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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Chapter 37 ...

  •   边境的冬天来得又早又急,大雪封山,连补给车都进不来了。马晓东和加强营的官兵被困在山坳的营地里,每天靠着储备粮和融化的雪水度日。通讯彻底断了,邮路也不通,他和外界失去了所有联系。
      白天,战士们仍然坚持训练。雪地里,他们穿着臃肿的冬装练习战术动作,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马晓东端着相机,手指冻得通红,记录着这一切。
      晚上,营房里点着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马晓东整理着白天拍的照片,心里惦记着远在军校的高粱。
      “马干事,喝口热水。”营长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里面的水是烧开的雪水,带着点泥土味儿。
      “谢谢。”马晓东接过,喝了一小口。
      “想家里人了?”营长问。
      马晓东点点头,没说话。
      他想的不只是家人,还有那个在军校里拼命学习的人。
      “等雪停了就好了,”营长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当兵的,四海为家。家里人……都习惯了。”
      是啊,习惯了。马晓东想。
      他习惯了分离,习惯了等待。
      但每一次分离,每一次等待,都像钝刀子割肉,疼得缓不过来。
      军校那边,期末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高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白天上课,晚上补课,周末也不休息。他瘦了一圈,但眼睛却是亮得惊人。
      “高粱,你这样不行,”□□看不下去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样熬下去,考试还没到人就垮了。”
      “我没事,”高粱头也不抬地看着课本,“再坚持几天,考完就好了。”
      “你家里人要是知道你这样,肯定心疼。”□□说。
      高粱的手顿了顿。
      是啊,马晓东要是知道,肯定会心疼。但他更希望马晓东能看到他的成绩,看到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考前一晚,高粱收到了一封迟到的信。信是从边境寄来的,日期是一个月前。信封皱巴巴的,沾着泥点,显然在路上走了很久。
      “高粱:
      边境下大雪了,通讯中断,这封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你手里。我这里一切安好,勿念。
      你那边应该快考试了吧?不要紧张,正常发挥就行。你努力了这么久,一定会取得好成绩。
      考完试好好休息,别急着回师里。如果时间允许,我会去军校看你。如果去不了,你就在学校等我消息。
      记住,不管结果如何,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
      马晓东”
      信很短,但每个字都有温度。高粱把信贴在胸口,感觉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第二天考试,高粱发挥得比想象中好。那些熬过的夜,那些流过的汗,在这一刻都有了回报。最后一门考完,他走出考场,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考得怎么样?”□□跑过来问。
      “还行,”高粱笑了,“应该能及格。”
      “那必须庆祝一下!”□□揽住他的肩膀,“走,去服务社,我请你吃罐头!”
      两人正说笑着,传达室的老兵跑过来:“高粱,有你电话!长途!”
      高粱听到后咧嘴笑了,跟□□再见后,他拔腿就往传达室跑,电话听筒还搁在桌上。
      “喂?”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高粱?”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但高粱一下就听出来了。
      “马晓东!”他几乎要喊出来,“你在哪?边境的雪停了吗?”
      “停了,通讯刚恢复。”马晓东的声音很疲惫,但带着笑意,“我听说你今天考试,怎么样?”
      “考完了,感觉还行。”高粱握着听筒,手心里全是汗,“你呢?你怎么样?冷吗?胃药还有吗?”
      “我很好,”马晓东说,“雪停了,补给车马上就能进来。倒是你,是不是又瘦了?”
      “没瘦,我好好的。”高粱撒谎了。他不想让马晓东担心。
      电话里只有电流的滋滋声。良久,马晓东说:“高粱,我可能……不能去军校看你了。”
      高粱的心沉了下去,但还是努力保持笑容:“怎么了?”
