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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邂逅瓜洲渡(一) ...

  •   水溶的话很是凉薄。

      但当黛玉真正踏进巡盐御史府内衙时,也确实有种感觉,但并不是水溶口中所谓的修罗场。因为此时黛玉尚不知父亲遭遇了些什么,然她却绝没想到自己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自己的父亲。

      这是什么感受?

      黛玉站在内衙后堂的抱厦内闭了一下眼:“两位姨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黛玉努力保持平和地看着父亲的两个屋里人,陈姨娘和辛姨娘。两个人都面有戚戚,只是陈姨娘忧伤中带些恐慌,而辛姨娘凄然中却有半数的焦急。

      黛玉的心便一沉——她已预感到林府出了事,从一踏进这里开始,或者说,还要更早一些,从秦可卿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就有了。略一思忖,黛玉先请陈姨娘回房歇息,只让辛姨娘留下。

      说起来黛玉自小就和辛姨娘亲近,黛玉对这个由母亲亲自将之收于父亲房内的姨娘很有好感,她几乎相当于自己的半个母亲。黛玉也清楚她在母亲身边的份量,她就好比凤姐身边的平儿、贾母身边的鸳鸯,且她本来就是母亲自贾府带过来的,印象中她从不象另几个姨娘一样事儿多的不行,从来有事说事,遇到别人有事相求也是能帮的就帮。黛玉打小就认为品行和出身没有关系。

      “姨娘,请你告诉我,家里到底出什么事了?”黛玉缓缓问。

      “老爷确实病重,”辛姨娘估计早就想说:“也不瞒姑娘,给荣府的信也不是出自老爷的手笔。就在几天前,老爷被巡府大人请去品茶,自那日就再无音信了。”

      辛姨娘悲伤的看着黛玉:“没人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老爷从来不说,只知道这半年来老爷公务加倍的繁忙,回到府内神色也常不郁。还是文先生设法打听了,才知道老爷是被人参了。我们在里面,只有着急的份儿,问了文先生,文先生建议向京里舅老爷求助,我便烦他给荣府去信。想着无论如何老太太和两位舅老爷会做些措施,他们怎么也不会看着林家坐以待毙。毕竟谁都知道老爷是荣府的姑爷。”

      黛玉听到这里咬了一下唇,辛姨娘不知道,她这几年却是看的清清楚楚,林府出事,若真的无可挽回,宁、荣二府或许会选择明哲保身,但绝不会连尝试也不尝试一下。毕竟林府出事,即使不会撼动贾府的根本,于面子上也不好看。何况还是至亲?只是此次并没听舅舅说些什么,就连让贾琏跟着来,也是贾母的意思。

      于是黛玉沉声问:“既想贾府相助,姨娘信中何不言明?”

      “言明?自半年前起,林府的来往书信就不能随意传递了,也就是给荣府,那边圣眷正隆,好歹那些大人们还看些面子,只是也只能如此了。”辛姨娘垂泪道:“本以为那边儿会听到些风声。”

      黛玉苦笑,半晌也只说了一句:“辛姨娘太高看贾府了。”又想了一想,怪不得管家白成见到贾琏笑成那样。当时还觉得奇怪,原来是将贾琏当成救星了。又一想,就是贾府知道又如何,荣府近年来,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年轻一辈儿当中,也就贾琏象一回事儿了。只是靠不靠得上贾府再说,当前又当如何呢……

      黛玉这里深锁愁眉。而巡府张知正堂上又是一种情形。

      水溶几人比黛玉更早一步到了扬州,此时水溶正看似随意地翻看着关于弹劾两淮盐政的卷宗:“张大人,其实,抛开林如海极有可能收受盐商贿赂、许诺官盐私卖之事不谈,他的政绩倒也可观,只是听闻张、林两家交情不匪,张大人此前就没听到一些风声?如何不对他规劝一二?”

      张知陪笑:“王爷明见,下官是个愚钝人,林大人却是自诩风流的雅客,我们二人并无深交。再说了,林大人那人,虽说看着风雅温和,其实相当固执。”边说边看水溶脸色,见他虽面上饶有兴趣,唇畔却勾着一抹意味儿不明的笑,便连忙顿住。

      谁知,“哦?原来京城风传的二位大人因政见不同而有所嫌隙,是真的啊。”水溶凉凉道。

      张知一惊,张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才明白,眼前的少年不声不响给自己下了个套儿。张知一急,顿觉后背一层汗浮了上来。

      水溶却不紧不慢将卷宗合住:“不过大人说的也是,固执的人是惹人厌烦。”此次张知是一句话也不敢再接,水溶玩味儿的看了会儿他坐立难安的样子,终于缓缓起身:“本王刚来,大人不必陪着了。”

      张知忙站起来,走出正堂,风一吹,这才发现,大冷的天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

      里面水溶缓缓站起身,出了回子神,方示意跟的人收好卷宗,因问:“螭世子他们呢?”

