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木吉光

38、第 38 章

　　过去的一个月对宋雅淅而言就像是做梦一样。
　　月朗星稀的夜晚。宋雅淅刚结束了直播，她手脚麻利地关掉直播设备，只开着床头的小夜灯，惬意地窝在堆满了毛绒玩偶和被褥的床上。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光亮，宋雅淅一遍遍地看着自己直播账号上仍在持续疯涨的粉丝数和订阅量，以及银行卡账户上较之前翻了几番的余额——这些天来她已经看了无数遍，每次她都按捺不住兴奋得想要原地升华的心情。
　　夜已经深了，但宋雅淅丝毫没有入睡的想法。她害怕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泡沫般的幻梦，某一天闭眼后再醒来时便荡然无存——尽管每天她从床上醒来时她的财富和人气都还是只多不少。
　　聊天软件的消息提示音响了起来，宋雅淅的“贵人”给她发来了消息。尽管是深夜，宋雅淅还是立马就回复了消息。纤细的指尖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飞舞，她笑了，笑得无比地幸福。
　　“晚安！”
　　倦意袭来，宋雅淅强撑着精神给对面发了一句简短的消息，并附上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后，便沉沉地睡去。

　　一个月前。
　　宋雅淅刚从纽约回到Z城没几天，她就下定决心去把她的头发染回黑色。
　　包括几个姐妹在内，不少人都对她的这一决定有些惊讶——毕竟宋雅淅的粉发已经成为她最鲜明的个人标志了。而宋雅淅本人倒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毕竟像她这种精致美少女，偶尔换个发型是最稀松平常的事了。硬要找一个理由的话，大概就是她这段时间运气不好，想要换个发型转转运吧。
　　又或者……是受到了齐远风的话的影响吧。宋雅淅此前从来没有因为一个男人的评价而改变自己对某样事物的态度，更何况关乎自己的形象。在想到这种可能性时，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也不能就此断定自己真的对那家伙有意思吧。宋雅淅想，也许，只是潜意识上不想在那个有钱人面前丢脸罢了。
　　看着镜子里这个有些许陌生的自己，拉直的及肩黑发让她看起来比之前显得更文静和乖巧一些。着装风格也得跟着变一下吧，宋雅淅从衣柜的深处翻出了几套蒙尘已久的素色裙子和文化衫。感觉……有点像她某个姐妹的风格？应该是错觉吧？
　　对宋雅淅改变形象这件事，比身边的亲朋更诧异和着急的是她签约的MCN机构的经纪人。宋雅淅以黑发形象直播的第一晚后，她的经纪人就给她打来了电话。
　　“喂？雅淅？你怎么把你粉毛给染黑了？”她的经纪人是个三十岁左右、操着北方口音的女性，她说话的语速很快，常常给人一种很急但不知道在急什么的感觉。宋雅淅不知道她的真名，通常和她手下其他网红艺人一样叫她“谭姐”。
　　“没什么……就换个发型换个心情呗。”宋雅淅淡淡地回答。
　　“唉，你的粉毛是你给观众的记忆点，是你的个人品牌啊！哪能说换就换的？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宋雅淅翻了个白眼，她觉得对方小题大做得有些荒谬了。自己只是个小网红，又不是什么家喻户晓的大影星，哪有动个头发还要向公司报备的道理？更何况，作为一个内容创作者，她更希望留给观众的记忆点是她的内容、她的真诚，而不是她的粉毛——虽然她确实不太能做到就是了，所以才会无可奈何地被MCN公司牵着鼻子走。
　　“唉。”宋雅淅没有回应，对面又叹了口气说，“算了，反正你这个形象也不太能吸引到新观众了，你已经好久没涨粉了，换掉就换掉吧。”
　　那你刚刚还在这急什么呢？宋雅淅很想开口怼回去，她觉得对方纯粹就是无理取闹。
　　“今天打电话给你，其实是有件事想征求你的意见。”对面的语气突然谦和下来，“我们给你定了一个新的project，看看你能不能接受。”
　　“什么project？”宋雅淅努力平复下心情，顺着话问道。
　　“你知道‘游公子’吗？”经纪人问。
　　“知道啊，我关注他很久了。”宋雅淅如实回答。
　　“游公子”是一名在全国范围内人气都非常高的顶流网红。在宋雅淅的印象中，“游公子”也是Z城本地人，和她年纪相仿，但在自媒体行业打拼已经有将近十个年头。最开始，他是在cosplay的圈子里出道，凭借高大俊朗的外表和出神入化的妆造，短短两三年内就成为了圈子里当仁不让的顶流，成为各大展会争相邀约的对象。后来，短视频和网络直播风潮骤起，“游公子”的团队火速跟风。凭借此前积累下的大量粉丝基础，“游公子”涉猎了多条赛道、多个领域，唱歌、舞蹈、vlog、带货……凡是有他这张脸出现的视频内容，人气都是居高不下。
　　宋雅淅是读大学时知道的“游公子”，并和身边许多女生一样，成为了他的粉丝之一。一定程度上说，宋雅淅选择网络直播这条职业道路，跟“游公子”也不无关系。
　　“嗯，那说明起来就方便多了。”经纪人继续说道，“‘游公子’的团队最近在拍摄短剧，从半年前开始吧，已经在网上播出了好几期。每一期的男主角都由‘游公子’本人扮演，女主角则是逐期轮换，都是些时下很火的女主播。结果，你猜怎么着？——”
　　“刚刚‘游公子’的团队联系到我们，点名要你来演他们下一部剧的女主角！你要红了姐妹！”经纪人“咯咯”地笑了起来。
　　“啊？我？”宋雅淅惊讶地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是啊，我们一开始也以为他们找错人了，确认了好几遍，找的就是你！”经纪人按捺不住兴奋说道，“我说怎么培养你这么久不见起色，原来是有这桩大好事在等着呢！”
　　面对经纪人这段不知道是祝福还是挖苦的说辞，宋雅淅心中有些百感交集。
　　“对面已经在等我们回复了，你……没理由会拒绝吧？”经纪人问。
　　感性层面上，宋雅淅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对方是拥趸如山的大网红，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合作对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选中了名不见经传的自己，但从任何角度说这都不是坏事。只是——
　　“可我没有演戏的经验啊……”宋雅淅声音里有些不自信。
　　“哎呀，不需要你有。网络短剧嘛，阿猫阿狗都能演。”经纪人的语气有些轻蔑，“他们团队有专业的指导，你不需要担心。”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哦！”经纪人又急了起来。
　　“嗯……”
　　“OK！啊，还有一件事。”经纪人补充道，“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还给你安排了一个project——你呢，去‘游公子’那拍短剧的时候，自己拍一个vlog，发布在你的账号上。记得，镜头里要跟‘游公子’亲密一点，让他镜头多一点，明白了吗？”
　　“啊？”
　　“唉，简单地讲，就是炒CP嘛！一次短期的合作只能给你引一点点的流，观众很难对你有记忆点的。必须要让他们看到短剧之外的其他东西，看到你跟‘游公子’更深一层的关系，观众才会对你产生好奇，转而关注你嘛！”
　　“……”
　　“就这样说定咯！我等会把他们那边的联系方式发你，祝你早日成为顶流！”也不等宋雅淅再说一句话，经纪人就“咯咯”笑着挂断了电话。

