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指挥官被鬼缠上了（凛冬时代）》柏分

21、细腰

　　照片上的孩子眉眼漆黑，年纪很小，大概是刚进摇篮时候拍的，五官和现在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苍南将资料上的所有信息收录下来，放回原处，起身，刚准备叫醒明礼，发现他身子动了动，似是要醒了。

　　明礼抬手拿下脸上的文件，睡眼惺忪地仰头看他，“唔……要走了？”

　　他仰头欲起身，腹部的文件顺着腰际滑下去，随着他的动作，隐约可见窄瘦的腰。
　　很细。
　　也许他轻而易举便能握住。

　　明礼站在他面前，见他还在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干什么呢？不是要走？”

　　苍南垂眸，轻轻咳了一声，“嗯，走了。”

　　他走出门外，注意到圣塔的时钟已经指向下午五点，他翻资料竟然翻了一整天。

　　明礼惊了一瞬：“我竟然睡了一整天？”

　　谁说不是呢。

　　眼下这个时间，摇篮在外面玩儿的小孩在多数，苍南扫了一圈，没看见斯蒂安帮助的那个小孩儿，刚准备找找看，却迎面碰见了德尔特。

　　德尔特脸上永远带着笑，却是虚伪的笑：“指挥官大人，您的资料找到了吗？”

　　苍南比他高了一个头，眼皮半合地看他，目光自带压迫感，他却不避不退，只是脸上的笑僵了僵。
　　他也没想为难他，只是问：“所有的小孩都在这里了么？”

　　德尔特看了看他身后，“应该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苍南又问他：“最近有人被收养么？”

　　“有啊，好几个呢。”

　　苍南猜测他也许被收养了，毕竟他那双眼睛很漂亮。
　　他点头：“资料我找到了，先走了。”

　　德尔特忙说：“我送您，指挥官大人。”

　　苍南断然拒绝：“不必。”

　　德尔特只好止步：“那您慢走。”

　　明礼看他十分不顺眼，他说一句，明礼就怼一句，此刻还在说：“偏不慢走，你能怎样？”

　　面对他的无效对话，苍南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他要走出摇篮的时候，忽然有人喊住他：“指挥官大人！”

　　他回过头，明礼先他一步看清了来者：“呀，是妈妈啊。”

　　米赫年纪有些大了，此刻是跑着过来的，步伐很慢，但看得出来她已经尽力了。

　　苍南上前两步，等她站定，平复呼吸后说话：“我记起来，维斯顿从前有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前段时间他还来看了我。”

　　“他叫什么？”

　　“狄尼。”

　　苍南很快从星网上搜寻到他的信息，人还活着，搜集起信息方便很多。

　　姓名：狄尼
　　性别：男
　　年龄：87
　　住址：居民区F城第三街道23号
　　简介：狄尼，2415年3月11日被遗弃至圣塔前，经查询2412年4月16日出生于圣塔五十层，经诊断其右腿感染严重，截肢治疗后送往F城摇篮……2443年7月19日离开摇篮……经许可，2469年在居民区F城第三街道开设宠物店。

　　宠物店……

　　苍南对米赫道了声谢，随后赶往宠物店。

　　他们赶到的时候，店里很空荡，宠物店开在F城，想来也不会有多少获利。

　　就在这时，一阵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传来，苍南和明礼齐齐看向声音源头。

　　片刻后，照片上的狄尼便出现在眼前。
　　和星网照片上青涩的模样不同，眼前的狄尼穿着洁白的外衣，五官深刻，面容称得上英俊，唯一残缺的是，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狄尼认出他，惊异一瞬后，微笑道：“没想到是指挥官大人您亲自来了，您的宠物病了吗？”

　　苍南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四周，随口道：“您的店看起来生意似乎很一般。”

　　狄尼耸了耸肩：“没办法，这里的人不太重视宠物健康。”

　　苍南察觉到什么，目光定在他的腿上：“您的腿是有旧疾么？”

