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15章 ...
-
马车碾过崎岖的土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淮月坐在马车上，为避免他人看出她是女儿身，出发前夕，她特地找宇文函要了一套男装。
南下的路上，他们行装简便，考虑到李淮月女儿家的身份，宇文函雇了一辆马车。此次南下随行不过二十余人，但各个都是宇文函手下的精兵悍将，此次出行十分低调，为避免打草惊蛇都是走的山路，就连夜晚休息也都是在外面度过。好在南面气候没有北面那么四季分明，即使夜宿山间，倒也受的住。
一路上，宇文函恪守着作为护卫和“监视者”的本分，对李淮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疏离。他话极少，只在必要时就路线、宿营等事宜进行简短的禀报或询问。他的沉默并非冷漠，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谨慎和职业习惯。李淮月也曾试图旁敲侧击，想了解更多关于北境王庭的最新动向，但宇文函的回答总是滴水不漏，要么是“属下不知”，要么是“殿下自有安排”，让她无从下手。
这种沉默反而让李淮月更加警惕。此行，名为寻旧部，实则必然另有深意，或许是试探她对旧部的掌控力，或许是观察沈奚兄妹的价值。但无论如何，见到沈奚和沈菱两兄妹的渴望压倒了一切顾虑。
“前面就是清乂村。根据探得的消息，沈家兄妹就在这个村子落脚。”宇文函递过来一块饼，声音平稳地开口。
李淮月接过饼，大口咬了下去，一想到即将可以见到沈奚和沈菱，数日间赶路的疲惫被一扫而空。
“宇文统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宇文函：“等您休息好了，即刻出发。”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们。
宇文函点点头，下令动身。
这是位于南北交界处的一个小村庄，不过三四十户人家，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里的孩子出门谋生，而他们守着附近山上的荒地，开垦出来，种些良田，勉强度日。
马车在村口停下，为了避免惊扰村民，宇文函下令亲卫们下马等候，只由他和李淮月两人步行进村。
穿过几间歪歪扭扭的茅屋，眼前出现一个用竹篱笆简单围起来的小院。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内烛火通明。
“就是这户。”宇文函声音低沉，与此同时他叩响了木门。
李淮月心跳如鼓，手心因为过于紧张而微微出汗。
不一会，房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娟秀的脸，看到两人时面露疑惑：“……你们是？”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淮月再也压抑不住澎拜的心情，她低声开口，“沈菱，是我。”
沈菱愣了半晌，先是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目光紧紧地锁在她脸上，确定是自己日夜挂心的人后，眼泪随即掉落：“……公主？！”
“是我。”李淮月鼻子发酸，想起前世少女惨死在她眼前，不由一阵心痛。
“快进来！”沈菱擦干眼泪，一边欢喜的拉着她进门，一边对着屋里喊道：“哥，你快来看是谁来了！”
沈奚闻声走出来，在看到李淮月的瞬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但这份惊喜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他的目光立刻越过李淮月，落在了跟在她身后、沉默如山的宇文函身上，他眉头立刻皱起，“公主，这位是？”
宇文函面色如常，拱手道：“在下北境三皇子帐下——宇文函。”
宇文这个姓氏，整个虞国都不陌生，他是北境氏族，祖辈中出了不少能征善战的猛将，为北境开拓疆土立下了赫赫战功。到了宇文函、宇文烁这一代，虽说两兄弟没有他们早亡的父亲那般实力与威望，却也是北境不容小觑的角色。
听到“北境”两个字，沈奚立刻警觉起来，连带着屋内的气氛都凝重了些许。他目光带着一闪而过的杀意。而后他将目光转向李淮月，“公主，您怎么会跟他在一起？是不是他胁迫您？”
这时，沈菱也察觉出了气氛不对，她走过去抓住哥哥的衣角，躲在他身后，偷偷打量着宇文函和李淮月，眼中充满了不安。
李淮月知道，仅凭三言两语无法消除沈奚根深蒂固的戒备。她看了看面无表情、对沈奚的敌意仿佛视若无睹的宇文函，又看了看眼前这对历经磨难、如同惊弓之鸟的兄妹，心中做出了决定。
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沈奚的手臂，缓解凝滞的气氛：“沈奚、沈菱，有些事情，我需要告诉你们。”
宇文函开口：“几位慢聊，我出去等候。”
宇文函适时的离开让李淮月的话没有任何避讳。
他们围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旁，李淮月将沈菱的局促和沈奚的警惕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她亲自拿起桌上的粗陶壶，给沈奚和沈菱各倒了一碗清水，动作自然而郑重。
“沈奚、沈菱，”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也有很多不安。我现在就把我知道的、经历的，都告诉你们。”