      “边境局势有变,驻训时间要延长。”马晓东的声音很低,“可能要等到春天才能回去。”
      “那我回师里等你。”高粱立刻说。
      “别,”马晓东打断他,“你在军校好好过年,别来回跑。等我回去,第一时间去找你。”
      “可是……”
      “听话,”马晓东语气温柔地说,“高粱,等了我这么多年,不差这几个月。”
      高粱的鼻子酸了。他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虽然马晓东看不见:“好,我等你。”
      “好好照顾自己,”马晓东说,“等我回去。”
      电话挂断了。高粱还握着听筒,听着里面的忙音,许久没有动。
      传达室的老兵看着他,叹了口气:“是对象吧?”
      高粱愣了一下,点点头。
      “当兵的都这样,”老兵递给他一支烟,“聚少离多,习惯了就好。”
      高粱接过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他想起十五年前,在云南的山林里,马晓东也是这样突然离开,留下他一个人。那时候他真的以为天塌了,但现在他知道了,只要心里有那个人,再长的等待都有意义。
      寒假开始了,军校里的学员陆续离校。□□收拾行李时问:“高粱,你真不回家?”
      “不回,”高粱说,“我家就在部队。”
      “那你去哪?”
      “在学校过年。”
      □□看着他,摇摇头:“你呀……算了,我提前回来陪你。”
      “不用,我一个人挺好的。”
      “得了吧,”□□把一包家乡特产塞给他,“留着过年吃。我初五就回来。”
      送走□□,校园里一下子空了。高粱走在积雪的小路上,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去图书馆借了几本军事理论书,打算用这个假期好好补补课。
      除夕那天,学校食堂准备了简单的年夜饭。留下的学员不多,大家围坐在一起包饺子,气氛倒也热闹。
      高粱包了几个歪歪扭扭的饺子,被大家笑话。他不在意,只是时不时看看窗外,想着边境的那个人,此刻在做什么。
      晚上八点,大家聚在活动室看春晚。高粱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马晓东送的那支钢笔,在信纸上写写画画。他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总觉得不满意。
      他想告诉马晓东,军校的饺子很好吃,春晚的小品很搞笑,北方的冬天真的很冷。
      他还想告诉马晓东,他很想他。
      但最终,他只写了一句话:“马晓东,新年快乐。我等你回来。”
      边境的除夕夜,气温降到零下十度。营地里燃起篝火,战士们围坐在一起,啃着冻硬的压缩饼干,唱着军歌。
      马晓东坐在篝火旁,手里的笔记本上摊开一张照片。
      是他和高粱在镇上的照相馆拍的那张合影。
      “马干事,想家了?”营长递过来一小瓶白酒,“来一口,暖暖身子。”
      马晓东接过,抿了一小口。烈酒烧得喉咙发烫,但心里还是冷的。
      “想一个人,”他说,“很想。”
      营长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话。在边境待久了的人都知道,有些思念不能说,只能藏在心里。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飞向夜空,像散落的星辰。
      马晓东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北方的冬夜,星星格外明亮。
      他不知道高粱此刻在做什么,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也在想着他。
      就像十五年前,在云南的深山里,那个少年也是在这样的夜晚,想着远方的他。
      命运真是个轮回。
      寒假过去一半时,高粱收到了马晓东的第二封信。信是从边境寄出的,日期是除夕夜。
      “高粱:
      除夕夜,边境很冷,但战士们很热闹。我们在雪地里生了篝火,唱歌,想家。
      我想你了。
      不知道你这个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想我。
      边境局势越来越紧张,驻训时间可能要延长到夏天。抱歉,又要让你等了。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我知道,有个人在远方等着我,所以再苦再难,我都要平安回去。
      你在军校好好学习,等我回去,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新年快乐。
