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成结》潋滟无心

26、鬼神之渊

　　狱门之外，白袍男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眉眼之间，积雪凝霜，仿若从冰山雪地中飘然而至的一缕幽魂。
　　青妃骤然间看到时影没有丝毫温度的可怖脸色，吓得大叫一声：“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时影慢慢走入牢内，逼得青妃步步后退。
　　他冷笑一声，“我出现在这里，你很惊讶吗？”
　　仿佛被眼前男子极具压迫感的气势所震慑，青妃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你……你……难道……”
　　“不错，我已见过青王了，他已经死了。”时影漫不经心地说着，毫无波澜的语气仿佛诉说的并不是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而是平日里不值一提的闲谈之事。
　　闻及此言，青妃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踉踉跄跄退后几步，险些就要栽倒。她颓然低下头去，眼神里透出浓烈的绝望和无助。连哥哥都已命断黄泉，难道说，青族的气势真的已到尽头了吗？他们处心积虑，策划这场谋反，为了就是这空桑的皇权和天下，青族的荣耀和未来，可是现在却一步步走到这般境况。她怎么也不甘心，又如何能够甘心？
　　千思百虑之间，青妃一眼瞟见地上的匕首，她仓皇失措地一把拾起匕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揪起蜷缩在墙角处的北冕帝，把匕首狠狠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他！”青妃瞪大了眼，狂吼道。
　　时影看着他，眉目仍是无波无澜，但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青妃见他不动，心中暗自得意，言语更是嚣张，“时影，你答应放了我，我便不杀他，你不要忘了，他可是你的父皇！”
　　说到“父皇”二字的时候，时影眉目微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而此时的北冕帝，也恰巧抬起头来，两人在狱中相对而视。
　　北冕帝望着眼前之人，神色悠远而复杂，有着几分悔恨失落，也有着几分欣慰希冀。他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静静地凝望着他，思绪不受控制地穿越过重重遮蔽而遥远的时光，一瞬间又回到了过往。他年幼之时，父慈子孝，上和下睦，他曾经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个聪慧敦敏，出类拔萃，让他引以为傲的孩子，也曾心怀希冀地盼望着他继承帝位，主掌皇权，成为空桑的未来，可是……
　　前尘片片碎裂，往事不堪回首！是他亲手把他推开的，是他残忍地断送了他的未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昏庸无能种下的恶果。他不配做一个帝王，更不配做一个父亲。而如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被他一手推开的孩子竟然不计前嫌，只身一人来牢狱中救他！
　　北冕帝嘴唇微颤，极力忍住眼中即将落下的眼泪，眼含悲怆地看着时影——他真正的嫡长子。这个被他一度弃之如敝屣的孩子，他真的是来救他的吗？他……难道不恨他吗？他微微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却终究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时影见北冕帝紧紧看着自己，眼神复杂变化，他不由自主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耳边又传来青妃歇斯底里的嘶吼声，“时影，快退后，放我走，不然我杀了他！”
　　他微抬双眼，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没有这个机会。”说罢他顷刻间抬起右手，手中凝聚成一道亮白色光芒，那细小的光芒，就如一把锋利的利剑般自他手中疾射而出，一瞬间击中了青妃的咽喉。青妃猛地放开北冕帝，一手紧紧扯住自己的脖子，面肉纠结，神色痛苦，最终无声地瘫倒在地上，抽搐了一阵后不再动弹了。
　　光剑，九嶷术法中高阶的攻击术之一，藏剑于指腹之中，杀人于无形之间。
　　离开了青妃钳制的北冕帝一下子软下身去，倒在墙角边，缓缓地合上了双眼。时影默默看着他，并没有上前一步。而正在此时，北冕帝身边的褚烟突然扑向他，紧紧地抱住了他，低声哭泣起来。
