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春天》豆黎

20、第二十章

　　周晖接到他们时，雪已经停了。
　　灵泉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阵雪覆盖，入目所及是一片茫茫的白。

　　头顶的月亮很圆而且亮，雪地折射的细碎的光，一路铺展向前，像是一条长长的会发光的地毯。

　　车里暖气开到最大，余樾在副驾帮忙看路，栗青林和大背篓一起窝在后座，静静看着车窗外的白色。

　　没有人讲话，车里安静得几乎能听到车轮碾过积雪时的滋滋声。

　　周晖把车停在巷子口，栗青林先下了车，余樾去后座拿背篓时，他俩似乎说了什么，她没听见。

　　背篓被余樾放在廊檐下，他站在屋外没有进去，“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栗青林叫住他，想了想，还是去房间拿了钱包。
　　“这个钱你帮我给周晖吧。”

　　她知道今天周晖能来，是因为余樾和她没太大关系，可她不想欠人情。

　　余樾不知在想什么，看着她手上递过来的两张一百块，半天都没有接。

　　栗青林想说点什么，说谢谢周晖也谢谢他？还是说她除了钱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又或者是，她不习惯亏欠别人所以大家还是算得清楚些比较好？

　　如果他们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钱确实是个好东西，它可以抵消掉很多的问题和麻烦，也能非常有效且快速地拉开界限，回到最初社交警戒线的两端。

　　可他们不是。
　　余樾曾说过，他们是朋友，甚至那时候他们才刚刚认识。

　　他会因此而觉得受到了伤害吗？
　　而慢慢疏远吗？

　　“给他这么多干什么？”余樾扬起嘴角，伸手从她手上抽了一张一百，举起来甩了甩，“还真给那小子赚上钱了！”

　　栗青林的手没收回去，余樾故意瞪大眼睛夸张地叫：“哇不会还有我的一份儿吧！”

　　栗青林手继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那你……要吗？”

　　“不要！”余樾回答得相当之果断，“我要了岂不是不把你当朋友！”

　　“你和周晖还不太熟，不算是朋友，这个钱我帮你给他。”

　　栗青林说不清自己这一瞬间的感受。
　　很多话，她想说，但是她说不出口，不是表达能力不足，而是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该说吗，说了对方会怎么想，说了会让别人不舒服不开心吗？如果词不达意或者误会了，那他们关系还能回到从前吗？

　　所以很多话她习惯放在心里，委屈是难过也是，她自我消化的能力还不错，再大再难的事，给她一个晚上睡一觉起来，都可以彻底过去。

　　如果过去得还不够彻底，那时间会帮她慢慢淡忘。

　　她没说的话，别人不懂再正常不过，她从来不曾期待过，那些不曾吐露过的内心，竟然真的有人能懂。

　　“我不会私吞的，你放心昂！”

　　他挥手道晚安的时候，栗青林再次叫住他。
　　她从背篓里把那盆铜钱草小心搬出，朝他走了两步，双手递给他：“这个给你。”

　　“给我？”余樾表情很意外。

　　“祝你早日发财。”
　　“我也没这么财迷啦……”余樾被她认真的语气逗乐，随后想到什么，很意外地问：“你特意挑了，再送给我？”

　　所以她才不选那盆芦荟的吗？

　　等余樾乐滋滋地离开，栗青林才动手整理在集市买的玩意儿们。

　　她坐在饼干板凳上，将破盆里的仙人掌移植到新盆中，浇上水后重新摆回到窗台。

　　葫芦和木雕三色鸡都被安置在书桌上，作业写累了一抬眼就能看到。

　　收拾完上了床，她才想起给手机充上电，快要睡着时手机终于回温开了机，信息提示音响了两声，她挣扎着起来看了一眼。

　　是余樾，在提醒她不要忘了发照片。
　　林慈还是没有回消息。

　　她把照片全选中，批量发给了他，没等传完她已经又陷入了昏睡。

　　鸡鸣时她按时醒来，自从搬来银鱼巷，她几乎没有再用过闹钟，刚开始觉得它们很吵，时间长了竟也习惯了。

　　她把充好电的手机拔下，屏幕解锁后还是和余樾的聊天页面。

　　照片发完后，他回了一个绿头蛙敬礼的表情包。

　　栗青林注意到他换了头像。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之前的头像是大彪追鸡，现在的——
　　是她昨天画的他。

　　栗青林想放大看清楚些，点进去他的头像，看到他的朋友圈还发了一组照片。

　　配字是：《林中一只鱼》
　　九张图，每张都是雪地。
　　如果不点开看，会以为他发了九张一模一样的图。

　　评论区很热闹，光李柯一人就贡献了半个页面。

　　KeK：【这是哪儿！！我刚看了外面的雪就鞋底那么厚一点！】
　　KeK：【这画的都是些啥？！鱼我看出来了，中间那张是画的谁？你吗？】
　　KeK：【！！！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人吧！！！】

　　也不知道余樾是懒得回还是睡着了还没醒，李柯发了好多条，全是自言自语。

　　栗青林给他点了个赞。

　　几乎是立刻，她手机收到了余樾发过来的消息。
　　【醒了？去吃早餐？】

　　等栗青林收拾完出门，余樾已经在门外站着了。

　　他双手插着兜，围巾帽子都没戴，头低着来回踢地上的石子。

　　“等很久了吗？”

