以及有些紧绷的神情，不免担心起来，但景光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而且有些事情反而不方便跟亲人交流。诸伏高明将目光落到降谷零身上，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交汇，彼此心照不宣。降谷零是个跟景光一样机敏的人，不会有事的。

　　正在挑礼物的诸伏景光还不知道自己的伪装已经被哥哥看穿，他挑了一圈，没有找到很适合有栖川未来的礼物。于是等降谷零结完账后，诸伏景光去旁边的甜品店里买了两份喜久福。
　　店里人很多，买完后二人小跑着赶上电车。车厢轻晃，诸伏景光再次低头发送信息，一行行文字依旧石沉大海。
　　降谷零站在他身旁，他能感受到从幼驯染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浓的不安。这份不安也感染了他，让他不再觉得这只是普通的“忘了回信息”。
　　有栖川未来，总是直率开朗、对朋友热情细心的女孩，在这种节日里彻底沉寂，确实有些异常。

　　有栖川未来住在学校附近的一户建。下午三点的阳光斜照，却驱不散诸伏景光心头的阴霾。两人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按照门牌号，他们很快找到了目标——一栋带着小巧庭院、看起来整洁舒适的独户住宅。米色的外墙，深棕色的斜顶，矮矮的院墙上挂着写有“有栖川”姓氏的门牌。

　　诸伏景光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衣摆上擦去掌心的薄汗，按下旁边那个白色的门铃。

　　“叮咚——”

　　等待回应的几秒被无限拉长，诸伏景光抬起的手不自觉地发抖。他又按了几下，还是没有动静，想到手机里的未读信息，内心更加焦急。

　　正当降谷零掏出手机，准备拨通电话的瞬间，门打开了，在二人没有听到屋里有任何声音的前提下。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瞬间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