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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墓园晨光 ...

  •   一、黎明前的准备

      清晨五点三十五分,城市还在沉睡。

      林晞已经醒了两个小时。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变化——那是街灯透过百叶窗投下的条纹,随着时间推移,从深灰渐渐转为靛蓝。窗外的鸟鸣声渐渐密集起来,这座城市的清晨交响乐正在奏响前奏。

      她掀开被子起身,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冰凉的感觉让她瞬间清醒。走到窗边,她轻轻拨开百叶窗的一条缝——街道空旷得像电影布景,只有环卫工人的橙色马甲在路灯下移动,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规律而遥远。

      五点四十分,林晞已经洗漱完毕。

      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用冷水拍了拍脸。镜中的自己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清亮坚定。她仔细梳理头发,将它们全部梳到脑后,扎成一个紧实的马尾。额前没有一丝碎发——这是她做重要采访前的习惯,不让任何东西干扰视线。

      回到卧室,她打开衣柜。昨天秦妤特意叮嘱要穿深色衣服,她选了那套深灰色的运动套装——速干面料,轻便透气,口袋多且隐蔽。她将衣服摊在床上仔细检查:拉链是否顺滑,口袋是否有破洞,袖口松紧是否合适。

      穿好衣服后,林晞开始准备装备。她跪在床边的地毯上,打开那个专用的黑色战术背包——这是她去年报道山区救援时买的,防水耐磨,隔层设计合理。

      第一层:工作设备。她先放进去录音笔,检查电量满格,备用储存卡已装入。然后是那台小型单反相机,昨天刚充满电,镜头擦拭得一尘不染。备用电池三块,用绒布小袋分开装好。

      第二层:个人物品。一瓶500毫升的矿泉水,一包纸巾,一小袋能量棒,还有一板止痛药——这是多年的经验,紧张时容易头痛。她想了想,又放进一包消毒湿巾和几个创可贴。

      第三层,也是最里层:那个装着秦卫国遗物的信封。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防水的密封袋,再塞进背包最内侧的隐藏口袋。手指触碰到笔记本坚硬的封面时,她停顿了一下,仿佛能感受到那些文字承载的重量。

      最后,她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防狼喷雾,检查了有效期限,放进外套的右侧口袋。左侧口袋放了折叠刀——当然,这只是工具,她对自己说。

      五点五十五分,一切准备就绪。

      林晞站在客厅中央,闭上眼睛,做了三次深呼吸。吸气时数到四,屏住呼吸数到七,呼气数到八——这是她大学时心理课老师教的方法,能有效平复焦虑。

      睁开眼睛时,她的眼神已经沉静如水。她走到窗边再次观察街道:一辆垃圾车正缓缓驶过,车灯在晨雾中晕开光圈;便利店的白炽灯亮了,店员正在摆放门口的货架;天空的颜色正在变化,东边的云层镶上了一道金边。

      手机屏幕就在这时亮了起来。

      是秦妤的短信,简练得一如她本人:“我到了,黑色SUV,车牌尾号368,停在街角便利店门口。”

      林晞快速回复:“马上下来。”

      她背起背包,调整肩带长度,确认重量分布均匀。走到玄关,她穿上那双黑色的运动鞋——鞋底有防滑花纹,昨天特意清洗过。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干净利落,眼神坚定。

      六点整,林晞轻轻关上公寓门。锁舌咬合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二、清晨的会合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逐一亮起,又在身后次第熄灭。林晞特意放轻脚步,但老旧楼板的细微吱呀声还是无法完全避免。她数着台阶:一层十二级,三层一共三十六级——这是她住进来第一天就数过的,此刻这个熟悉的数字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推开单元门,清晨的空气扑面而来。那是混合着露水、泥土和远处早餐摊气息的味道,清凉而充满生机。街灯还没熄灭,在渐亮的天色中显得有些黯淡。

      便利店门口,那辆黑色SUV静静停着。林晞一眼就认出这不是普通车辆——车身比一般SUV高出不少,轮胎宽厚,车窗玻璃的颜色深得不正常。车顶有行李架,但上面空无一物,只有几个固定的卡扣。