　　几天后，宋雅淅如约来到了拍摄场地，那是一个配置相当齐全的摄影棚。
　　在那里，宋雅淅见到了“游公子”。令她感到惊讶的是，“游公子”本人跟视频里的一模一样。刀削般的俊朗面庞，剑眉星目，唇朱齿皓，模特般高挑匀称的身材，甚至气质比视频里呈现的还要好。她站在角落里，看着“游公子”时而跟工作人员沟通拍摄细节，时而沿着场地边缘踱步，时而独自拿着剧本沉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宋雅淅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这句诗来。
　　宋雅淅心中的异性评分系统又全自动地运作了起来，但这一次，仅仅在评定了外表这一项后，系统就宕机了，默认给出了最高分。
　　十年前，那个特效并不发达的年代。能在那时候靠颜值站稳脚跟的红人，确实不是泛泛之辈啊……宋雅淅心中感慨。她看得入了迷，险些忘记了自己作为女主角，理应上前去打个招呼——而且自己还有拍vlog的任务呢。
　　宋雅淅努力平复下心情，装作落落大方地走近“游公子”身旁。但对方只一个回头，她的心里立马又小鹿乱撞起来。
　　“你……你好。”宋雅淅感觉自己的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叫。
　　“你好，你是雅淅姑娘，对吧？”“游公子”的声音和外表形象一样，温润又充满中气，“游晋岚，这是我的名字。我习惯了用真名打交道，网络上的东西还是太虚伪了。我们年纪差不多，你叫我晋岚就好。”
　　“那你叫我雅淅就行。”宋雅淅感觉哪怕只是在听他说话，自己的脸都会微微泛红。
　　“嗯，雅淅，好好听的名字。”游晋岚赞美道。
　　“你的名字才好听呢！”宋雅淅有些兴奋，“这居然是真名吗？好有古风感的名字啊，像是古代穿越来的公子。”
　　游晋岚微微一笑，眸中宛若星汉流转：“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子。”
　　“知道为什么我找上你吗？我偶然刷到过你的直播，你给我的感觉，和别的女主播不一样。你对这个行业充满热爱，对观众充满热情，对粉丝充满真诚。如今的网络世界纷繁复杂，人心浮躁，像你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
　　“你知道吗？我听过无数女孩子对我的赞美，但是她们的目的性太强，没有一个像你刚刚那样，让我听了感觉很舒服。”
　　“谢谢你……”宋雅淅沉浸在对方的夸赞之中。
　　“走吧，我带你去妆造，然后我们去对一对台词。”
　　宋雅淅这才想起来正事，她定了定神，连忙跟上游晋岚的脚步。
　　作为一个专业的美妆博主，宋雅淅不得不承认，“游公子”团队的妆造确实是顶级的。宋雅淅妆点完毕后，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化妆品在她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非常和谐的效果，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整张脸变得更加精致、更加完美了。虽然这话由宋雅淅本人说出口不大好意思，但她有种感觉，现在的她和游晋岚站在一起，确乎称得上是郎才女貌、 无比登对。
　　“很好看嘛。”游晋岚不知何时来到了宋雅淅的身后，透过镜子看着她，“走吧，我们去对台词。”
　　有了漂亮的妆造，宋雅淅的心里不像刚才那样没底了，姿态也不像刚才那么低了。虽然和游晋岚近距离接触时心里还是会小鹿乱撞，但好歹多了一份自信和从容。
　　宋雅淅要演的是一个平凡的女大学生，一直憧憬着游晋岚饰演的，同校的校园偶像。两人之间发生了种种故事，最终年轻的偶像注意到了这个平凡而善良的女孩，并与她终成眷属。非常俗套的剧情，可以说是毫无卖点，但宋雅淅清楚，游晋岚这张脸，就是这部短剧最大的卖点。宋雅淅虽然没有表演经验，但她确信自己能演好这个角色——因为某种程度上算是本色出演。
　　尽管如此，没有任何一个新人在面对镜头时可以做到不紧张。拍摄的过程中，宋雅淅屡屡失误，全天的NG镜头中，有一大半都跟她有关。
　　宋雅淅有些气馁，但只需游晋岚如甘甜的清风般拂过的一句“没事，辛苦了，再加加油”，她又能马上振作起来。看着游晋岚在镜头前优雅而大气的表演，宋雅淅既钦佩又爱慕。
　　这天最后一个拍摄镜头是男女主角的定情之吻。“不用紧张，交给我，跟着我的节奏就好了。”游晋岚这么说着，牵起宋雅淅的手来到镜头前。
　　“所有就位，Action！”一声令下，游晋岚朝宋雅淅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他一把将娇小的宋雅淅揽入怀中，非常熟稔地偏头借位，凑近宋雅淅的脸。
　　虽然没有吻上，但此刻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宋雅淅起初一直僵着身子，但慢慢地她竟有些享受起这种感觉来。游晋岚抱的力度不重不轻，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一直在宋雅淅鼻腔间氤氲，宋雅淅感觉自己像在做一个甜甜的梦。
　　她似乎不愿醒来。她的手缓缓地攀上了游晋岚的背，两人紧紧相拥。

