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霞碎篇《余烬词》 ...

  •   窗棂透进的晨光,细碎地铺在宁穆子疲惫的脸上。他趴在床边,手里还攥着那块未燃尽的艾草,眉头紧蹙,像是在梦里也担忧着什么。炉上的药罐“咕嘟咕嘟”响着,清苦的药香弥漫了整个屋子。
      高熙然睁开眼,盯着房梁上蛛网的纹路看了许久。
      手腕上的黑色碎片早已隐入皮肤,只留下一点淡淡的凉意。那不是梦。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寻常的梦魇——那是某种警示,是融入体内的妖骸碎片,与她残存的灵力、与此刻深处清溪村这个事实,共同织就的一场血淋淋的预言。
      她缓缓坐起身,骨头发出细微的“咔哒”声,浑身像散了架又强行拼凑起来。宁穆子被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看到她坐起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跳起来:“阿然姐!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他手忙脚乱地去试她额头的温度,又慌慌张张地去盛药,“你昏了三天了!吓死我了!快,先把药喝了,我加了甘草,不苦的……”
      少年絮絮叨叨的声音,像一股温热的暖流,试图驱散她眼底的冰寒。他端来药碗,小心翼翼地吹着,勺子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高熙然接过碗,一饮而尽。药很苦,苦得舌根发麻,她却毫无知觉。
      “穆子。”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我昏着的时候,有没有人……到村里打听过什么?”
      宁穆子一怔,摇摇头:“没有啊。这几天村里都很太平。哦,前天有个货郎路过,想换点草药,王大娘换了些鸡蛋给他,没打听什么。”
      高熙然的心稍稍落下一分,随即又提得更高。没有动静,才是最大的危险。那些人不来,或许只是在等她“自投罗网”,或许是在布置更周密的天罗地网。那个梦境里的火光与杀戮,未必不会成真。
      她不能等了。
      “帮我拿纸笔来。”她掀开被子,扶着床沿站起,双腿虚软,几乎站立不稳,却强撑着走到桌边。
      宁穆子担忧地看着她,还是去隔壁吴老大夫那里借来了笔墨纸砚——村里只有行医的吴老需要用这些。
      纸是粗糙的黄麻纸,笔是秃了半截的毛笔,墨也带着杂质的臭味。高熙然却毫不在意。她提起笔,笔尖悬在纸上,微微颤抖。眼前又闪过那片染血的山林,闪过弟弟最后的口型,闪过沈修圆睁的眼。
      胸中那股憋了太久的、混杂着血泪、悔恨与无边戾气的洪流,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不是尖叫,不是嘶吼,而是顺着笔尖,一字一句,洇染在粗粝的纸面上。
      笔落,墨迹蜿蜒,仿佛淌出的不是墨,而是心头未干的血。
      【声声慢·烬余】
      风凄路渺,血溅林深,孤魂漫逐昏晓。断刃残弓,犹带旧时腥潦。山坳月沉影乱,记当时、手足相抱。恨未护,任寒锋穿骨,泪凝霜早。
      四野尸横狼藉,妖鳞裂、青锋怎敌狂啸?梦醒归来,唯有血痕难扫。清溪故园依旧,却空余、病骨僵倒。谁解我,这千重恨、寸寸化槁。
      最后一笔落下,力透纸背,几乎将纸张划破。高熙然扔开笔,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那首词,像把她最后的力气也抽干了,也把她心底最隐秘的伤口,血淋淋地剖开,晾晒在这陌生的晨光里。
      宁穆子虽然识字不多,但那词中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与戾气,还是让他心头一窒,鼻子发酸。他看着高熙然单薄颤抖的背影,犹豫着,小声问:“阿然姐……这词……是写给谁的?”
      高熙然没有回答。她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字迹,那些黑色的墨痕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变成弟弟的脸,变成沈修的脸,变成暗卫狰狞的笑,变成清溪村冲天的大火。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烧了吧。”
      “啊?”
      “把它烧了。”高熙然重复,语气不容置疑,“连同这个,一起。”她从贴身处取出那个冰冷的铁盒,放在桌上。
      铁盒依旧锈迹斑斑,入手冰凉。但此刻,在日光下,能隐约看到盒盖边缘,似乎有些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寻常锈蚀的纹路。
      宁穆子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点头,小心地拿起那张墨迹未干的词纸,又看了看那铁盒:“这个也烧?”
