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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集 释(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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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司刚刚开完会,捏捏酸痛的左肩,落枕了吧,王瑛想。把车开出了写字楼的停车场,跑到北京举世闻名的“马路停车场”上龟速移动。打开了广播,恰巧一首歌播毕,即时播出最新消息:曾入围奥斯卡最佳导演的金山导演在西班牙参加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的时候车祸,车上一死四伤,导演本人重伤昏迷……
听到这里,王瑛的心中咯噔一下,老天爷,你就这么折磨小徽吗?她知道,越是妖孽横行的地方,越迷信。在给庄子维去了电话后,赶快联系合作的几家媒体做好稿件。看着前面停滞的大片车辆,她第一次觉得,北京的路堵得让人无所适从。
虽然后来媒体上的新闻没有负面,只是豆腐干大小的“新片女主角刘铭徽关心导演安危”之类的新闻。不过微薄上和一些公共论坛上,依然有一些其他女星的粉丝和“中立马甲”联合起来冷嘲热讽,将事件归咎于刘铭徽的衰运。甚至某曾和金山导演合作过的女演员都在博客上感慨:“可怜的导演被带衰了。”某著名命理大师在当晚的一期节目中预测当红女星的未来,却给出刘铭徽五星的最高预测。忙得主持人一直大汗解释大师并不认识圈内女星,而那命理大师的言之凿凿次日即被网友抨击“骗子”。
尽管没有危及生命,但由于需要长期休养以及种种可说和不可说的原因,金山工作室宣布《半生缘》重拍计划流产。这样直接导致刘铭徽已经排好的下半年至次年年初的档期完全空了出来,她和公司沟通了一下,告诉王瑛和庄总自己考虑暂停一下事业。
一周后的下午,刘铭徽赶到了江南地区的某家寺院。
原本敦珠还是十分担心她,虽说刘铭徽表现的很平静淡定,理智客观。心意相通,他怎么不知道她心底的不甘和委屈?前几日接到赵月华给她的电话,邀她来寒山寺(作者编的,不是苏州那个)小住一段时间。舍不得的敦珠也想到,与其让她在家里无所事事呆着,倒不如去散散心也好。况且如今铺天盖地的票房毒药称号和游击作战的水军不停翻去年的“历史问题”,已经避无可避了,庄总和王瑛一边在遏制一边在考虑她日后的发展该怎么办?何必再让她反复对这些事情加深印象?
而且他与月华姐在北京吃过几次饭,一个聪慧睿智的女人,他总觉得她那双依然很美的眼睛真的有月亮的光华。刘铭徽也曾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是小人无数贵人也无数。
到了之后,赵月华在礼佛,刘铭徽被安排在了她住的隔壁。没有带笔记本或者XPAD平板电脑,关掉手机,难得方内之人在这方外之地清静清静。翻开架子上的几本书,当做打发时间,刘铭徽看了起来。
刚刚抵达的时候,她还没有发现,心里只是想着和月华姐聊聊,也权当散心。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心终于静了下来,一本《金刚经》看完,她觉得周身都放松了。倦意袭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模糊中,耳边听到了一个女人在念着什么: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一向最受不了经文的刘铭徽在这半梦半醒之间倒是静静地听着,好像全都记住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记住。直到梵声已经远去,有人给自己披衣服的时候才醒了过来。
“啊,月华姐。”
“睡的香吗?”未施脂粉的赵月华皱纹明显了一些,整个人却显得更有风韵。
刘铭徽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明明做梦了,却睡的无比踏实,醒来后没有任何违和感,反而很精神。一看表“哇,都十一点了。”
赵月华笑了笑,“你现在是不困了。”
“恩……”刘铭徽点点头,好像把最近时常半夜醒来的觉都补回来了似的。有这么神么?
“你倒也老实,”赵月华说,“我们去湖心的凉亭坐坐吧。”
“不会打扰吗?”
“打扰谁?现在只有你和我而已啊。”
湖心亭——
月亮今夜显得更外的大,又极为明亮,如镜的湖中的那个月亮也如是。霜花撒到满园,撒到人身上,倒是格外地清爽。
“小徽,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过来吗?”赵月华微微笑道。
“月华姐怕我想不开吧?来开导我?”
