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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冰山碎河 ...

  •   两人在悬崖边上没有一丝缝隙地融入彼此时,程匆是欣喜若狂的,但那种欣喜若狂,让他更加担心。
      孟渊对自身的迷茫让程匆像是站在薄冰上。
      不敢举步,不敢向前。
      害怕轻轻一脚,薄冰就碎了。

      失而复得的孟渊太美好了,如果薄冰碎开,他不敢想象自己会跌入万丈深渊。
      而现在,他突然看见那薄冰之下并非万丈深渊,而是脚踏实地、最美好的青草原野。
      原野上的小草是嫩绿色的,毛茸茸的,摸上去,有一些痒,很软……

      程匆觉得自己简直压不住嘴角,但他没敢说话。
      因为这一瞬间,孟渊眼中有太多东西:震惊、欣喜,甚至……
      他几乎看见孟渊那双好看的瑞凤眼里,瞳孔在发抖,全身都在抖。

      理解自己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是需要时间的。
      程匆突然有点心疼孟渊。
      在这般纷扰如暴风骤雨的墟海幻境中,竟然还要分神被迫去承认自己的感情。
      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交出自己。
      要么你来拥抱我,要么挥剑处决我——那样的交出自己。
      孟渊还没有认识到,自己早就把自己交付出去了……
      两人呆立了起码有一盏茶的时间,孟渊竟一动不动,一声未出。

      程匆叹了口气,在小马王的额头上用力摸了两下,一个利索地翻身上马。
      随后伸手一捞,把孟渊也捞起来,放在了自己身前。
      孟渊的身体有点僵硬,像是不会骑马似的,硬邦邦,坐在小马王背上。连小马王都感觉到背上的骑手的不专业、不专注,有些不耐烦地扭动了两下。
      程匆又叹了一口气,调转方向,一抖缰绳,双脚轻轻一夹马腹。
      小马王会意,虽对背上的两名骑手的状态颇为不满,但也顺从地转过头,撒开四蹄开始奔跑。
      黄昏日日有,初雪年年有,灵潮已经涌来,要找到那扇门。

      伴随着越来越快的马蹄声,迎面风将两人的头发和衣襟都吹得飞扬起来。
      太华雪燕嘶鸣两声,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俯冲,和小马王一样冲了出去。

      孟渊被这迎面风吹得一激灵。
      他有点感谢程匆现在的举动,万分庆幸现在自己是坐在前面,背对着程匆。
      程匆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这稍微给了自己一点梳理情绪的时间。

      程匆太敏感了。
      方才小马王避开他那么一个细微的动作,竟然就让程匆明白了过来。
      孟渊搞不懂现在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在方才那一瞬间之前,至少他确实是迷茫的。
      承认自己对程匆有感情,比承认自己对程匆有欲望要艰难多了。
      自己对程匆有感情……
      自己喜欢程匆。

      不,不是喜欢。
      是爱上了程匆。
      愿意生死与共的那种。
      冰山坠入碎河,孤星奔赴焰火的那种。

      孟渊握着缰绳的手猛地紧了一下。
      背后的程匆轻轻地“嘶”了一声。
      孟渊低下头,这才发现两个人的手是交叠着握着缰绳的,刚才自己这一用力,在程匆的手上掐了好几个指印。
      完了。
      孟渊绝望地想,他张了张嘴,他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

      程匆很敏感。
      程匆是清晰地说过喜欢的。而现在自己这样的反应,程匆会怎么理解呢?
      会误解吗?
      不然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就要上路?
      肯定不单单是因为着急找到那扇门。

      孟渊不想被程匆误解,他觉得自己现在必须说一点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张了张口:“我方才……我其实……”
      然后就卡住了,有东西堵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还一直自以为伶牙俐齿呢!
      原来关键时刻卡成这样。

      背后的程匆似乎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孟渊感觉到自己的嘴突然被一只手捂住了。
      他呆了呆,随后程匆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你如果说不出来,现在可以不说。”
      孟渊摇了摇头,随后呆了一下,又点了点头。他也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平时觉得自己也挺干脆利落的一个人,怎么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那么难说?
      为什么程匆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稳定,那么平静?
      好你个浪子江离,三分无所谓,三分吊儿郎当,三分不在乎。