      高熙然摇头:“不,这个不能烧。你去找吴老大夫,问他借些蜂蜡和桐油,再找些干净结实的油布。”
      她心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父王留下此物,必有深意。沈修的血书、铁盒的异状、妖骸碎片的警示,还有那个指向不明的梦境……这些碎片背后,一定有一条她尚未理清的线。在弄清真相之前,在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她必须把可能引来灾祸的东西,妥善藏好。
      宁穆子应声去了。很快,他带着蜂蜡、桐油和油布回来,还带来了吴老大夫关切的询问。
      高熙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谢过宁穆子,将他支去照看药炉。她关上门,回到桌边。
      她先是将桐油与融化的蜂蜡混合,仔细涂抹在铁盒的每一个缝隙,将其彻底密封,隔绝空气与可能的窥探。然后,用油布一层层包裹,再用麻绳捆扎结实。最后,她咬破指尖,挤出几滴血,混合着残存的微弱灵力,在油布最外层,画下一个极其简陋、却源自《玄机策》的隐匿符纹。
      做完这一切,她已是汗湿重衣,虚脱地靠在椅子上。
      “阿然姐,你怎么了?”宁穆子熬好新的药进来,看到她脸色,吓了一跳。
      “没事。”高熙然摆摆手,将包裹好的铁盒递给他,“穆子,这个,还有我写的那张纸,你帮我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你知道、绝对安全的地方。记住,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包括王大娘和李大叔。”
      宁穆子接过那沉甸甸、又有些怪异的包裹,感受到上面残留的一丝冰凉和血腥气,心里莫名一紧。他看着高熙然肃然凝重的眼神,重重地点头:“我明白了,阿然姐。你放心,我一定藏好!”
      少年抱着包裹出去了,步伐坚定。高熙然知道,这孩子虽然单纯,却极重承诺。
      她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身体依旧疲惫虚弱,但心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芜。那首《烬余》,像是一次彻底的祭奠与告别。祭奠死去的亲人,告别软弱逃避的自己。
      “父王,母后,明儿,沈先生……”她在心里默念,“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守正……活下去……”
      父王的教诲,母后的遗言,此刻在她心中有了新的分量。活下去,不是为了苟延残喘,而是为了揭开真相,讨还血债!守正,不是墨守成规,而是要在血污与泥泞中,守住复仇的决心,守住不让更多无辜者因她而死的底线!
      清溪村不能久留。但离开之前,她必须恢复力量,哪怕只是一部分。
      锁仙散的余毒未清,妖骸碎片的力量更是双刃剑,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但她没有时间慢慢来了。
      她开始尝试,在宁穆子外出采药或忙碌时,按照《玄机策》中的法门,结合慕先生那日传授的养气口诀,极其缓慢、谨慎地引导体内残存的灵力,试图冲刷、消融经脉中淤塞的毒性与妖气。过程痛苦不堪,如同钝刀刮骨,每一次尝试都让她冷汗淋漓,几近虚脱。
      同时,她也开始仔细观察、记忆清溪村周围的地形。后山的岩洞,溪流下游的芦苇荡,村外废弃的土地庙……哪些地方可以藏身,哪些路径可以快速撤离,她都在心中默默绘制成图。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地过去了几日。
      这天傍晚,宁穆子兴冲冲地跑回来,手里捧着一把新采的、还带着露珠的草药:“阿然姐!你看!我在后山背阴处找到的‘七星莲’!吴老说这药对你的内伤有奇效,就是特别难找!我找了好几天呢!”
      少年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眼神亮晶晶的,仿佛找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高熙然看着他被荆棘划破的手背和沾满泥土的裤脚,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被狠狠拨动了一下。酸楚与暖意交织着涌上来。
      她接过那把还带着泥土清香的草药,指尖拂过柔嫩的花瓣,轻声道:“谢谢你,穆子。”
      霞碎篇(最早时间线)完。
      对应下一章节《旧梦迭起》
      回忆已经结束,接下来的便是高熙然新的命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