      副驾驶的车窗摇下了一半。秦妤戴着墨镜,朝她微微点头。晨光从侧面打来,在墨镜边缘反射出细碎的光。

      林晞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空间比她想象的大,座椅是真皮的,但已经有些磨损。让她意外的是车内的整洁——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挂件,没有乱七八糟的票据。仪表台上只有一个手机支架,一个对讲机,屏幕显示着导航地图。

      柠檬清新剂的味道很淡,若有若无。更明显的是另一种气味——消毒水,还有一点点皮革保养油的味道。这很秦妤,林晞想。

      “吃过了吗?”秦妤递过来一个纸袋。

      声音比平时柔和一些,但还是那个干净利落的声线。林晞接过纸袋,触手温热。里面是两个用锡纸仔细包好的饭团,形状规整得像军营里的被褥。还有一瓶豆浆,瓶身也带着温度。

      “谢谢。”林晞说,“你自己做的?”

      “嗯。”秦妤已经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昨天晚上准备的。放心,没下毒。”

      这大概是秦妤式的幽默。林晞小心地剥开一个饭团的锡纸——紫菜包裹着紧实的米饭,里面是煎蛋、肉松、腌萝卜,还有几粒玉米。她咬了一口,温度和味道都恰到好处。

      “很好吃。”她真诚地说。

      秦妤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一贯的线条。她挂挡,松手刹,车子平稳地滑入街道。

      三、迂回的路途

      清晨的街道车辆稀少。偶尔有晨跑的人从人行道闪过,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秦妤开车的风格和她本人一样:沉稳、精准、没有多余动作。转弯时方向盘打得恰到好处,变道前一定会打转向灯,哪怕前后都没有车。

      但林晞很快发现了不寻常之处——秦妤在绕路。

      她们没有直接驶向城郊的墓园方向,而是在城区里兜起了圈子。经过第三个红绿灯时,秦妤突然右转进了一条小巷。巷子很窄,两旁是老旧的居民楼,晾衣杆从窗户伸出来,挂着的衣物在晨风中轻轻摆动。

      “我们绕点路。”秦妤终于开口解释,“昨晚李锐给我发了消息,永昌集团那边有动静。”

      她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但林晞注意到她每隔几秒就会看一眼后视镜。

      “什么动静?”林晞问。

      “陈静今天一早约了张明远吃早餐。”秦妤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地点在市中心的天逸酒店,六点半。从那里到墓园,不堵车的话四十分钟。”

      林晞的心一紧:“他们知道我们今天要去?”

      “不确定。”秦妤在一个丁字路口减速,观察左右路况,“但昨天我们甩掉跟踪后,他们的反应很快。我怀疑...我们可能被监听了。”

      这句话让车内的气氛陡然凝重。林晞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机。

      “不是手机。”秦妤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昨天在你公寓,我检查过。可能是其他地方...”她顿了顿,“也可能只是他们猜到了。毕竟,如果我是你,也会尽快去看父亲留下的东西。”

      车子驶出小巷,重新回到主干道。天色又亮了一些,东方的天空已经染上了橘红和金黄。路上的车渐渐多起来,大多是送货的卡车和早班公交。

      秦妤突然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停在路边一个早餐摊旁。

      “等我一下。”她说,解开安全带下车。

      林晞看着她走向摊位。摊主是个中年妇女,正在炸油条,看到秦妤后熟络地笑了笑。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秦妤接过一个塑料袋,又指了指车子的方向。摊主探头看了一眼,点点头。

      回到车上,秦妤把塑料袋递给林晞:“豆浆,趁热喝。”

      然后她拿起仪表台上的小型望远镜——林晞这才注意到这个设备——转过身,透过车后窗看向来路。她的姿势很专业,左手稳稳定住望远镜,右手轻轻调整焦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晞小口喝着豆浆,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大约一分钟后,秦妤放下望远镜,脸色凝重。

      “有辆车跟了我们三个路口了。”她重新系上安全带,“黑色丰田,车牌被泥故意弄脏了,看不清号码。副驾驶座上的人在拍照。”

      车子重新启动,这次速度明显加快了。

      “怎么办?”林晞问,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秦妤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目光在前方道路和后视镜之间快速切换,大脑显然在高速运转。林晞注意到她咬了咬下唇——这是她紧张或专注时的小动作。

      “我们改变计划。”秦妤终于说,声音里带着决断,“不去后山入口了,直接走正门。”

      林晞一愣:“可是你说正门有人守着...”