      跟的人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着怎么回答。

      水溶刚要开口斥责,梅清和自外面转进来,笑答:“螭世子见王爷和张大人谈事情,他们去望月阁看那位巡盐御史林大人了。”

      水溶一皱眉:“他胡闹,你怎么也不拦着些?”

      梅清和又笑一下:“我和螭世子不熟。再者说了,王爷您一定记得,当时螭世子看那位林姑娘的眼神……我想了想,还是别碰钉子了。”

      水溶抬目:“你也看出来了?其实他才多大……”水溶说了半截儿忽然顿住:“不过据我所知,穆螭并不是容易动感情的人。”

      梅清和倒不知道水溶为何说出这句,以为只是对那位螭世子单纯的担心,毕竟人家二位是嫡亲的姑表兄弟。便笑笑又加一句:“王爷也不必担心,不是还有若兰跟着的吗?”

      水溶却看他一眼:“担什么心?其实清和你也是知道的,林如海的罪名不过莫须有,除非他亲口承认些什么。可他既然能耗了两个月之久,”忽然缓缓一笑:“我倒忘了,如今说不定了,他女儿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梅清和也象想到什么,即问:“王爷是说,别人或许会拿他女儿做威胁?”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实在想不出林如海既能抗的了这么多天,在这节骨眼上怎么会做这等蠢事,除非……”水溶看着窗外顿了一下,话语更加缓慢而低沉:“除非是旁人有意这么做。”

      梅清和吃了一惊,他不是个糊涂人,越想水溶的话越有道理,刚要再说些什么,水溶却向他一笑:“不说这些了,我来扬州,可不是只为了这些没趣的事儿。几天后是我外祖母的寿辰,寿礼虽是早办好的,总是来扬州一趟,也想到处逛逛玩玩,顺便买些风土特产带过去,清和你陪我一起去吧。”

      梅清和本身就是个爱玩儿的人,闻言兴趣立即被勾了上来,一时不及细想:“干脆就我们两个?”

      水溶想了一下点头:“好,就依你。”

      扬州城其实是个很有意境的地方,即时水溶等人来的时候不对,大冬天的虽说十分清冷,仔细体会比京城还是要稍微暖和一点儿。水溶两人都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因是第一次没带跟的人出门儿,又是在异地他乡,自信没人能使破身份儿,再加上好费劲甩脱了家里人的管束,兴趣反倒多了些。两人斥退跟着的人,只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出来了。

      只是梅清和很快发现,水溶口中的玩儿和自己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他先不逛风景名胜,竟往扬州城最繁华的街市走去,及等听到水溶看似无意的问店中人一些问题时,梅清和才知道,水溶的行径,只能称作是私访。他在查官盐到底有没有被私卖,有的话到了什么地步。

      不过进展明显不顺利,梅清和冷眼旁观,很快发现是两人本身的缘故,也许水溶自认为穿着已够普通,但在旁人眼里呢?梅清和看了一眼水溶,一直缀在发上的青玉是被拿下来了,换成绑束的发帛,可那发帛的绣工,一看就不是出自普通人的手艺。腰封也是,虽不是原来镶着翠玉流苏的,可上面的搭扣,依旧是民间找不出来的。即使自己,梅清和低头,袍子边袖口上的花纹也不是一般的别致。但这些都是其次,主要是水溶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几乎毫无掩饰地自其周身上下流渲出来。

      梅清和便叹:这就难怪别人躲躲闪闪的了。

      但也并不是全无收获,当从一家明显是新开的中等商铺出来时,水溶面上若有似无露出了一抹笑意。梅清和看的明白,遂有意自言自语道:“官盐不许私卖,可是官商紧张个什么劲儿。”

      水溶便淡淡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四个字:“欲盖迷障。”

      随后两人真个去玩儿了,扬州城是有名的水乡,梅清和提议去 “瘦西湖。”水溶则嫌瘦西湖人工穿凿的痕迹过多,因说:不若去瓜洲古渡,随不及瘦西湖有名,但既有陆放翁“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一说,还是值得一观的吧。