她没有隐瞒。从虞国覆灭后，他们兄妹护送其他皇亲宗室避难，再到她和韦氏、李瑾月被掳至北境成了阶下囚，再到在澹台晟府中的处境，她都选择如实相告。她提到了和澹台晟的交易，也提到了她要保护身边人和报仇的决心。
“……我知道，与虎谋皮，危险至极。”李淮月看着沈奚的眼睛，目光坦诚而灼热，“澹台晟绝非善类，他对我，对你们，都必然是利用多于真心。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沈奚沉默地听着，眉头始终紧锁。当听到李淮月在北境的遭遇时，他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眼中怒火燃烧；当听到北境人的名字时，他眼中的寒意几乎能冻死人。
“但是沈奚，”李淮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我没有别的选择。单凭我们几人，在这乱世之中，如同蝼蚁，别说复仇，就连活下去都艰难万分！我需要力量，需要机会。而目前，澹台晟能提供这些。这是一场交易，一场赌博。我用我的自由和未来做赌注，赌一个能手刃仇敌、复我河山的机会！”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沈奚和沈菱，充满了真挚的恳求：“我知道这个决定很冒险，甚至可能万劫不复。我不强求你们跟我一起冒险。如果你们选择留在这里，过平静的生活，我绝不会怪你们，反而会为你们高兴。但是……”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不能让虞国百姓的血白流，我不能让父皇白死，不能对不起虞国千千万万将士的亡魂……我必须走下去！”
最后几句话，李淮月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血泪般的重量。前世的惨剧在她脑海中翻腾，让她眼眶泛红，身体微微颤抖。
沈奚低着头，看着面前那碗清水，水面倒映出他复杂而挣扎的脸庞。他当然恨北境人，恨澹台氏的所有人！让他去为澹台晟效力，哪怕是暂时的、表面的，也让他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愤怒！
此前他一直苦苦打听公主的下落，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带着妹妹躲在这里，却一时也没有忘记过寻找公主。可如今公主就在眼前，她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在他的心上。亡国之痛，刻骨铭心。公主一个弱质女流，尚且能忍辱负重，谋划如此险局，他沈奚，身为虞国将士，身为誓死效忠公主的侍卫，难道就要在这小村落里苟且偷生，眼睁睁看着公主独自一人去面对豺狼虎豹吗？
沈奚深吸口气，忽然站起身，对着李淮月单膝下跪，语气坚定决绝：“公主，沈奚的职责，就是护卫您的周全！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只要您一声令下，沈奚万死不辞！沈奚，愿追随公主！”
沈菱也急忙站起来，跟着哥哥一起跪下，虽然害怕得声音发颤，却依旧坚定地说：“沈菱……沈菱也愿意！公主在哪里，沈菱就在哪里！”
看着跪在面前的兄妹俩，李淮月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急忙上前，亲手将沈奚和沈菱扶起，声音哽咽：“快起来！快起来！”
她知道，沈奚的答应，并非是信任澹台晟，也并非是放下了国仇恩怨，他答应，仅仅是因为相信她李淮月这个人。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在此刻，比任何权势、任何计谋都更让李淮月感到珍贵和充满力量。这是历经生死、跨越了两世都未曾改变的忠诚。
……
平复好情绪后，她起身去开门，宇文函站在门外，高大挺立。
“宇文将军，沈奚和沈菱愿意随我回去。劳烦你安排。”李淮月开口道。
宇文函微微颔首，表情里没有丝毫意外，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是。属下会安排妥当。”他的目光在沈奚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似乎评估着什么，但很快便移开。
简单的收拾之后，沈奚和沈菱便带着为数不多的行李，跟随李淮月和宇文函离开了这个他们躲避了数月的小村落。离开时，沈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间低矮的茅屋和那片给予他们短暂安宁的村子，眼神从复杂逐渐化为一片坚毅。
马车上，气氛有些微妙。沈菱紧紧挨着李淮月坐着，似乎这样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沈奚则选择了靠近车门的位置，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窗外，但身体的姿态却表明他随时关注着车内外的任何风吹草动。宇文函闭眼，保持着沉默。
李淮月知道，信任的建立非一日之功。沈奚对北境对宇文函的敌意，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消失。前路必然凶险，可为了想要保护的人，她不得不在这布满荆棘的道路上，杀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