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红楼记之赵姨娘》武陵流水

1、李书卿误入红楼梦

　　小鹊才至王夫人上房，便被立在廊檐下的玉钏看见了。玉钏笑道：“你这会子过来做什么？”小鹊笑着说道：“来回太太一声，我们姨奶奶方才醒了。”玉钏道：“太太正陪客呢，这会子不得闲。姨奶奶那边是个什么光景，你只管告诉我，回头我替你回了便是。”小鹊道：“姨奶奶醒过来，也不说话，只往四下里看，也不知瞧什么，我唤了好几声，姨奶奶才问：‘我躺了几个时辰？’我便回说：‘姨奶奶已经昏迷四日了。’姨奶奶又问：‘这几日可有什么事情？’我回说：‘前儿出了天大的一桩喜事，老爷生辰那日，两府上下都在庆贺，忽然来了个太监宣老爷入宫，说是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老太太、两位太太和珍大奶奶都入宫谢了恩。这几日亲朋世交之家你来我去，贺喜的人竟不曾断过。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沾了娘娘的光，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姨奶奶听了这话，神情越发的古怪了，呆了半晌才问：‘这几日可有人到咱们这屋里来过？’我回说：‘老爷生辰前一日晚上，太太打发彩云姐姐来看过一回。老爷生辰那日，周姨奶奶来看过一回。钱大娘也来过两回。’过了一会子，姨奶奶又问：‘再没有别的人来过？’我想着姨奶奶怕是要问三姑娘，便回说：‘三姑娘倒不曾来过。’过了半晌，姨奶奶又问：‘环哥儿哪里去了？’我回说：‘上学去了。’姨奶奶这才说腹中饥饿，叫我到厨房拿些吃的。”玉钏笑道：“可是呢，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这会子必是饿着了。你且快些去罢，仔细回得晚了，又是一场是非。”小鹊笑嘻嘻地应了，这才往厨房里来。

　　此时早饭已过，几个婆子正在厨房里说些闲话，见了小鹊，都说道：“姑娘不在赵姨奶奶跟前伺候，怎的到这里来了，可是有什么话说？”小鹊笑道：“婶子大娘们，我们姨奶奶方才醒了，叫我来这里问问，可有什么吃的。”一个婆子说道：“这会子早过了吃饭的时辰，哪里还有什么好的！若是将就着做了出来，只怕不入姨奶奶的眼，又说我们有意轻慢了。不如且等些时候，到了晚饭的时辰，再做好的给姨奶奶送去罢！”小鹊道：“我的好大娘，您老既然知道姨奶奶的性子，难道不知道我今儿若是空着手回去，少不得要受一顿排揎。不拘好歹，让我拿点子东西交了差，只当体谅体谅病人，可怜可怜我。”几个婆子又坐了一回，这才有个婆子懒懒地起身，到灶上引火烧水。

　　又有一个婆子问道：“前几日还看见赵姨奶奶好好的，怎的偏赶着老爷生辰前一日病了，恍惚听见是在三姑娘屋里摔的？”小鹊笑道：“这却有个原故，那日姨奶奶原是到太太房后小抱厦去看三姑娘的，不想三姑娘不在屋里。姨奶奶自己在橱里翻出来一个新做的荷包，说环哥儿正要个荷包用，拿了就往外走。偏偏三姑娘那会子回去了，说那荷包是给宝玉做的，姨奶奶登时便恼了，抱怨说：‘正经兄弟，十来年不曾见过一个线头儿，且作这些东西！’三姑娘听说，登时沉下脸来，说：‘环儿一个正经主子，难道没有分例的？冬天的炭，夏天的冰，四季的衣裳鞋袜，少了哪样的吃穿用度，好端端的，姨娘怎么抱怨这些话！’姨奶奶越发动了气，说是：‘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娘怎么就拿不得你的东西！’三姑娘没听完，就哭着说：‘谁是我娘？我娘去年才得了朝廷的诰命，封为五品宜人，哪里又跑出一个娘来？’吵闹了一番，不但太太和二奶奶，连老太太都惊动了。老太太照脸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顿。二奶奶也说：‘早不闹晚不闹的，偏赶着老爷生辰前一日闹一场，不知安的什么心。’太太怕气着老太太，叫姨奶奶下去。姨奶奶出门时头碰在门框上，登时人事不省，是太太打发几个有力气的姐姐抬着送回去的。”那婆子笑道：“这些我们都知道，如今有人说赵姨奶奶是被门槛子绊了一跤，也有人说赵姨奶奶是因为三姑娘不认她，伤了心有意碰的，到底哪个是真的？”小鹊笑道：“那会子三姑娘气的脸白气噎，众人都忙着劝解，不曾理会赵姨奶奶，也不知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正说话间，那做饭的婆子已经用早间下剩的饭熬了一碗粥，又盛了一小碟咸菜，都装在一个捧盒里，交与小鹊。小鹊端着捧盒，忙忙的往回走，忽然身后有人叫道：“小鹊妹子！”小鹊回头看时，只见香菱笑嘻嘻地赶了上来，说道：“这拿的是什么？给谁吃的？”小鹊说道：“我们姨奶奶才醒了，叫我去厨房里拿的。”香菱道：“赵姨奶奶可大愈了？”小鹊道：“只是饿了，不曾说别的，想是大好了。姐姐这是做什么去？”香菱道：“我们奶奶打发我到太太屋里说句话。”小鹊笑道：“什么要紧话还要新姨奶奶亲自去说？”香菱红了脸，骂道：“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嘴里胡吣。”小鹊笑道：“我哪有胡说，这府里谁不知姐姐过两日就大喜了。”