      “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秦妤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而且,我猜他们不会想到我们敢走正门。他们布防的重点肯定在后山——那里人少,好下手。”

      她说着,已经在一个路口掉头,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

      “那辆跟踪车呢?”林晞回头,透过深色的车窗,只能看到模糊的车流。

      “甩掉了。”秦妤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刚才那个早餐摊,老板娘是我以前救过的人。我让她帮忙拦了一下——就说有辆车撞倒了她的货箱,虽然没真撞,但够那辆车停一会儿了。”

      林晞这才明白刚才那一幕的用意。她看着秦妤的侧脸,晨光从车窗斜射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这个看似冷漠的女人,其实心思缜密得惊人。

      车子驶上了环城高速。这个时间点,高速上的车还不多,秦妤将车速稳定在限速上限。窗外的景色快速倒退,城市的高楼渐渐被郊区的田野取代。

      “还有十五分钟。”秦妤看了眼导航,“进入墓园后,跟紧我。不管发生什么,不要离开我超过三步距离。”

      她的语气严肃起来:“如果我让你跑,你就头也不回地跑,去这个地方。”她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这是我一个战友开的修车厂,绝对安全。”

      林晞接过纸条,手指触碰到秦妤的指尖,很凉。

      “不会到那一步的。”林晞说,将纸条小心收好。

      秦妤看了她一眼,墨镜遮住了眼睛,但林晞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重量。

      “希望如此。”她轻声说。

      四、墓园对峙

      六点四十五分,墓园出现在视野中。

      那是一片坐落在山脚下的陵园,白色的围墙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大门是仿古式的石牌坊,上面刻着“永安墓园”四个大字。牌坊两侧各有一棵高大的松柏,像是沉默的守卫。

      正如秦妤所料,门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两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靠在车边抽烟,烟雾在清晨的空气中缓缓上升。看到秦妤的车驶来,他们几乎同时站直了身体,扔掉了烟蒂。

      秦妤没有减速。她甚至没有多看那两人一眼,径直驶入墓园大门。车轮碾过减速带时轻微的颠簸,让林晞的心跳漏了一拍。

      经过那两个男人身边时,林晞清楚地看到其中一人——年纪稍大的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痕从眼角延伸到下巴——迅速掏出了对讲机。另一个较年轻的正死死盯着她们的车,嘴唇快速动着,显然在记车牌号。

      车子驶入墓园内部。道路很宽,铺着整齐的青石板,两侧是修剪整齐的冬青树。一排排墓碑整齐排列,大多数是灰色的花岗岩,在晨光中泛着湿润的光泽。有些墓碑前摆着新鲜的花束,花瓣上还带着露水。

      空气中有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还有淡淡的香烛味。远处传来鸟鸣声,清脆而空灵。如果不是眼下这紧张的局势,这里本该是个宁静祥和的地方。

      秦妤将车开到停车场最里面的位置,紧挨着一排高大的柏树。树枝垂下来,几乎遮住了半个车身,提供了绝佳的隐蔽。

      “下车,动作快,但不要太慌张。”秦妤说着,已经解开安全带。

      两人几乎同时下车。秦妤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里面整齐地放着一些应急工具:灭火器、急救包、绳索、还有几瓶水。她取出一个深绿色的小型背包,动作熟练地背到肩上。

      “跟着我。”她低声说,然后快步走向一条石板小路。

      林晞紧跟其后。她的运动鞋踩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背包在肩上规律地晃动,相机偶尔碰到腰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秦妤带的路很绕。她们没有走主道,而是在墓碑间的小径穿梭。有些小径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侧的墓碑几乎挨在一起。林晞注意到这些墓碑上的日期跨度很大——有清朝光绪年间的,也有去年刚立的。死亡让所有人在此平等。

      走了大约三分钟,秦妤突然停下脚步,举起右手示意止步。林晞立刻停下,屏住呼吸。

      前方传来脚步声,还有低沉的说话声。

      “...肯定进来了,车在停车场...分头找...”