　　“以第一次的经验来说，你表现得已经很好了。”拍摄后，游晋岚单独请宋雅淅吃饭，他语气诚恳地评价道。
　　“真的假的？”经过一天的相处，宋雅淅已经放开了不少，“我还以为我搞砸了。”
　　游晋岚摇摇头：“你知道吗？以往和我合作的女网红，基本上都是一回换一个。但今天看了你的表现之后，我觉得你很有培养的潜力。我想——”
　　“我们长期合作吧，如何？”
　　宋雅淅惊讶得合不拢嘴，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网红，这么轻易就搭上了“游公子”这艘大船。
　　“不用这么惊讶。”游晋岚轻笑，“我先前也说你和其他网红不一样，虽然你没什么经验，但我觉得我和你很合得来。”
　　“我的荣幸。”宋雅淅莞尔一笑。

　　之后，两人合作的首部短剧果然在网上获得了不错的反响，宋雅淅拍摄的剧组vlog也成功地将她和“游公子”的关系绑定在了一起。短短一个月里，宋雅淅的人气一路飙升，她甚至因此接到了两个知名美妆品牌的长期合作商单，对方支付的预付款，都是她未曾见过的天文数字。
　　而宋雅淅和游晋岚的关系，也从工作逐渐延伸到了生活。两人成为了朋友，有了更多的私交。宋雅淅慢慢地开始了解这个此前在她心目中像是天边的星星一般可望而不可即的男人，比如他作为Z城本地人，却不会说Z城的方言；比如他其实是个近视眼，却从不戴眼镜；比如他一直忙于事业，至今仍是单身……他不是手机屏幕里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他只是一个稍微帅气一些、有名一些的，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正因如此，宋雅淅不仅没对游晋岚的“人设崩塌”失望，她的好感反而与日俱增。而游晋岚呢，虽然从未明说，但宋雅淅隐隐地感觉到，他似乎对自己确实与对其他异性不太一样。
　　似乎一夜之间，自己就成为了事业与爱情兼得的人生赢家。这种感觉过于如梦似幻，但宋雅淅不愿醒来——因为她已经太久未曾感受过这种被幸福包围的感觉了。
　　此刻，宋雅淅开始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同学会。倒也不是想炫富或者炫男人，只是她迫切地想把一个改头换面的、崭新的宋雅淅，展示给全世界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