      梅清和即点头同意。他的身份儿其实很微妙,说他跟着水溶不若说是护着水溶更为确切,即便水溶待他如嫡亲兄弟一般。梅清和清楚地知道,水溶若有个什么,不只是他,只怕整个梅家也会被折进去。梅清和想:说是渡口,其实更是游人墨客常去游历的地方,时下眼看就是年节,还有谁会去?很有可能就他们两个。那样闪失什么的即使有也会降到最低。

      梅清和是这样想的。只是,梅清和若知道会在这里碰到影响他一生的事,拼着惹水溶不高兴,他也会斩钉截铁地拒绝掉。许多个日夜后梅清和这样想,即使那不是他真正的心意。

      可是,事情就是发生了,梅清和那时尚不明白,其实一切都是——命运。

      因为那里,并不是他们两个想像的那样空无一人,这样也并不算什么,毕竟渡口不属于任一个人,若水溶表明身份则又另一样,王府的仪仗本来就有清人净街的权力。

      意外在,当水溶二人所雇佣的马车由一条自南向北的古甬道穿过来时,另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几乎在同一时辰自相反方向停在了这里。不是一辆,紧跟其后的还有一辆油壁车。

      水溶揭帘儿下来时便看了一眼,实在是他想不到有谁会和自己这个外地人一样对这个偏僻荒凉几近废弃的渡口有兴趣。

      接着,他看到了几个人,油壁车里的人先下,下来的人在水溶看来并不多,除了赶车的,尚有两个婆子和几个丫头,其中两个紧走两步,走到前面的车前,一个先将一个脚踏放在地上,接着伸手揭起车帘儿,另一个则将手伸进车内,很快就有一个斜云髻清水裙、披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鹤氅的少女扶着丫头的肩走了出来。

      许是赶巧,水溶的眼睛恰恰和那个少女的对上,大约她也惊讶于这里有旁人,明显怔了一下,不过她的反应很快,一眼瞥过即将视线放至别处——是另一个少女,正打另一侧扶着丫头的肩步下车来。

      这里水溶亦缓缓的将视线转往一旁,被这个眼睛似含露般的少女一盯,他忽然有些后悔,不该来这里。以至于他忽视了梅清和的表情。梅清和其实是一个很谨慎细致的人,水溶一向对他很放心,交待给他的事一般都会解决的圆圆满满,但是这次,梅清和脸色明显失去了往日的从容。

      梅清和好象才发现,自己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至于水溶,梅清和看他一眼,根本就不用问。不管官家还是民间不成文的规定,什么时候都是身份儿低的人出银子。何况,梅清和警醒的觉察出:此时水溶给人一种心情很不好的感觉。

      但当下梅清和顾不得想这里面的缘由,车钱如何解决已让他十分棘手,看了看车夫逐渐变的难看的嘴脸,梅清和几乎是硬着头皮向他施了一礼:“老丈……”。

      “爷,如果是想赊车钱,请免开尊口。”车夫大约五旬左右,可能是出于气愤,声音极高:“从太平坊至瓜洲渡,小半个时辰的路途,不过十几文钱。”又上下打量水溶梅清和,后面的话虽没有往下说,但脸上明显就写着:穿成这样的,就算不是王孙公子,也是有钱家的读书人,真可惜了这好看的相貌。

      梅清和脸一下子烧了起来,说实话他平时打赏下人,哪次不是几百钱几百钱的打发,可如今,难道真应了那句话,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梅清和想了想,无奈的自颈上解下寄名锁,见状水溶的眉往上挑了挑——恰在此时:“且慢。”一个好听的声音在他们的身边响起。

      水溶抬眸,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一个穿碧衣长相极为秀美的女孩子含笑站在那里,她的手上,用帕子托着几块儿碎银子和一串铜钱:“若不嫌弃,这些银子借于二位爷渡难。”

      她的声音,在梅清和耳内无疑于天簌之音,梅清和感激之下刚要道谢。女孩子又笑:“莫谢我,是我们姑娘的意思。”话毕将银子连手帕一起递至梅清和手内,然后又附一笑方转身而去,竟是去赶前面的人。梅清和这才发现,前面不远处一众人正伴着两个少女拾级而上。那里矗立着一座重檐立柱的八角亭,而亭内,是一块儿印迹斑勃的石碑。

      梅清和便回身看着水溶:“送银子的女孩儿,我总瞧着有些面熟,只是不知在哪里见过。”水溶却只看了看他,并未答言。

      梅清和也不以为意,又道:这个亭子,是不是就是沉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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