　　狄尼脾气很好，面对苍南的直言，竟也没觉得多冒犯，脸上依旧带着浅笑：“很多年前生病截肢了，这个假肢暂且不太适应，过段时间大概会好一些。”

　　苍南往里走，走过营业区，见到后方的休息桌面上摆着两个茶杯，脚步停住，“您有客人么？”

　　狄尼快步上前将茶杯收起来，回他：“没有，我自己闲来无事摆着玩的。”

　　苍南盯着他：“您似乎有些紧张，狄尼医生，我该叫您医生吗？”

　　狄尼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但很快便融化，恢复自然：“医生谈不上，我只是个对动物多一点了解的人。”

　　明礼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就看他们有来有回夹枪带棒互相试探，深感无聊。
　　为什么有话不能直接说呢？
　　为什么人不能直接一点呢？

　　人真麻烦。
　　也许做鬼之后会简单一点？

　　他们的对话明礼懒得参与，蹲下去和角落关在笼子里的小狗比赛掰手腕。

　　苍南将四下看了个遍，重新将视线放回狄尼身上。

　　狄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请问指挥官大人，您来找我是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苍南观察着他的神情，“认识维斯顿么？”

　　狄尼面上没什么特别的变化，但苍南清晰地捕捉到，他的视线有一瞬的飘忽。

　　苍南继续道：“米赫说，你们在摇篮的时候常常聚在一起。”

　　“没有聚在一起之说，只是偶尔碰见说几句话，后来我离开摇篮，我们便没怎么见面了。”

　　苍南饶有深意地回了一句：“是么……”

　　狄尼脸上没了笑：“是的。”

　　苍南也不知信没信，到底没再问：“既然如此，那便打扰了。”

　　苍南往门外走去，期间添了一句：“走了。”

　　明礼转头，知道他是在叫自己，迅速完胜这场比赛，拍了拍手，摇摇头遗憾对狗狗说：“孩子，多练练吧。”

　　苍南：……

　　刚走出门外，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狄尼问他：“指挥官大人，方便问一下，维斯顿怎么了？”

　　苍南脚步顿了下，没回答。

　　走在路上的时候，明礼问：“你不理他，是要他自己去看？好抓个正着？”

　　苍南瞧他一眼，算作认可。

　　明礼猜中了，得意地哼笑一声：“哼，论脑子，几个你都比不过我。”

　　苍南：“……别说大话，容易腰闪。”

　　“切，不信算了。”

　　苍南也没走远，在街道死角打开了一次性便携型飞行器，在小腿上装戴完毕，连接在全息设备上，通过全息屏进行操控。

　　明礼看着和他一样挂在高空的苍南：“城市上空不是禁飞么？”

　　苍南瞥他一眼。

　　明礼自觉闭上嘴。
　　苍南那一眼的意思是，只要他不说，就没人会知道。
　　高管总要搞特权，他懂的他懂的。

　　没等多久，明礼就见到狄尼将宠物店的门关上，背上一个大包，一瘸一拐，步伐急切地往第二街道走去，经过交叉路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个方向。

　　正式维斯顿家的119号房屋！

　　他果然和维斯顿有联系。

　　苍南和明礼浮在他头上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狄尼停在维斯顿家门前。

　　见到苍南的那一刻，狄尼心口的不安被放大数倍，苍南一离开，他便再也等不了了。

　　维斯顿不来，他便去找他。

　　背上那些东西，加快步子走到维斯顿家，站在门口，小心地看了眼四周，慢慢伸手推开了门。
　　看清屋内状况，瞳孔骤然一缩。

　　入目便是维斯顿已经僵硬的尸体。

　　他呆在原地，呼吸一滞，心脏骤停。
　　半晌才想起往里走，一步一步走得无比艰难，短短几步，漫长得如同他们的一生。

　　距离足够近，近到狄尼可以清晰地看清维斯顿发青发黑的脸，可以清晰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冷，颤抖的手落到维斯顿的侧颈。
　　分明一片寒，但他触碰到的却是滚烫，烫得到他条件反射收回手。