      是门口那两个男人的声音。他们离得不远,也许就在下一排墓碑后面。

      秦妤做了个手势,示意林晞蹲下。两人迅速蹲在一块高大的墓碑后面。墓碑上刻着一个女人的名字,生卒年月显示她只活了二十二岁。照片上的女孩笑得灿烂,与此刻紧张的气氛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晞能听到鞋子踩碎枯叶的声音,能听到其中一个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她的手心开始出汗,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防狼喷雾。

      秦妤却异常平静。她微微侧头,从墓碑边缘观察情况。晨光照在她脸上,林晞能看到她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的阴影,能看到她紧抿的嘴唇线条。

      突然,秦妤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朝左侧用力扔去。

      石子落在十几米外的草丛中,发出清晰的声响。

      “那边!”一个男人喊道。

      脚步声迅速朝那个方向移动,渐渐远去。

      秦妤等了几秒钟,确认安全后,才站起身。“走。”她低声说,这次选择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她们加快速度,在墓碑间快速穿行。林晞的呼吸开始急促,但她努力调整节奏,跟上秦妤的步伐。秦妤显然对这里很熟悉,每个转弯都毫不犹豫,仿佛在心中有一张精确的地图。

      六点五十二分,她们到达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墓碑的排列不如前面密集。在第三排位置,一棵高大的松树矗立在那里,树干需要两人才能合抱,树冠如华盖般撑开,投下大片荫蔽。

      秦妤停下脚步。

      她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棵树。晨光透过松针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摘下墨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树干,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图腾。

      林晞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没有打扰这一刻。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悲伤、怀念、紧张、期待,全都混合在一起。

      秦妤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她的肩膀微微下沉,像是卸下了某种重担,又像是鼓起了某种勇气。

      她走向第三排第七个墓碑。

      五、父亲的秘密

      墓碑是黑色大理石的,打磨得光滑如镜,映出清晨的天空和松树的倒影。上面刻着的字迹工整有力:

      秦卫国烈士之墓
      1962-1998
      献身消防事业永垂不朽

      左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夫爱妻念,女思父恩”。

      墓碑前很干净,没有杂草,没有落叶。显然是有人经常来打扫。林晞注意到墓碑前放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支白色的菊花,花瓣还很新鲜,应该是最近才放的。

      秦妤在墓碑前蹲下。她的动作很慢,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父亲的名字,从“秦”字的第一笔,一直划到“墓”字的最后一笔。

      她的手指在颤抖。

      林晞别开脸,给她一些私人空间。她看向四周:松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有麻雀在草地上跳跃;更远的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与即将揭开的秘密形成了强烈反差。

      秦妤的手移动到墓碑的基座。林晞这才注意到,基座侧面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凹陷——形状很特别,像是一个抽象的火焰图案,又像是一只展翅的飞鸟。

      秦妤的食指按在那个凹陷上,停顿了三秒,然后开始顺时针旋转。

      她的动作很轻,但林晞听到了极其细微的机械声响——咔、咔、咔,像是某种精密的锁具在转动。

      旋转到第三圈时,墓碑背面的一个小石板弹开了。

      那个暗格很小,大约只有巴掌大,深度也不超过十厘米。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有什么。

      秦妤的手再次开始颤抖,这次更明显了。她深呼吸几次,然后将手伸进暗格。

      当她把手抽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用深绿色防水油布包裹的物件。油布已经很旧了,边缘有些磨损,但整体保存完好,用一根细绳仔细地捆着。

      秦妤没有立即打开。她双手捧着这个包裹,闭上眼睛,额头轻轻抵在包裹上。她的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和父亲说话。

      林晞看见一滴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滚下,滴在包裹的油布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大约半分钟后,秦妤睁开眼睛。她的眼眶是红的,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坚定。她小心地解开细绳,一层层打开油布。

      里面是两样东西: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还有一个白色信封。

      信封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上面是手写的字迹,钢笔字,工整有力:“给我的女儿,小妤”。

      秦妤看到这行字时,呼吸明显一滞。她小心翼翼地从边缘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信纸是那种老式的横格纸,同样已经泛黄,但字迹清晰如新。

      她开始读信。林晞听不到内容,只能看到她嘴唇微微动着,眼睛一行行扫过信纸。她的表情在变化:先是悲伤,然后是惊讶,接着是愤怒,最后定格在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痛苦和决心的神情。