　　“母妃……”身旁的幼子见她哭泣，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没事……”时影冷冷道。此时此刻，他才注意到这个鲛人歌姬，她真如重明所说，长着与秋水一模一样的容颜，而她身旁的孩子，应该就是北冕帝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弟弟，时觉。
　　褚烟楚楚可怜地抬起头来，略带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白袍男子，犹疑着问：“你是……时影殿下？”
　　时影冷冷看她一眼，几乎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原来你就是时影殿下，果真如传说中一般啊！”褚烟看着眼前的男子，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
　　“觉儿，快过来，谢谢我们的救命恩人，”褚烟拉过一旁的幼子，向时影连声道谢。
　　时影淡淡道：“不必了，青妃犯上作乱，胆大妄为，私自关押皇族，我此举本就是惩奸除恶，剿除乱党。清君侧，平叛乱，保空桑皇室安宁，佑梦华王朝基业，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他仰头叹一口气，“如今时局已定，国难已解，我也该回去了。”
　　褚烟有些疑惑地问道：“殿下要回哪里？”
　　时影淡淡道：“我如今是九嶷山少司命，不是空桑的皇子，我……自然是回九嶷山。”
　　说罢袍袖一挥，便转身离去，刚想踏出牢门，却听到褚烟幽幽的声音自耳后传来，“少司命大人，既然来了，就别急着回去了，我……等你很久了……”
　　时影惊讶地转头望去，只见褚烟已经收起了凄楚可怜的表情，她弯起唇角，妩媚而得意地笑着，“难道你……不想见一下你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吗？”
　　时影眼神一动，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褚烟抬起眼眸，一字一句轻言道：“不错，就是你的好徒弟——朱颜！”
　　时影看着眼前娇媚如花的鲛人歌姬，难以置信地出声道：“你说什么？”
　　褚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少司命大人，你应该很久没见到你的徒弟了吧，来吧，现在，我就让你见一见她……”
　　说罢她缓缓举起双手，食指相对，结成一个诡异的手势，嘴中喃喃，似乎在念动一个奇怪的咒语。
　　褚烟身边的幼子不解其意，惊慌叫唤道：“母妃，你在干什么？”
　　听得幼子的叫声，时影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的一切就变了模样，所处的空间一片一片撕裂掉落，就像一块斑驳的画布被人慢慢扯下，牢狱中的景象一点点在他的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广幽远的蔚蓝之色。
　　这是……时影怔住了，眼前出现的景象令他瞠目结舌。
　　一望无垠微微荡漾的碧波在他眼前延伸而去，无穷无尽神秘深邃的蓝色在他的身前铺陈开来，嶙峋而古老的巨石冲天而立，一眼看不到尽头，像是连接了头顶的苍穹。而那细碎的点点微光，正从上方笔直地倾洒下来，穿透一幕幕幽蓝色变幻的海水，把这一幅奇景点缀得如梦如幻。
　　这里是……
　　“时影，你能进入这里，恰巧因为你是玉骨的主人……”褚烟空灵魅惑的声音遥遥从远方传来，“玉骨，是你们空桑的圣物，长在碧落海海底鬼神渊的裂口处，被地火煎熬，海水浸漫，在冰火淬炼之下，一百年方长得一寸。而这里，就是玉骨的诞生之地——鬼神之渊。”
　　时影举目四望，看到不远处的岩壁之上，褚烟正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是谁？”时影蹙起双眉，能把他囚入这个幻境里的，必不是普通鲛人。
　　褚烟轻轻地笑了一下，“不错，我们是应该重新认识一下，时影！”说罢她双手一挥，随着她的手势，身前的海水被搅动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浑浊的海水遮住了她的样貌，她的脸，在动荡的水纹中显得虚幻而模糊。待波平浪静的时候，时影看到，眼前的女子，已经变了模样，这是另一张陌生的脸，完全不是秋水的模样。
　　“我是海国的第一百二十五代占星女巫，褚烟，很高兴认识你，少司命大人。”
　　都说鲛人善于幻化，秋水的模样果真是她变化出来迷惑北冕帝的，眼前的她，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她这样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时影怒声质问道：“你把我困在这里，到底意欲何为？”
　　褚烟淡淡一笑，“你往前看……”说罢她伸手前指，眼前的海水突然如潮汐般向两边齐齐退去，一瞬间现出了前端清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