　　他呼吸又急又重，深深吸了一口气，极缓地将手重新放到他的侧颈。

　　僵硬，冰冷，死寂。

　　苍南站在他身后，出声道：“他已经死了。”

　　话音一落，狄尼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崩塌，喉间发出一声被扼住的、近乎窒息般的喘息，眼眶中的泪如同洪水决堤般流下。

　　渐渐地，那压抑的痛苦爆发出来，汇聚成破碎的、绝望的低泣，无可名状的痛苦一股脑地涌出来。

　　狄尼扶起他的上半身，指尖落在维斯顿的面庞上，脸侧贴着他的额头，拥抱他最后的爱人。

　　在苍南和明礼的眼中，事情却和眼前的全然不同。

　　角落的大家伙在见到狄尼的下一瞬，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笨拙地起身，蹲在他面前。
　　看见狄尼哭泣，他开始手足无措，抬起手要去接住狄尼落下的泪水，却只能任由滚烫的泪水穿过掌心。

　　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眼前难过的男人。

　　慢慢凑过去，小心地贴了贴狄尼的脸，随后躺在尸体上，黑影和维斯顿的身体重合，好像狄尼正在抱着他，他也伸出手，回抱了狄尼。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归于静默，狄尼声音嘶哑：“维斯顿为什么会这样？”

　　苍南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将这片空间内的沉重一并吐出：“我不是专业探查人员，先前私自查看一番，并未在他身上发现伤口，他有什么疾病么？”

　　狄尼脊背弯曲，摇了摇头。

　　明礼适时开口：“他很久没有睡过觉了，他是猝死的。”

　　苍南看了眼明礼。

　　明礼指着维斯顿：“刚刚他自己说的。”

　　苍南默了下，转述道：“据我观察，他很久没有睡过觉，也许是猝死。”

　　狄尼身体无声地颤抖着。

　　猝死……
　　竟然是这么突然的死因么……
　　他不想相信，心头觉得无比荒谬。
　　他不愿相信，似乎只要不信，维斯顿就没有死……

　　但怀里的人好冷，冷得他不敢碰，冷得他只是抱了这么一会儿，感觉自己都要冻僵了，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维斯顿会觉得冷吗？

　　他独自一人躺在这里的时候，会觉得冷吗？

　　他死前那段时间里，会怨狄尼没有来找他吗？

　　狄尼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良久，狄尼扶起维斯顿，慢慢为维斯顿穿上那件早已发皱发旧的宽大外袍。
　　外袍是狄尼的，对维斯顿来说实在太大了，穿在他瘦削的身上晃晃荡荡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

　　他细致地替他拢好帽檐，遮住维斯顿的脸。
　　维斯顿不喜欢别人看他的脸。

　　狄尼抱起他，走到一旁拿起工具，走到门口，想要将地上的包捡起来。

　　苍南适时伸出手，帮他拎起来。

　　狄尼麻木地对他点了点头，随后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走着走着，狄尼忽然笑了，眼眶的泪随着笑掉下来：“早知道听你的就好了，早早换上假肢，这样也不至于让你在我怀里的时候，还这么颠簸……”

　　眼泪无声掉在维斯顿宽大的外袍上，洇开一片深色，比这今晚的夜更深更沉。

　　他的脚步声一轻一重，背仿佛弯了，但再看，却是分外挺，手臂稳稳地抱着维斯顿。

　　他哽咽道：“你说你要来找我，我等了你几天，茶都煮了几遍，怎么你就是不来找我，我想你太不守信，每次都食言……

　　我想，要是我见到你，肯定要斥责你，不让你喝我的茶，不让你进我的店……

　　你却是狠心，竟然再也不想来见我，不想喝我的茶，不想进我的店。
　　你怎么能这样呢……
　　你怎么总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