      泪水无声地流淌。她没有去擦,任由它们滑落,滴在信纸上。

      林晞再次别开脸。这一刻太私人了,她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旁观。她看向墓园入口的方向——刚才那两个男人不见了,但危险并没有解除。她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逼近。

      秦妤读完信,小心地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然后贴身收进外套的内袋。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然后她打开文件袋。

      文件袋里是厚厚一叠材料。秦妤快速翻阅着,她的眼睛越睁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

      “这...不可能...”她的声音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墓园里清晰可闻。

      “怎么了?”林晞忍不住问,走近一步。

      秦妤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一页纸递给林晞。

      那是一份工程验收报告的复印件。抬头是“永昌化工设备有限公司”,项目名称是“3号储罐区消防系统升级改造”。报告日期是1998年4月15日——事故发生前两个月。

      报告正文详细列出了检查发现的七个问题,包括“喷淋系统水压不足”、“自动报警器灵敏度不达标”、“应急照明系统故障率过高”等。在每个问题后面,都明确写着:“不合格,建议立即更换或维修”。

      但验收结论栏却被篡改了。

      原本应该是“整改合格后方可投入使用”的地方,被人用笔划掉,改成了“验收合格,准予投入使用”。改动处有签名,字迹潦草但可以辨认——

      李维民。

      更令人震惊的是报告下方附着一张照片。那是秦卫国和李维民的合影,两人都穿着消防制服,站在消防车前,勾肩搭背,笑得灿烂。照片显然是好几年前拍的,两人都比现在年轻许多。

      照片背面有一行钢笔字,字迹工整,显然是秦卫国的笔迹:
      “与维民兄共事多年,信任有加,却不料人心易变。此照为证,望后人明察。卫国绝笔,1998.5.2”

      5月2日——那是事故发生前十天。

      秦妤的手指死死捏着这张照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眼中的情绪在剧烈翻涌:震惊、愤怒、背叛的痛苦,还有...一种深沉的悲伤。

      林晞继续翻看其他文件。

      第二份是一组银行流水记录。打印得很模糊,但能看出是从1997年到1998年的转账记录。一笔笔款项从“永昌化工设备有限公司”的账户,流向几个个人账户。金额从几千到几万不等,总共加起来超过五十万。

      收款人名单里有几个熟悉的名字:李维民(三笔,共十二万),张明远(两笔,共八万),还有...赵志刚(五笔,共十八万)。

      第三份是一张手绘的示意图。画的是化工园区3号储罐区的布局,用红笔在某处画了一个圆圈,旁边标注:“异常热源,非正常作业”。

      第四份,也是最关键的一份:是十一年前事故当天的监控截图打印件。

      虽然像素很低,但能看出是在夜间。画面中,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影正在储罐区附近弯腰放置什么东西。那个人的脸看不清,但身形和走路的姿态...

      林晞的心跳加速。她翻到下一张——那是同一段监控的下一帧,这次角度稍好,能勉强看清那个人的侧脸。

      虽然模糊,虽然时隔十一年,但那个轮廓...

      她抬头看向秦妤。秦妤也正盯着这张照片,脸色苍白如纸。

      “这是...”林晞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赵志刚。”秦妤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冷,“当年的事故调查组技术顾问,现在的安监局特聘专家。”

      她继续翻看。文件袋最底下还有几张纸,是手写的笔记,显然是秦卫国在调查过程中的记录。字迹很潦草,能看出是在匆忙或激动中写下的:

      “4月20日:维民今日找我谈话,暗示不要再查。说永昌背景很深,牵扯太多。我问他是否收了钱,他避而不答。”

      “4月25日:建军劝我收手,说他听到风声,有人要‘处理’我。我问他消息来源,他不肯说。”

      “5月1日:收集到关键证据。决定明天正式举报。小妤,爸爸如果出事,不要怪任何人,这是爸爸自己的选择...”

