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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婚后第二年秋末冬初,妻子在医院为我生了个大胖小子,这孩子的出生可谓是承受了诸方期待,老爸在得知是个带把的后脸都笑成了一朵花,抱在怀里就不放了,直把孩子饿得嗷嗷叫才松了手。

      老爸老妈问我有没有决定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眼睛都羡慕红了的胖子凑上来说你是无邪你儿子就叫天真吧,我一巴掌把他拍去一边,想了想,说,就叫吴箴吧,箴言的箴,小名当归。

      众人面面相觑,不太明白为啥会给取这么个古怪的小名,但见我坚持,也就没反对。只有胖子当归当归的念了几遍,才长叹一口气,眼里有了些了然。

      距离闷油瓶离去已经过了两年光景,最初的那年我动用了一切关系去寻找他的下落,无一例外的无功而返,最后终于明白,如果那人不愿,就没人可以找到他。

      其实这事一早我就知道,只是到底觉得不甘,好在心里本也没抱太大希望,这随之而来的失望还是能够承受得起的。见我放弃了寻找,妻子松了口气,她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那么执着的去找一个人,在她眼里就算那人与我有生死之交,但毕竟是两相独立的个体,聚散分离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别说她不懂,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种近乎执拗的念头,到底因何而起。

      胖子这次打算在杭州呆到孩子满月再走,某天晚上我和他一起约着去喝酒,他说天真你还在担心小哥呢?我说是啊怎么可能不担心,胖子就笑,说你把小哥当自家孩子样的紧张呢,他那么大一人会照顾好自己的,搞不好下次回来时还带着他家那口子和小子。

      我没答话,想象了一下胖子所说的可能性,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闷油瓶拖家带口的场景。胖子见我不说话也不在意,喝了口酒自顾自地说小哥那人看着就让人觉得寂寞,那件事之后虽说他的身体也会逐渐老化,但到底比不得我们这种正常的时间流逝,你说要是哪天等我们都去了他又是一个人了该多凄凉,如果那时他能有个一子半女的就好了。

      我转着酒杯怔怔发呆。

      他又说天真啊和你说个不靠谱的事儿,那时候咱三出生入死时我觉得他和你其实挺搭的,看他拼死拼活的护着你,看你为了他急疯了的样子,我就想你俩若是能这样下去也没啥不好的。可是怎么可能你终归是要结婚生子的,小哥他……

      我打断他,说胖子你别说了。

      他看向我,一愣,说天真你怎么哭了?

      我伸手摸摸脸,摸到一手的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是泪流满面,冲胖子勉强扯出个笑来,我说没事,只是,只是心里头有些难过。

      他默不作声的看了我半晌,撇过头去,灌了口酒道你别笑,那笑容看得胖爷我心里头堵得慌,大老爷们有啥好扭捏的,想哭就哭呗,又哭不死人。

      我伏在桌上,将脸埋入臂弯中,咬牙不发出声音,泪水却汹涌没个止尽。

      张起灵。

      张起灵。

      张起灵……

      孩子满周岁时我让他认了胖子和不知在哪流浪的闷油瓶做干爹,平日里有事没事就拿曾经的那些经历当故事说给他听,小孩子不都是图个新鲜刺激,全不知那些故事几乎浓缩了他爹一辈子的血泪史。

      后来他问我说老爸啊你故事里的胖子我知道是胖爹,可是那个闷油瓶呢?是起灵爹爹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被他问住,沉默了好久才说你起灵爹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老爸也在等他回来,说不定你长大后就能见到他。

      儿子一本正经的想了想,严肃的点头说我明白了,起灵爹爹他是离家出走了。

      我哭笑不得。

      有时我们觉得生命短暂,是因为光阴流逝太过安静,无声无息就甩下我们去了远方,连背影都无法捕捉。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

