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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不肖子弟大承挞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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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叔侄进了荣国府的角门,先往贾政外书房来请安。贾环忽然想道:“若是父亲问起宝玉哥哥为什么没回来,该怎么回话呢?”转头看看贾兰,贾兰也正在看贾环,两人心里都没了主意,蹭蹭的走了进去。书房里伺候的小厮看见两人,笑道:“老爷还没回来呢,两位哥儿先往别处去罢。”两人如得了大赦一般,又往贾母上房来。进了院子,果然丫鬟迎了出来,笑道:“老太太和太太们进宫觐见娘娘去了,只怕要领了宴才回来,两位哥儿先回去,过一会子再来请安罢。”叔侄两个大喜,回房找各自的母亲。
李书卿正蘸着水在桌上写字,听见贾环说了送殡之事,忙打发小鹊叫郭婆子来,一面开了橱子拿钱,一面说道:“论理,没有为了外人欺瞒自己父亲的,老爷若是问你,只好实说罢了。”贾环说道:“我若是告诉父亲,是薛大哥哥惹的是非,回头太太又要寻娘的不是。”李书卿笑道:“那几个车夫能为了什么薛大爷瞒着自己的主子不成?少不得照实说了。珍大爷又得跟老爷商议如何了结,自然要将前因后果细说一回。你若是撒了谎,老爷知道了岂不更生气?保不严一肚子气都出在你身上,那时你娘才伤心呢。”
说话间郭婆子已经走了进来。李书卿将百余个钱递给她,打发她速速的到附近药铺里抓些治跌打损伤活血止痛的药,每种都要分作四份,好生写了名儿。郭婆子心下惊疑,接了钱忙忙的去了,一面走着,一面猜度这些药究竟是给谁用的。出了西街门,又走了几条街,到同义堂大药铺里买了一包袱成药、草药,小心抱着往回走。才到两府间的小巷口,忽然看见贾政从宁国府走了出来,几个小厮搀架着贾宝玉和薛蟠跟在后面,郭婆子忙低头垂手避让到一旁。
一群人走到跟前,郭婆子偷眼看去,只见贾政紫涨着脸,咬牙切齿地过去了。两个小厮拖架着贾宝玉一路小跑跟在后面。贾宝玉披散着头发,眼也青了,脸也肿了,身上衣裳又脏又破,闭着眼睛任凭小厮拖拽。薛蟠比贾宝玉更狼狈些,被两个小厮架着进了小巷。郭婆子心下惊诧莫名,暗忖道:“难道这药是给宝二爷和薛大爷买的不成?他们哪里缺这个?便是姨奶奶送了过去,太太和姨太太也断不肯用。”一时贾政众人走了过去,郭婆子才跟在薛蟠身后进了小巷。
贾政进了西角门,也不暇回书房去,就在院子里大叫:“来人!拿大棍!拿索子捆上!立刻打死!”下人们闻声而来,看见这个形景,知道动了真气,只得齐声答应。便有人拎着板子过来,又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当院。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地坐了,满面泪痕,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众人不敢违拗,将贾宝玉按在地上,举起板子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
书房里的几个清客相公早已听见动静,见打的不祥了,忙出来夺劝。贾政哪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盗掘皇陵,惹出诛灭九族的大祸来,你们才不劝不成!”众人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想要往里头送信儿,偏偏贾母和王夫人都不在府里,只得觅人过去请贾赦。
贾赦正与姬妾一处谈诗论赋,听了家人传报,胡乱抓了一件猞猁孙大裘披在身上,靸着鞋飞奔过来。进了角门,只见两个小厮按着贾宝玉,贾政正抡着板子狠命地往身上抽,忙奔过去抱住板子,劝道:“咱们商议了这些时日,才动工修盖省亲别院,你就忘了娘娘的心意不成?娘娘在家时最疼宝玉,你打死他事小,娘娘回来见不着他,岂不伤心?便是他有天大的不是,也先记下这回,好歹等娘娘回銮之后再做计较。”说着,命人将贾宝玉抬回房去疗治,又拉着贾政回到书房,细问原故。
贾政听见贾赦问他为何动怒,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颤着声儿说道:“我才从外边回来,珍哥儿就打发了人来请我过去。却是这孽障到蓉哥儿媳妇娘家祖坟里乱挖乱掘,被秦家人拿住了,人家族长找上门来说理。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敦睦族人,厚待亲戚,几时出过倚权仗势挖人家祖坟的不肖子孙?大约我近年疏于教导,致使生出这抄家灭门的祸患。若外人知道我家子弟挖亲家祖坟,谁还敢与我家结亲,祖宗颜面何在!”