      最后一条记录的日期是5月1日——事故发生前一天。

      秦妤读到这里,终于控制不住,肩膀开始剧烈颤抖。她用手捂住嘴,压抑着哽咽的声音。但泪水已经决堤,顺着指缝流下。

      林晞伸出手,轻轻放在她颤抖的肩膀上。这个简单的接触仿佛是个开关,秦妤突然转过身,将脸埋在林晞肩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她的哭声压抑而破碎,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林晞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能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自己的衣服。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着秦妤的背,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

      这一刻,十一年来的委屈、疑惑、痛苦,全部释放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松树上的鸟鸣声依旧清脆,晨光依旧温暖,但空气中有一种东西改变了——真相的重量,历史的尘埃,还有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预兆。

      终于,秦妤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斑斑,但眼睛异常明亮,像是被泪水洗净的星辰。

      她擦干眼泪,将所有的文件仔细收好,放回文件袋。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这些...足够证明当年的事故是人为的。”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而且,李维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仅知道,还参与了掩盖...”

      就在这时——

      “秦队长,找到东西了?”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六、对峙与救援

      林晞猛地转身。刚才门口那两个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她们身后十米处,正慢慢逼近。年长的那个——脸上有疤的男人——手里拿着对讲机,年轻的那个则空着手,但姿势戒备,显然是练家子。

      秦妤迅速将文件袋塞进背包,拉上拉链,然后站起身,挡在林晞前面。她的背挺得笔直,刚才的脆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消防队长特有的冷静和威严。

      “你们是谁?”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墓园管理处的。”疤脸男人咧嘴笑道,那道疤随着他的笑容扭曲,显得格外狰狞,“刚才接到举报,说有人在这里破坏墓地设施。麻烦配合检查一下。”

      他晃了晃手里的对讲机,但林晞注意到那根本不是什么对讲机——形状不对,天线太短,更像是某种信号干扰器。

      “检查什么?”秦妤没有移动,“我来看我父亲,违法吗?”

      “那要看您从墓碑里拿了什么。”年轻男人开口,声音尖细,与他粗壮的身形形成反差,“刚才我们可都看见了,你从那个暗格里拿出了东西。”

      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林晞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肾上腺素开始分泌。她悄悄将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防狼喷雾。另一只手则摸到了手机——如果情况不对,她需要立刻报警。

      秦妤却笑了。那是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笑容。

      “我父亲的墓碑,我父亲留下的东西,我想拿就拿。”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过问?”

      疤脸男人的笑容消失了。“秦队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老板只是想和你谈谈,关于那些...旧文件。”

      “你们老板是谁?”秦妤问,“李维民?张明远?还是永昌集团的什么人?”

      两个男人的脸色同时一变。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来是谈不拢了。”疤脸男人叹了口气,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年轻男人突然上前一步,速度极快,伸手就抓向秦妤肩上的背包。

      秦妤的反应更快。她没有后退,反而迎上前去,右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顺势一拧,同时左脚踢向对方膝盖侧面。

      那是一套干净利落的擒拿动作,显然经过专业训练。年轻男人痛哼一声,单膝跪地。但疤脸男人已经冲了上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甩棍。

      甩棍划破空气,发出呼啸声,直击秦妤头部。

      林晞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想冲上去帮忙,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秦妤侧身躲过这一击,甩棍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她迅速后退,从腰间抽出了那把消防多功能刀——刀刃弹出,在晨光中反射出冷冽的光芒。

      “退后。”她对林晞喝道,眼睛始终盯着两个对手。

      疤脸男人盯着她手里的刀,又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同伴,突然笑了。

      “秦队长不愧是消防精英。”他慢条斯理地说,“不过你以为,我们就两个人吗?”

      他话音刚落,墓园入口方向又出现了三个人影,正快速朝这边跑来。

      三对一,不,算上林晞,是三对二,但林晞知道自己几乎帮不上什么忙。

      秦妤的脸色终于变了。她迅速评估形势,然后做出了决定。

      “林晞,跑!”她喊道,“按计划,快!”

      但林晞没有动。她看着秦妤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那个在危急时刻依然挺直的脊梁,突然涌起一股勇气。

      她掏出防狼喷雾,站到了秦妤身边。

      “我不走。”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要走一起走。”

      秦妤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瞬间,林晞在她眼中看到了惊讶,然后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傻子。”秦妤低声说,但嘴角似乎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

      一声清脆的鸟鸣从远处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此起彼伏,像是某种信号。

      秦妤的眼睛亮了。

      疤脸男人也听到了这声音,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什么声音?”