      当归出生好像只是昨天的事,眨眼间就已经成了名光荣的少先队员,我看着他偶尔会恍惚,惊觉那人原来已经离开了那么久,久得连他的面容在我的记忆中都开始变得模糊。每年的大年初一我都会独自一人到那个院子中呆上一天,门锁和屋内薄薄的灰尘总是昭告着除我之外无人前来的信息,连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都毫不留情的被打破,于是久而久之,这渐渐变成了某种纪念。

      屋内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我一件都没动过,除了我和胖子无人知道这院子的存在,每次前来我都会一遍又一遍的将那些器件擦拭的一尘不染,就算那人看不见不明白又如何,我只是想告诉他,我珍惜一切他所给予的。

      十一年……十二年……十三年……二十年。

      当思念已经变成一种习惯,就再也不会觉得难熬,我时常想那人会在天涯的哪个角落,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受冻,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找到关心他照顾他的人,有没有学会不再寂寞,有没有……想念我。

      几年前我开始动笔写信,类似于随笔之类的东西,没有任何中心思想,然后天南海北的寄出去,收件人全部都是“张起灵”。我幻想着也许有朝一日某封信可以恰巧送到他手中,不知他看到时会不会会心一笑,会不会记起在某个地方还有个人一直不曾将他遗忘。

      会不会明白,哪怕全世界都离弃,也有那么一个人一直等待在原地。

      二十一年……二十二年……二十三年……三十年。

      一转眼连儿子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当他带着心爱的女子来到我面前说老爸她就是我想娶的人时,我不得不敬畏时间的力量,它让当年襁褓里的婴儿成长为有所担待的男人,让稚嫩的幼鸟羽翼渐丰直至脱离父母的庇护。

      我觉得欣慰,又有些害怕,时间对每个人都那么公平,只有对那个人温柔而残酷,我不知自己有生之年是否还能见到他,由此而来的惶恐几乎击碎了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

      有时我几乎要怀疑当年所经历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只是一场诡异的梦境,梦醒之后所有的所有都消散无形,而那个淡然的青年其实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的生活中,统统只是我的臆想。

      可是那些因他而起的感动、苦涩、思念、心痛……

      溶骨渗血,又如何让我只把那些当做一场梦?

      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

      六十一甲子,六十一轮回。照着镜子我看着自己的模样,两鬓斑白,脸上写满了岁月风霜。人活得久了难免会生出这样那样的预感,前些年胖子已经去了,我一直以为他那祸害能够活得比我长,但到底是在那动荡的日子里亏了身体,而如今,我依稀觉得自己也大限将至,离开的日子已经不远。

      我想我这辈子算是完满的,家庭圆满妻贤子孝,只除了那人,他是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如果见不到他,我觉得自己搞不好九泉之下都难以瞑目。

      还是说,你早已在地下等我多年?

      这一日我突然想出门走走,我已经许久不曾独自外出,毕竟手脚不太利索,小辈们也不放心。可我真的坚持起来也没人能反对,到了那个院子,我手抖了很久才把门锁打开,一边叹息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一边像以往很多很多年那样,细心地擦拭起那些器皿,一件件、一件件,生怕哪里磕了碰了。

      那之后我又在屋里呆了许久,离去前默然回望,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到这来了。

      离了小院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古董店,小店已经尘封了好几年,儿孙的志向皆不在此,而我也有心无力。人走进去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被照耀成金色的微粒,浮在空气中起起落落,我来回逛了一圈,最后走到后院,当年那人为我做的藤椅还摆放在旧时的位置,我试探的坐上去,心想会不会就此塌了。

      坐在藤椅上乱七八糟的想些事情,渐渐的有些犯困,午后的阳光落在身上舒适的想要叹息,远远的似乎有人往这边走来。我眯起眼,看到那人的披着一身的金色光芒,站在那静静地看我。

      我笑了,我想老天终归是厚待于我。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人,我轻声说:起灵,我一直都在等你回家。

      一直都在,等你回家。

      【完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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