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薛寒冰

12、安东最乱的初中（六）

　　班里还有一个同学，虽然和冷俊不能算是好朋友，可冷俊那时很同情他。因为冷俊觉得如果换一个家庭环境，他的命运绝对不会是这样的。
　　他叫陈万利。陈万利家也住在烧鸡大院，他的爸爸曾经是卖烧鸡的。本来80年代初陈万利还小的时候他们家家境还不错，爸爸做生意攒了一些钱。80年代有个词叫“万元户”，陈万利他们家那时就是“万元户”。可后来，不知何时，陈万利的爸爸染上了扎针的恶习，并且成了瘾。他爸爸扎完了针就出去找小姐鬼混，那时还没有什么洗头房练歌房按摩房一类的，所谓的小姐都是住四道桥一带的暗娼。甚至，有的时候他爸就直接把小姐带回到家。陈万利家里做买卖攒下的那点积蓄很快就被他爸爸给败光了。陈万利的妈妈最后把他们家里剩下的所有能卖钱的东西都卖了，然后扔下了陈万利和他爸，带着钱和也是住四道桥一带的本地的一个鸡头（指拉皮条，放“鸡”的）跑去深圳那里□□去了。再也没回来。
　　陈万利的爸爸最后扎针扎得买卖也不做了，成天就靠偷盗混日子。偷东西弄到钱就赶紧去买杜冷丁扎上。陈万利的父亲经常打陈万利，并且逼着陈万利去偷东西，卖钱回来好给他扎针。陈万利就这么从小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靠吃邻居家施舍的剩饭剩菜活着。所以初中时个头就1米78的陈万利实在是很瘦，瘦得象根又长又细的麻竿。
　　陈万利跟冷俊说他整天就一个感觉：“饿！”他说他人生最大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把自己吃成一个胖子。
　　冷俊觉得自己、陈万利还有李想他们三个真可谓是同病相怜。三人中自己还算最幸运的：至少自己身体健康没有任何疾病；至少自己不会吃不饱。不过同情归同情，冷俊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事情按照命运的安排一件件的发生。
　　那天，突然来了几个便衣到教室，出示了一张类似逮捕证一类的证明，然后就把陈万利带走了。陈万利因为盗窃自行车，要被公安局遣送到工读学校由政府进行强制教育。
　　一个事实是：快两年了，陈万利从没有拿班里同学的一分钱、一支笔或是一个本。他身上也从来没有零花钱。可是没有人关心这些，也没有人在乎这些。人们只是按游戏规则办事，没有人在乎事情的真相。所以他们就这样把陈万利带走了。陈万利的人会被带到工读学校，可他的命运呢？会被带到哪里？
　　冷俊再次见到陈万利是在很多年以后，一个他们谁也没想到会在那里相遇的地方。

　　八中真的很乱。至少，不是个可以安静学习的地方。那个曾经用砖头在冷俊的脑袋上开了个口的邵华最近又组织了几个从八中辍学不念的学生，天天下午上自习的时候在学校外面呜嗷乱叫，喊着学校里某个女生的名字大声说我爱你，或者扯着嗓子嚎叫着改了词的流氓歌曲，唱的是既跑调又难听。到了晚上放学的时候他们就堵在学校门口。要么是等哪个他们所谓的对象——那些跟他们一样堕落的、又长的其丑无比的、学习还不好的、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问题女生；要么是又准备抢，他们管这个叫“借”谁的钱。不过一般他们也就只敢欺负一下刚入学还不熟悉情况的初一新生。
　　冷俊放学回家时经常能看见邵华，邵华也再没抢过冷俊。原因是邵华上回把冷俊打倒在地后没从冷俊身上搜到一分钱，而且后来邵华也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冷俊在学校用斧头砍人的事。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所以邵华才不会再去招惹这个没钱的硬骨头呢。
　　“冷俊，你过来一下。”也不知道邵华从谁那里打听到了冷俊的名字，“你过来啊，没事，哥跟你说点话。你在学校里的事哥都听说了，行，你小子挺有刚儿（有种的意思），是个人物。你以后在学校里有什么事就跟哥说一声，哥帮你摆平。”有一次晚上放学，邵华把冷俊叫过去对他说。
　　“那倒不必了，我在学校没什么事，就算有事我自己也能应付。”冷俊才不想和邵华扯上任何关系。
　　“那个是你对象啊？我看喃俩老在一起回家。我记得上次那事就是喃俩在一起。”邵华站在那里扭着个身子歪着脖子探头斜着眼看在前面等冷俊一起回家的吴可。
　　“关你什么事？！”一看到邵华看吴可的那个龌龊的眼神冷俊就火往上撞。
　　“你看你个熊色（sǎi），哥就随便问问，对象就对象呗，你慌什么，哥又不能撬你马子。你看你那个重色轻友的jb样儿。”邵华嬉皮笑脸的和冷俊打哈哈。“不过，说真的，你马子长得挺漂亮的。喃俩什么时候黄了，不处了，别浪费了，你告诉哥一声，扔给哥啊。”
　　“就你啊，你赶快给我省省吧。这次我就当你开玩笑，下次你再跟我唠这样的嗑，别说我跟你翻脸啊。”要不是答应过吴可以后不会再那么冲动了的话，恐怕冷俊这个时候拳头早上去了，即使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邵华的对手，况且邵华后面还跟着六个小跟班。
　　“冷俊，你在那里干吗呢，快点走啊。”站在前面等冷俊的吴可看出有点不对劲，赶紧催冷俊走。