赵月华笑而不语。
挠挠头,刘铭徽问:“不是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曾说过,你不否认名利的重要性,但名利不是你的目的,是艺术,是吗?”
“额……”刘铭徽有点不好意思,“当时太幼稚了,随口说说。”
“那么艺术又是什么呢?”
“艺和术?”刘铭徽有点不好意思,“我这是随性说的,拆字解词,很狡猾吧,哈哈。”
“你说的没错,”赵月华微笑着点点头,“其实,我们表演的外在形态终究只是一个术字。”
“您是让我用心去悟‘艺’这个字?”
“你脑筋太快了,‘术’可以悟,‘艺’悟轻易不得,否则只会走火入魔。”
“可……”
“你是想说,理论上或者思想上没有错,却没有实际作用?”
“我是觉得,自己以前太理想化,吃了亏开始学得现实点。”
“是啊,大家都是这样,梦想和光阴就这样一点一点被现实蚕食掉,最后不是安于现状地随波逐流就是愤世嫉俗地偏执狭隘。”
“那么,为什么不利用现实来完成梦想?”
看着刘铭徽眼中的星星之火,赵月华满意地笑了,却依然说,“哪有那么容易?”
“不容易,不代表不可能嘛~”
“是啊,不代表不可能。”赵月华起身走到凉亭旁边,沐浴着天上洒落下来的银色光辉。
刘铭徽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她,宛如月光女神一样。
赵月华的父亲是台湾人,母亲是四川人。在她起步的时候,台湾政治形态正是最排外的时候。从广告模特做起,在连续剧里跑龙套到一两句词的小角色再到让她金钟奖封后名扬大江南北的连续剧《最后的礼物》,以及后面金马奖、金像奖、金鸡百花奖四奖均各自两次封后,她被称为是“台湾娱乐界百科全书”“台湾女星的标杆”。然而,事业的成功掩盖不了婚姻的失败,在一次被丈夫习惯性家暴到遍体鳞伤之后,她决心离婚并再也没踏入这座围城。
“你在想什么?”赵月华回头微笑道。
“在想,月华姐,你的事业也可谓是几次大起大落,但我从未在媒体上见到你软弱过。”
“是女人,都有软弱的一面,”赵月华回忆似的出神了几秒,接着说,“我那时觉得,不想贩卖自己的悲惨。有点傻,和你一样。”
“我倒不觉得,”刘铭徽站起身走到赵月华身旁,看着湖中和天空成双的明月,“有的影迷在网络上对我‘不争气’感到失望,认为我应该利用这个来博取同情。不仅是我的自尊不允许,而且事实上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事业和经历的起伏本身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恰恰也正是因为这样,从没嚷嚷着‘没人了解’‘没人可怜’的你,却赢得了另一些观众的尊重。”
“是啊,我也没想到,”刘铭徽耸耸肩,“这样也有人说我是故作坚强,无所谓。我是受不了吃了点苦就东怪西怪的人,都是别人的错自己最无辜,真是没出息。”
“那么,你有没有想自己后面怎么走呢?”
“……”沉吟片刻,刘铭徽不是没想,但是她前段时间并不知道怎么做才更好,现在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既然‘无片可拍’,同时也是我的机遇,可以跳出这个环境去。我想到国外去游学,成名之后,工作、玩乐交织填满了生活,很充实,自己却也越来越觉得不扎实。”吐吐舌头,“也许人家会觉得,我这也是经营的一部分吧。当然,这也是,只是对经营的截图和经营的内容,我与那些人的概念不同。”
摸摸她的头,赵月华慈祥地笑道,“你心里有了谱就好,看你又困了,好好休息吧。”
回到房间时,刘铭徽记得已经快三点了,后来曚曚昽昽觉得睡了好久,再醒来时,竟然还不到四点半。
总觉得自己睡的好浅,身心却没有半分困倦,穿上衣服,想出去转转吧?可又怕自己半夜出没被当成午夜凶铃,算了,还是看看书好了。
过了一小会,叩叩叩的敲门声。
“谁?”刘铭徽边开门边说道,一看是昨日给和赵月华讲经的释明,“啊,您好,您有事吗?”