      马晓东”
      信纸上有一处水渍晕开的痕迹。高粱用手指轻轻抚摸那个痕迹,想象着马晓东在零下三十度的寒夜里写信的样子,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他擦干眼泪,拿出信纸回信。
      “马晓东:
      新年快乐。
      我在军校过年,食堂包了饺子,虽然我包得不好看。同学们都回家了,但我一点都不孤单,因为……心里有你。
      边境危险,你要小心。我在这里很好,每天都在学习,等你回来检查我的功课。
      夏天就夏天,我等得起。十五年都等了,不差这几个月。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你说过要给我一个家,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等你。
      高粱”
      写完后,高粱把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他走到邮筒前,把信投进去,然后站在雪地里,看着邮筒发呆。
      北方的冬天真冷啊,但心里有个人,就不觉得冷了。
      边境的春天来得迟,三月了,雪还没化完。马晓东跟着巡逻队走在边境线上,脚下的积雪咯吱作响。
      “马干事,小心点,这段路滑。”走在前面的大兵回头提醒。
      “知道。”马晓东紧了紧背上的相机包。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马晓东抬起头,看见国境线另一侧有几个可疑人影。
      “隐蔽!”巡逻队长低声命令。
      所有人立刻趴进雪地里。马晓东举起相机,拉近镜头。透过长焦镜头,他看清了那几个人——穿着便装,但行动训练有素,明显不是普通百姓。
      “是侦察兵,”队长说,“他们在试探。”
      马晓东的心沉了下去。他在边境待过十几年,知道这种试探意味着什么。
      那几个人在边境线附近徘徊了一会儿,然后消失在树林里。巡逻队没有轻举妄动,继续潜伏在雪地里,直到确认对方真的离开。
      回到营地,马晓东立刻写了一份情况报告。营长看完后,眉头紧锁:“看来,我们可能真的要在这里待到夏天了。”
      “我明白。”马晓东说。
      “你的驻训时间快到了,要不要申请提前回去?”营长问。
      马晓东摇摇头:“不用。我是干事,这时候更不能走。”
      营长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呀……跟高粱那小子一样倔。”
      马晓东笑了。
      是啊,他们都一样倔,认准了的事,绝不回头。
      四月初,边境的雪终于开始融化。军校也开学了,高粱迎来了新的学期。
      这学期的课程更难,但他已经有了经验和基础,学起来也不再像上学期那样吃力。王□□还是每天给他补课,但时间缩短了,因为高粱的进步很明显。
      “高粱,照这个速度,你毕业时能拿个良好。”王□□翻看着他的作业本。
      “真的?”高粱眼睛亮了。
      “真的。但你还要继续努力,不能骄傲。”
      “我会的!”
      四月的一个周末,高粱收到一个包裹,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春装,还有一封信。
      “高粱:
      边境的雪化了,春天终于来了。我给你寄了几件衣服,北方春天风大,多穿点。
      我这边一切都好,勿念。你在军校好好学习,等我回去。
      另:包裹里有一盒胃药,是给你的。听说你学习太拼,经常忘了吃饭。这毛病得改。
      马晓东”
      高粱抱着那几件衣服,闻到了上面淡淡的肥皂香——是马晓东的味道。他把脸埋进衣服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傻子,自己胃不好,还惦记着给他寄药。
      他把衣服仔细叠好,放进衣柜里。那盒胃药,他放在了枕头边,每天早晚都会看上一眼,提醒自己按时吃饭。
      日子一天天过去,边境的局势时紧时松。马晓东跟着加强营在边境线上来回奔波,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五月初,冲突终于爆发了。
      那是一个雨夜,马晓东正在营房里整理照片,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枪声。他猛地站起来就往外冲。
      营地已经进入战备状态。营长看见马晓东,厉声道:“马干事,你的位置在指挥所!立刻建立战场影像和情况日志,保持与前线观察哨的无线电通联,所有信息同步记录、整理,为指挥部分析决策提供依据!这是命令!”