　　这个邵华，无论是学校还是冷俊他们班主任都经常提起，是学校和班主任拿来教育同学的反面教材。
　　“我以前带的那个班的邵华，你们可能有认识他的，正好比你们高三届，从来考试都是学年倒第一，念到初二就不念了，跑到社会上胡混。他混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出来，最后，就只能成天跑学校门口来吓唬学生。你们可要好好学习，将来才有出息，将来别象邵华似的，什么都不是。”班主任刘桂芝跟一年三班的同学这样讲。
　　“同学们不要和校外社会上那些地痞流氓小混混接触，社会很复杂，什么人都有。尤其是经常来咱们学校捣乱的那个邵华，还有的学生找邵华来学校帮忙打架，打自己同学。你们别觉得邵华挺厉害，邵华在社会上根本屁都不是，真正在社会上混得好的没有跑到学校门口来混的。你们知不知道邵华是全安东市重点监管的少年预备犯，在市公安局那里都挂上号了，他要是再有点什么非法举动，公安局马上抓他。正好这几天工读学校又来咱们学校‘招生’了，你们都给我小心点。工读学校是个什么地方我想大家都清楚，工读学校那里可不象我们学校这里这么惯着你们，不用管教老师动你，去到那里，光那些学生就能剥你一层皮，那帮小子别的不会，折磨人的办法有的是，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不过等到那个时候也晚了。咱们学校谁要是和邵华沾上边，我不管你是谁，我毫不客气，马上送工读。你们看我能不能办到，看我说话好不好使。”
　　那天周一早会刚升完国旗，八中教导主任“黄老邪”就在学校主席台上面撇着他那已经长歪了的嘴，拉着他那比驴还长的脸“教育”学生们。
　　不用说，“黄老邪”自然姓黄，而且坏的要死，这么称呼他还真没错。黄老邪的左胳膊抬不起来，一直那么耷拉着，据说是让一个以前被他送到工读学校去的学生从工读学校里放出来后砍的。
　　黄老邪之前本来是安东市公安局的一个刑警，因为贪赃枉法事发，被下放来到安东八中当教导主任。因此，他和公安部门的人很熟，他要是有心想送哪个学生去工读学校，那绝对不成问题，真能送去。所以，早会时他说的话也不是吹的。不光这样，黄老邪和冷俊的三叔小叔一样，是个“社会人”，而且混的不错，在社会上很有名，很有面子。冷俊的小叔就告诉过冷俊千万别得罪这个黄老邪，说黄老邪可不是一般在社会上混的小混混，别看黄老邪只是个初中教导主任，可在安东地面是个很有力度的人物。
　　黄老邪有一种不知道叫什么的病，得这种病的能在医院里开出杜冷丁针剂来，用安东的社会话讲叫“有针票”。黄老邪是否真的有病，冷俊也不清楚，但是很多年以后冷俊再回到安东，在街上看到黄老邪时，黄老邪还是好好的跟以前一样。在八中，黄老邪是教导主任，可下了班，黄老邪竟然贩毒，就卖他在医院里开出来的杜冷丁。黄老邪家住的离四道桥一带不远，他是四道桥一带最大的毒贩。冷俊的小叔还有陈万利的父亲都是从黄老邪那里买的毒品。当然，黄老邪在社会上的这些事情八中的学生们都不知道。冷俊也是很多年以后才知道的。
　　不过，黄老邪在学校对冷俊倒是格外照顾的。一方面是因为冷俊学习很好，他们这个学年400多个学生，冷俊一直是学年第二名，紧次于同班的李想；另一方面是黄老邪看在冷俊的小叔的面子上，冷俊的小叔叫黄老邪在学校照顾一下冷俊。上次冷俊和刘权之间的那个事，黄老邪本来也多少知道点的，既然最后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后果，黄老邪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直眼的过去了。要是换成是别人，不送工读恐怕也得在学校记个大过什么的。
　　可是冷俊实在是不喜欢这个黄老邪，冷俊一直搞不懂：象黄老邪这样的人是怎么混到教师队伍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