“刘施主,我猜想您已醒来。有个地方有必要请您去看看。”
“额?什么地方?”刘铭徽汗,这黑灯瞎火的。
释明没再废话,转身离开,刘铭徽披上外衣跟在后面。
出了后院,刘铭徽见释明在一座不高的山脚停下,那里有个洞,洞口旁奇形怪状的石头,在夜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悚然。心想,不是让我在这里修炼成精吧?
“大师,这是……”
“这,是无底洞。”
“无底洞?”好耳熟?不知哪个电视剧还是电影里看到过?额,不是什么抢唐僧的那个灵山老鼠精的洞府吗?
“看你的气色,我知道,想必多有不顺。赵施主请我点化你,我想,现在的你也根本坐不下来真正的参禅吧?”
“……”刘铭徽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太浮躁了吗?”
“未必,不坐禅论经不代表浮躁,看你周身的气场……已属难得,”释明展颜一笑,“对于入世之人,什么年龄就该做这个年龄的事情,是没有错的。何况我引你来就是教你速成之法。”
“速成……”满头N层黑线的她汗道,“没听说过这还有速成的法。”
“说是速成,也是修炼已购,就和作化学实验一样,这只是催化剂而已,对于你来说”释明一指洞口,“这里就是。”
“……您不是真让我练什么神功吧?”
释明没有回答她,继续说道,“此洞深无底,相传当中有十七狱中的所有试炼。”
“不是十八层吗?那第十八狱的试炼呢?”
“没有人知道。”
“为什么?”释明白天那么温润的笑容,她此刻却觉得有些寒意。
“因为,”释明顿了一顿,“没人能够从无底洞中出来,一切都只是传说。”
您耍我啊,刘铭徽倒,“那您是让我?”
“进去看看,那里就是一个宇宙,如果你能够顺利出来,我想你会明白很多。”
如果我出不来了,咋办?刘铭徽突然说道,“等等……您这说辞怎么这么耳熟,是在哪里听人说过还是哪本书上有过?”
怎么突然想不起来了?山周氤氲的雾气令她的记忆模糊起来,释明的身影模糊起来,只感到这个世界只剩下迷茫、寒意和那个黑洞洞的洞口。洞口好像是一个野兽的张开的血盆大口,静静等待猎物地自投罗网。
“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释明的声音越来越远……
“诶,大师……”周遭静了下来,释明早已不在。真真正正第一次,刘铭徽觉得安静是如此地恐怖。
洞内隐隐地传来了什么声音?是吼叫?咆哮?撕咬?哭泣?癫狂?和心中的什么在呼应着。
汗毛竖了起来,她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在吹气,耳边似乎有谁在低语。
甩甩头,“有什么,有什么不能面对。”径直走进那可怖的洞中,还未前进几部,脚下一滑,坐到了地上,并顺着惯性滑了下去……原来,这个洞内是弧线向下的,洞壁圆润,刘铭徽闭着眼避在下滑的过程中,虽然很快,但仿佛重新经历了自己这一世,心在一人宽的山洞中暖了起来。本吓得跳到嗓子眼的心也平复了一些……等她稳稳停住的时候,刘铭徽才看清,这里是整座寒山后山的一角,而且奇花异草煞是美丽。大口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平复下骤跳的心。这时她却发现,释明早已微笑着在看着她。
“大师……”
“有什么感受?”其实不问,刘铭徽的扫去晦气、红润起来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起初,吓了一跳,后来觉得,好像重新再母亲的胎中孕育而出。”不,更像是心中有了片阳光。也不,像是真正地在“生命”的托举下,再次诞生。
“你知道么,这无底洞,又叫做舍身洞。入洞口怪石丛生,出洞口却是天堂。你已舍得己身,算是再世为人了。”
若是之前,她会想,又是什么典故的所在吗?很耳熟的样子。可切身经历之后,她已没有这些杂念,而是体会着重生般的悸动。
释明看着若有所思的刘铭徽,点点头道,“别的已不用再多言,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