　　正说话间，贾探春带着侍书迎面走了过来。小鹊忙避到一旁，恭恭敬敬地行礼请安，倒是香菱迎了上去，叫了声“三姑娘”。贾探春也不看小鹊，只管与香菱说道：“香菱姐姐，这会子姨妈和宝姐姐可得空儿？”香菱笑道：“我们奶奶和姑娘正在屋子里做针线，三姑娘只管过去罢。”贾探春听了这话，便往梨香院去了。小鹊看着贾探春走了过去，才又端起捧盒往回走。香菱道：“三姑娘是个和气人，满府里这些姑娘们就数她跟我们姑娘最好，怎么倒把你吓成这个模样？”小鹊见贾探春尚未走远，不敢回答，将话岔开了。两人又说了几句，方各自去了。

　　小鹊回到房里，只见赵姨娘坐在炕上，还是方才那般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小鹊唤了几声，赵姨娘才醒过来，胡乱吃过了饭，打发小鹊将碗碟送回去。小鹊出了门，心下暗道：“赵姨奶奶好生奇怪，两府上下里外，听见大小姐的喜信，没有不欢喜的，偏她是这个模样，竟不似平日的脾气，倒与宝玉那呆子有些像了。”哪里想到今日的赵姨娘，早已不是数日前的赵姨娘了。

　　那日赵姨娘眼见自己生的女儿不认自己做娘，众人却不说她的不孝，反说是自己的不是，心下无比的委曲。听见王夫人叫她下去，便如丢了魂似的往外走。前脚已经跨过了门槛，忽然后腿膝下一弯，身子一歪，头碰在门框上，魂魄登时离了身，被鬼判持牌提索的捉去了。如今占了赵姨娘身子的，乃是异世来的一个女鬼，名唤李书卿。这李书卿在异世活到六十上下的年纪，染病不治而亡，正该到阴司里叙过一生的功德罪过，判了来生，也不知那几个勾魂的鬼判出了什么差错，竟将李书卿的魂魄投到才死了的赵姨娘身上。

　　李书卿睁开眼，看见窗外的日光和屋子里的陈设，知道这个所在不是鬼魂该去的阴曹地府，也不是自己住了多年的人世，心下不觉一惊。一旁伺候的丫鬟唤了几声“姨奶奶”，李书卿才醒过来。也不敢告诉她实情，只慢慢的闲言中套问此系何方，这身子又是何人。谁知说了不上两句，就听见“凤藻宫尚书”、“贤德妃”的字样，登时便如雷震一般。原来李书卿所居的异世有一本极有名的书唤作《红楼梦》，说的是钟鸣鼎食翰墨诗书的贾姓人家的末世故事。书里头有个大小姐贾元春，就是在她父亲生辰那日被封为凤藻宫尚书贤德妃的，正合了那丫鬟之言。再往下问时，句句都与《红楼梦》里头的荣国府相符，仿佛自己的魂魄已经附在了红楼异世里头贾政之妾赵姨娘的身上。李书卿想着那贾元春有个庶出的兄弟唤作贾环，便试着问了一句环哥儿，果然这里也有个环哥儿。李书卿心下无比惊骇，那《红楼梦》的赵姨娘和周姨娘是两个熬油似的熬了许多年的苦瓠子，后来贾家抄家败落，也不知是放了还是卖了，若不早些寻个脱身之计，岂不是被连累了，忙将那丫鬟打发出去，暗暗盘算应对之法。

　　直想到那丫鬟回来，也不曾想出个头绪，草草地喝了粥，打发那丫鬟出去，又想了多时，才靸着鞋下了床，满屋子里翻寻赵姨娘的体己。只见橱柜里铺盖之类，但凡贾政能用到的，都是上好的。另有赵姨娘自己的衣裳，绸缎式样在异世的百姓人家也算好的，只是少了些。还有金灿灿的几件簪环，白花花的几块银子，做了一半的一件衣裳，几匹绸缎。李书卿拿起一块银子掂了一掂，也不知是几两，正要再看那几件首饰，忽听门外有人说道：“赵妹子可大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