      “你猜。”秦妤说。

      话音刚落,李锐带着两名便衣警察从松树后面的小路冲了出来。他们显然已经埋伏了一段时间,动作迅速而专业。

      “警察!不许动!”李锐举着警官证,声音洪亮而威严。

      那五个男人显然没料到会有警察出现,一时间都愣住了。

      “抱头蹲下!”李锐带来的便衣迅速上前,将离得最近的疤脸男人控制住。另一个便衣则掏出手铐,走向还跪在地上的年轻男人。

      但剩下的三个人反应很快。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分头逃跑——一个朝左,一个朝右,第三个居然翻过了一排墓碑,消失在树丛中。

      “追!”李锐对两个便衣下令,然后快步走到秦妤和林晞面前,“你们没事吧?”

      秦妤摇摇头,收起刀:“来得正好。”

      她看向林晞,目光复杂:“刚才...谢谢。”

      林晞这才发现自己还在紧紧握着防狼喷雾,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松开手,长长吐出一口气,腿一软,几乎要坐倒在地。

      秦妤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小心。”

      “我没事...就是有点腿软。”林晞勉强笑了笑。

      李锐看着这一幕,也松了口气。“看来我接到的‘鸟鸣信号’没错。秦队长,你这套紧急联络方式还真特别。”

      “小时候父亲教的。”秦妤简单解释,“不同的鸟鸣声代表不同的意思。刚才那种三声连鸣,代表‘需要支援,情况紧急’。”

      她看向李锐:“你怎么会在这里?还带了人?”

      “昨天你告诉我今天要来墓园,我就觉得不对劲。”李锐的表情严肃起来,“而且我们队里最近在调查永昌集团,发现他们雇了一批打手,专门处理‘麻烦事’。我猜你可能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他看了看四周:“这里不安全,先离开。车已经安排好了,跟我来。”

      七、离去与誓言

      他们跟着李锐快步离开。临走前,秦妤回头看了一眼父亲的墓碑。

      松树下,黑色的墓碑静静矗立,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那瓶白色的菊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秦妤停下脚步,对着墓碑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九十度的鞠躬,标准而庄重,保持了整整十秒钟。

      当她直起身时,眼中已经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沉静的、不容动摇的坚定。

      “父亲,你放心。”她轻声说,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这一次,我一定会让真相大白。那些害你的人,那些掩盖真相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我找到了可以信任的人。这一次,我不再是孤军奋战。”

      说完,她转身,再不回头。

      林晞跟在她身后,听到这些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秦妤说的“可以信任的人”包括自己,这让她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但也是一种荣幸。

      他们快速穿过墓园。李锐安排的车就停在侧门——一辆普通的灰色轿车,看起来毫不起眼。

      上车前,秦妤突然转身,对林晞伸出手。

      “把手机给我。”

      林晞一愣,但还是照做了。秦妤接过手机,快速操作了一番,然后还给她。

      “我在你手机里装了一个紧急报警程序,快捷键是连续按三次电源键。如果遇到危险,用这个,我会立刻知道你的位置。”

      她的语气很自然,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林晞知道,这意味着秦妤已经真正把她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

      “谢谢。”林晞说。

      秦妤摇摇头:“应该是我谢谢你。刚才...你很勇敢。”

      车子启动,驶离墓园。林晞回头,从后车窗看着那座白色的牌坊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车内,秦妤紧紧抱着那个装着文件的背包,像是抱着父亲最后的嘱托,也像是抱着即将引爆的炸弹。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飞逝的景色,眼神深邃,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晨光已经完全照亮了大地。远处的山峦清晰可见,田野里的油菜花开得正盛,金黄一片。新的一天真正开始了。

      林晞看着她,突然很想握住她的手,告诉她,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告诉她,无论前方有什么,她们都会一起面对。

      但她最终没有这么做。她只是轻声说:

      “秦妤,我们会赢的。”

      秦妤转过头看她。晨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的眼睛很亮,像被晨露洗过的星辰。

      良久,她轻轻点头,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温暖的微笑。

      “嗯。”她说,“我们会赢。”

      车子驶向城市,驶向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但此刻,她们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坚定。

      因为她们知道,真相已经握在手中。

      因为她们知道,这一次,正义终将到来。

      窗外的风景快速倒退,新的一天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展开。而在晨光中前行的她们,即将揭开一段尘封十一年的往事,也将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了。

      此刻,阳光正好,前路清晰。

      而她们,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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