　　余樾听到声音抬头，把手从兜里掏出来，笑着冲她挥手打招呼。
　　“没有，就一会儿。”

　　这个点还很早，巷子里安静得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地上的雪还没化，表面结了一层冰，要非常专注不然一不小心人就吱溜出去了。

　　“你早上去送牛奶了？”

　　余樾在走神，愣了两秒才接上她的话：“哦没有，他们那最近找了个长期工，不忙的时候就不用我去了。”

　　栗青林点了点头，想，那他今天起挺早的。

　　早市摊的人也不多，很多都是才出摊，栗青林看到包子笼屉已经在冒热气，打算直接去买两个。

　　“吃馄饨吧，这个暖和。”
　　余樾莫名拉住她，把她往馄饨摊带了两步。

　　馄饨摊老板刚把水烧起来，见他们过来，一边忙一边招呼他们先坐，“等水开了三分钟就能好。”

　　栗青林指了指包子铺，还没等说什么，人已经被他一把按坐下了。

　　吃什么她也不挑，既然坐都坐下了，她也就顺着他了。

　　老板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栗青林淋上一点醋，拿勺子顺便也递了他一把。

　　“这个也给我。”

　　栗青林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左右手，一脸懵。

　　栗青林总感觉他今天怪怪的，但他要两把也无所谓，塑料的勺子旁边的盒子里还有，她再拿一个就是了。

　　结果她打开盒子刚拿起来一个，余樾一伸手，又给抢走了。

　　“哎！”
　　他怎么回事！

　　栗青林瞪着他刚要开口，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神神秘秘的握在手里递到她面前。

　　“给你这个。”
　　他攥着拳头，手心向下，借着袖口的遮掩，栗青林根本看不到是什么。

　　“什么啊？”
　　余樾手一翻，一个小巧的木雕勺子躺在他的掌心，小小的一枚，和他宽大的手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栗青林看了眼勺子，又看了看余樾，心里有一个猜想，但又觉得不太可能，“这……你做的？”

　　“嗯！”余樾语气很平常，但他扬着的下巴颇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

　　栗青林接过来，细细的轻触打量。

　　古朴色的勺子圆润可爱，线条没有过多修饰，保留了木头本身的味道，勺身圆圆胖胖，勺柄上还刻了一条小小的鱼。

　　“你做了多久？一个晚上？”
　　栗青林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眼下一圈青灰色，之前光线暗没察觉，现在他坐在对面，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十分明显。

　　“没那么久。”
　　制作、打磨、擦油，一套流程下来也就两三个小时。

　　余樾把自己手里的塑料勺分给她一个，“你还是用这个吧，那个——刚才我揣兜里摸了半天，脏。”

　　他要不说，栗青林也不会用它来吃馄饨。

　　“很漂亮，我很喜欢。”
　　栗青林把木勺放在一旁，吃东西的时候，眼睛时不时就会瞥过去两眼。

　　“这条小鱼是你的标记吗？就像……签名？”

　　“啊？是，是吧。”其实在昨天之前，他从来没在自己做的东西上刻过任何标记。

　　“本来想做个更大点的，你平时吃面喝汤都可以用。不过家里能用的木头都有点小，这个你要是觉得吃饭不方便，就当个小玩意儿拿着玩儿，等找到合适的木头我再给你做个大的。”

　　“除了勺子、椅子，你还会做什么？”栗青林好奇地问。

　　余樾想了想，话也不敢说太满，“普通的碗、杯子、筷子这些，应该都可以。基本的原理知道，大致琢磨一下都可以试一试。”

　　“那下次你做的时候，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这个不算什么事儿，余樾一口答应下来。

　　回家后，栗青林把勺子摆在葫芦旁边，看了会，又把它挪到那只鸡旁边。
　　最后她把鸡屁股的那撮鸡毛抽出来，把勺子放了进去。

　　嗯，这下对了。

　　栗青林拍了张照片发给余樾。

　　一张数学试卷做到一半时，栗青林的手机振了一下，她等了一会没听到第二声就打算等卷子做完再说。

　　一道题还没读完，窗外传来余樾叫她的声音。
　　栗青林推开窗，看到他和大彪一同趴在院墙上，只露出个头，看着她一人一狗呵呵笑。

　　“我准备做杯子，你要来看吗？”
　　“要！”

　　栗青林回屋穿上外套，把没做完的试卷带上，想了想，又给大彪拿了杯酸奶。

　　栗青林开酸奶盖时，大彪趴在她脚边，眼睛直直盯着哈喇子都流一地了，也没有扑上来抢她手里的。

　　“真乖。”栗青林摸了摸它的头，然后把酸奶喂它嘴边，“吃吧。”

　　“它这几天挑食得很，白饭都不吃了非得加肉汤才行。”
　　余樾边和她告状，边去里屋把取暖器搬出来，放到了她旁边。

　　“做杯子的时间会久一些，你要看累了可以先休息。”

　　“为什么突然要做杯子？”
　　他说“下次做”，她还以为起码得过个几天。

　　“呃——”余樾沉默了两秒，然后非常谨慎地开口，边说还边偷看她的脸色，“那什么，我觉得鸡屁股还是还给鸡比较好……”

　　栗青林：“？”

　　“至于勺子，就让它跟杯子待一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