贾赦原不曾听见贾琮说这一段是非,听了这话,心中大吃一惊,忙问前因后果。贾政将方才在宁国府所见所闻之事说了一回,贾赦笑道:“依我看,宝玉不过有些淘气,不喜欢读书罢了,人前是礼数是不错的,从来不曾失了咱们侯门公府的气概。这回也不过是小孩子家容易蒙蔽,误交匪类,受了别人的蛊惑。想法子让他远着那些损友,你再用心教导一番,他自然知道改悔了。”
贾政摇头叹气,泣道:“哥哥不必替他开脱,他自己都认了,说看见蓉儿媳妇的兄弟在老太太屋里和尼姑宣淫,还说蓉儿媳妇出殡那会子看见他两个在庙里调笑。被秦家族长问:‘你是他的长辈,年纪比他大,又有同窗之谊,既看见他行止不端,当时为什么不教导?’谁知他当着众人又说了一篇混账话,臊的我都坐不住。”贾赦道:“这虽是他的不是,难道挖坟也是他的主意不成?”贾政听了,一时想起了府中上下隐隐传说的许多事情,正要说话,忽然有人来回:“老太太、太太回府了。”贾赦知道这会子去见贾母必讨个没趣,却又不好回去,只得与贾政一同往贾母上房来请安。
此时贾母、王夫人的轿子已经进了垂花门,抬轿子的小厮们退出,丫鬟婆子们上来打起王夫人的轿帘,扶着王夫人下了轿,走到贾母轿前。丫鬟婆子们这才打起贾母的轿帘,王夫人扶着贾母下了轿,回到房中,便有丫鬟上来回贾宝玉挨打之事。贾母听了,既惊且怒,几乎站立不住。王夫人心里着急,恨不得立时赶到贾宝玉跟前看视,无奈贾母年迈之人,步履蹒跚,只得跟鸳鸯一起搀扶着贾母一步步往外挪,一面走着,一面问宝玉挨打的缘由。
那丫鬟回道:“琏二奶奶打发人去打听了,说是老爷才回来,珍大爷就打发人来请。过了一会子两个小厮搀着宝二爷跟着老爷回来了,老爷不知为什么生气,进门就叫人打二爷。琏二奶奶想着找个跟宝二爷的人问一声儿,谁知一个都没回来,不知往哪里去了。”贾母和王夫人听了,都有些疑心贾珍在贾政跟前说了什么,忙打发人到宁国府去叫贾珍。
到了贾宝玉房里,李纨、王熙凤、林黛玉、贾迎春姐妹都来了多时,林黛玉早已哭红了双眼,看见贾母和王夫人进来,一齐避让到一旁。贾母和王夫人到了床前,只见贾宝玉趴在床上,已经昏迷过去,掀开身上盖的被,由背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李纨、王熙凤等忙着解劝。正乱着,丫鬟进来说道:“老爷们来给老太太请安。”贾母喝道:“叫那不孝子进来!”王夫人听了,忙带着李纨、王熙凤入内回避。
一时贾政、贾赦走了进来,赔笑请安。贾母颤巍巍的说道:“子孙不孝,我如何能安!”慌得贾赦、贾政跪在地上,贾政含泪叩头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为的是引他改邪归正。母亲如此说,儿子不胜惶恐!”贾母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了一句话,你就不胜惶恐了,你那样下死手的打板子,宝玉不知何等惶恐!”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贾政苦苦叩求认罪,贾赦在一旁不住的解劝,贾母方渐渐的止住,喝道:“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于心不足,还要气死了我才去不成!”贾赦、贾政听说,忙退了出来。
王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贾宝玉,不住的落泪。忽然丫鬟进来说道:“姨太太来了。”贾母、王夫人忙擦了泪,命人快请进来。只见薛姨妈带着同喜走了进来,泣道:“都是我那个孽障的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不知怎么教导儿子,纵得他成日家在外头招灾惹祸,带累了宝玉,我替他给老太太、太太赔不是。”说着,便要跪下。贾母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早有丫鬟将薛姨妈扶住了。薛姨妈接过同喜手里的药,说道:“这药用酒研开,敷在身上,最是活血化瘀的。”贾母忙谢过,叫丫鬟拿去照着薛姨妈说的法子给贾宝玉敷用,又说了几句话,薛姨妈这才告辞去了。
一时又有人来报“珍大爷来了”,贾母登时又动了怒气,喝令“带了进来”。不多时,贾珍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