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武世长平》瀚海银沙

5、许诺

　　“有些话，就算朕不说，仲卿心里也明白。这些年朕一直闲置你，第一是因为用不着，若是连南越之流的边夷都能劳动朕的大司马大将军，那才真是大汉无人！其二，漠北虽然大胜，但也实在伤了国家的元气，朕不得不暂时安定一下。第三么——”他重新将卫青搂进怀中，轻轻拍着他的手，隔了好一会才开口。
　　“自古君王名将，大多难得善终，究其原因，无非是名将功高震主，为君者无可赏赐，便只有赐死一途，”感到怀中的身体微微一颤，刘彻双臂用力，安抚般将卫青搂的更紧，低下头，下巴轻蹭着那冰冷的额角，“仲卿的地位，比昔年韩信周亚夫如何？军功不是不好，可你立下的军功越多，地位越高，能依靠的人也就越少，反之，树敌却越多。稍有不测，得扑上来多少人？去病一走，这天下就只有朕才能护得住你。大漠太远了，仲卿再谨慎，也难保百密一疏，朕再信任你，也难防众口铄金，那便当真再无翻身之地。所以朕要把你留在身边，只有你实实的靠着朕，朕才能时时刻刻都看清仲卿，不会受他人蒙蔽。也只有这样，那起小人才会心存忌惮。”
　　刘彻说的坦诚，卫青心里却是五味陈杂。他是聪明人，早知道功高震主绝非吉事，也存了宠辱不惊的淡泊心性，将军的百战功名，本就是大汉天子所赐，他要收回去，谁都无话可说。可刘彻种种或明或暗，不辨真假的举动，或亲热、或疏远、或爱重、或打压……圆滑的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固然让朝廷上下不敢轻举妄动，却又何尝不是稳固了皇权，圈牢了自己？
　　卫家的皇后太子，群臣下大将军，却又不许他属下显贵，做到这个地步，他卫青除了刘彻，还有谁可以依靠？
　　那他呢？纵使他不需也不愿依靠其他人，他能舍弃得了刘彻？
　　所以明知殊遇太过，朝野侧目，不该接、不能接，却还是成了事实。
　　如果朝中都是汲黯那样的老先生，他的日子，或许还能好过点……
　　卫青突发奇想，又忍不住无奈微笑，耳边忽然清楚的听到刘彻哼了一声，带着浓重的戾气。回眸看去，却见天子满面不快的盯着远处。他转念间已明白刘彻在想什么，伸手盖住他的手背，旋即被反客为主的握住。
　　“也就是仲卿，才能——”刘彻一句笑语没有说完，稍稍顿住，随即改了口，“如今匈奴表面平静，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包括西域，匈奴的影响仍在，仍可与大汉争锋。对这群狼崽子，只有狠狠的打，打到他们去了狼性，变成狗为止！”
　　卫青想了一想：“漠北大战之后，每当我汉朝发动军事行动，匈奴就会远遁漠北，避开我军的锋芒。持续打击并不是那么容易，如今可以从内部分化匈奴，使其自乱，而汉朝从中得利。必要时，对西域诸国，和亲怀柔的政策，依然可行。”
　　刘彻双眼一亮，又沉吟着摇头，卫青知道他对和亲一事始终有心结在，耐心劝道：“陛下，如今我汉朝再对西域小国实行和亲政策，乃是恩典而非屈辱——”
　　“此事再议吧，”提到和亲，刘彻心里就有些烦躁，只是不好对卫青发火，他敷衍着应了一声，又把话题转回了御驾亲征上，“仲卿现在不用为这些事情操心，早日把病养好才是正经，朕可等着和你一起再征朔方呢——你听朕说完。朕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抗击匈奴，雪耻报仇，还要开疆拓土，使我大汉的文教声威远播异域，流传后世。这些，朕自信是做到了。可是朕给大汉开辟了这么广大的疆土，自己却只能被困在这未央宫中，一步也动弹不得，朕不可怜吗？”
　　他竟真的流露出几分自哀自怜的语气来，卫青只能无语，正在想该怎么回话，刘彻却肃然道：“况且，元封元年的亲征，对朕来说，确确实实开阔了眼界。大漠宽广、天地无极，驰骋于苍茫天野间，人是何其渺小，但流传其间的功业声名，又是何其不朽？”
　　“所以，仲卿，快点好起来吧，再去一次，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北方，杀敌建功，你是朕的大将军啊！”
　　“这次，朕和你一起！”
　　卫青猛的闭上眼睛，隔绝了一向渊深的黑眸中突然泛起的惊涛骇浪，但胸中那股翻腾呼啸的热流，却用尽全身力气也压抑不住。
　　他的陛下，始终还是他的陛下。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口中轻轻吐出的一个字。
　　“诺！”
　　刘彻大喜，几乎想抱着卫青转上几圈，总算他还记得怀中之人重病未愈，经不起胡闹折腾，这才勉强压抑着兴奋，搂着他躺下：“说定了，那仲卿从现在开始，要好好吃药，好好休养，尽快康复。大功告成之时，朕要再次封禅泰山，以志这万世之功！”
　　休养……康复……万世之功……
　　卫青有些茫然，但一瞬之后，依旧轻笑着回答：“诺。”
　　刘彻心满意足，伸手顺着卫青的发丝，笑道：“劳了半日神了，睡吧。”
　　自此之后，卫青的病居然真的日渐好转。朝野内外，也因此转变不知多少的心思。刘彻不是不知道，但他只欣喜于卫青的康复，其余的——
　　还想欺天了不成？
　　刘彻只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