      马晓东立刻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经不是一名普通战士,而是指挥体系的“眼睛”和“记录中枢”。他压下冲向前线的本能,转身冲回营房兼指挥所,迅速开启电台,戴上耳机,将频道调至前线各观察哨,一手持笔,一手扶着送话器,开始以冷静、清晰的语调同步记录并复述各点位汇报的敌情、我情、天气和地形要点。
      枪炮声是背景音,他的声音是连接前后方唯一稳定、客观的信息流。
      凌晨三点,第一批伤员被运送下来。激烈的交火暂时告一段落,转入对峙阶段。
      马晓东在确认指挥所通讯顺畅、信息已同步报送后,才向指挥员简短报告,获准后携带相机和急救包冲向了临时救护点。
      浓重的血腥味和焦土味弥漫在空气中。军医和卫生员在微弱的光线下紧急处理伤口。
      马晓东没有打扰他们,他的镜头快速稳定地扫过:战友们互相包扎的暖意、伤员咬牙忍痛的坚毅、卫生员动作精准的沉稳……
      他拍下了一张担架兵在泥泞中滑倒又立刻爬起、死死护住担架的照片。
      一个满脸烟尘、胳膊扎着绷带的战士看见他,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沙哑:“马干事,咱们……没丢人吧?”
      马晓东笑笑说:“没有。”然后握了握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记录下了这个笑容。
      在确保安全并得到许可后,他跟随一个侦察小组前出至距离交火线最近的隐蔽指挥观察所。在这里,他通过望远镜和长焦镜头,客观记录下了敌方工事位置、人员活动、以及我方前沿战士在掩体后警惕戒备的状态。
      他将这些一手影像资料和观察笔记,通过通讯员第一时间送回营指挥所。
      天快亮时,枪声彻底平息,敌方退却。确认安全后,马晓东才进入刚刚发生战斗的阵地。
      他没有急于拍摄那些显眼的弹坑和散落的装备残骸。他的镜头更多地对准了:战士们默默收敛战友遗留的、被弹片划破的水壶和家书;一个班长蹲在战壕里,仔细擦拭一枚染血的军功章;几个年轻的兵靠在堑壕壁上,疲惫至极却无人合眼,依然紧握着枪,盯着敌人退却的方向,眼神里满是淬过火之后更加清晰的坚毅和责任。
      他用相机,为这场胜利,也为这场牺牲,完成了最原始也最珍贵的建档。
      回到营地,马晓东连夜冲洗照片,写稿子。每一张照片的背面,他都用铅笔快速记下了时间、地点和简单情况。
      天亮时,他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笔。
      醒来时,营长站在他面前:“马干事,师长来电,让你立刻回师部。”
      “为什么?”
      “你的驻训时间到了,”营长说,“而且,师里需要你回去负责这次冲突的后续报道。”
      马晓东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我收拾一下就走。”
      “马晓东,”营长突然叫住他,“这次……谢谢你。你记录下来的东西,很重要。”
      马晓东收拾着那些尚未完全晾干的照片,一张张年轻或坚毅、或带伤却含笑的面孔在晨光中逐渐清晰。
      这些凝固的瞬间,不仅仅是新闻素材。它们是这段历史的原始档案,是那些可能永不会被广泛知晓的牺牲与坚守的唯一证言。未来,当人们研究这场边境冲突时,这些照片和记录,将会是还原真相、铭记英雄的基石。
      他想起了高粱,想起了自己当年在边防的岁月。历史需要记录者,正如成长需要见证者。他现在所做的,和高粱在军校的拼搏一样,都是在各自的岗位上,为这支军队、也为他们共同的未来,增添着一块坚实的砖瓦。
      “这是我应该做的。”
      收拾行李时,马晓东把那盒没吃完的胃药装进包里。这是高粱寄给他的,他一直舍不得吃完。
      临行前,他去了一趟烈士墓地。三座新坟并排而立,墓碑上刻着年轻的名字。马晓东站在墓前,敬了一个军礼。
      “兄弟们,我走了。但你们的故事,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
      下山时,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融化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马晓东回头看了一眼边境线,那里静悄悄的,就好像昨晚的冲突从未发生。
      但……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
      而在军校,高粱正在准备期中考试。他不知道边境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马晓东正在回来的路上。
      他只知道,夏天快到了,那个人快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学习的劲头更足了。
      因为等待虽然漫长,但重逢的时刻,值得所有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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