      太不公平了!
      可偏偏喜欢上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孟渊强撑着不眨眼睛,但终究没有忍住,两颗特别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砸了下来,砸到了仍然捂着自己嘴的程匆的手上,随后很快便被迎面劲风吹散。
      程匆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颤抖了一下,但仍然没有让开。孟渊的脸和鼻尖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闻到程匆身上特有的好闻的气息。

      孟渊吸了一口气,低下头,闭上眼,将脸蹭到程匆的手掌心里。
      小马王风一样地向前飞奔着。
      孟渊不去看前路,眼泪从程匆的指缝间忍不住地往外涌出来。

      等到小白马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时,程匆只觉得捂着孟渊眼睛的那只手已经举得发僵了。
      关键是孟渊自从把头低下来、蹭进他手掌心之后,就一直一动不动,只是偶尔在吸气时浑身微微抽搐。
      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哭得太凶,只顾着抽泣,甚至忘了自己最初难过的原因。

      程匆只觉得自己的手像是捂在一处泉眼上,温热的泪水不停地往外涌。因此那只手始终不敢放下来。
      一边要看路,观察四周动静,调整方向,一边还要扶着身前心不在焉的孟渊,生怕他被这疾驰的马给颠下去。
      这一路,程匆骑得难受极了。
      再加上他心里着急,不知孟渊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这一程简直像一辈子那样漫长,几乎快要被心头火烧冒烟了。

      小白马速度降下来的时候,孟渊终于微微抬了抬头。
      程匆感觉手心一空,一丝冷风钻了进来,随后就听到孟渊很响亮地吸了一下鼻子。
      程匆拍了拍马脖子示意停下,一边忍不住说:“你把鼻涕也擦我手心里了?”
      孟渊本来尴尬得不行,怎么也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这样,被这一下打岔,愣了好一会儿,才“噗”一下笑了出来。

      程匆已经翻身下马,伸出手来递给孟渊,是要接他下去的意思。
      孟渊在马背上想了一下,没有立刻把手递过去,而是顺手向下一抹,握住程匆的袖口拽上来,低头在自己脸上痛快地蹭了一把。
      “擦完了!”孟渊喊了一句。
      程匆被他这动作吓得差点往后跳,嫌弃地将袖口从孟渊手里拽出来。两人相视很久,突然同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实质性的话都没说,但这一笑,孟渊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心口不那么堵了。
      他把一条腿向后一甩,正要潇洒地翻身跳下马,挽回自己刚才痛哭流涕的失败形象,程匆却不知看见了什么,脸色忽然变了变,反而往前一步,手掌一翻,捏住了孟渊正要收回去的两只手腕。
      “你干什么?”孟渊被他这一拽,使错了劲,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
      程匆一言不发,抬起头看着孟渊,随后将他的两只手一托,放到孟渊眼前。
      孟渊呆住了。

      自己的双手是透明的。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真的感觉不到程匆握着自己手腕的温度。
      程匆一句话也不说,刚才的笑容荡然无存,两只眼睛红着,像盯着鬼一样盯着那双手。
      孟渊把手从他掌中抽回,随后很潇洒地转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轻灵得几乎没有脚步声地落在草地上。

      孟渊试着拔出方知,还行,能握住,在手里挽了一个剑花。“还行,还能用。”然后又举到程匆耳朵边上,打了一个响指。
      “啪嗒”一声,很清脆。
      程匆似乎被这声脆响惊醒,整个人差点跳了一下。
      那样子有点把孟渊逗得想笑,虽然他这会儿完全笑不出来。
      程匆看着孟渊,刚要开口说话,孟渊指着他:“闭嘴。”
      “阿渊……”程匆道。
      “闭嘴,”孟渊再次强调,“你刚才有本事直接捂我的嘴不让我说话,这会儿你也尝尝不准说话是什么滋味。”
      程匆盯了孟渊半天,嘶了一声:“不是,我有正事跟你说。”
      “那我刚才要说的就不是正事了吗?”孟渊相当没好气。

      我他妈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他妈还想确认你到底是什么反应,怎么就不是正事了?

      你现在说的什么正事,能比我刚才说的事更要紧?
      程匆叹了口气,一把将孟渊揽到自己怀里,把他的额头狠狠压在自己肩膀上。
      孟渊还想说什么,但嘴被程匆的肩膀堵住,“呜呜”了两声,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程匆一只手压着孟渊的后脖颈,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嘘,你听。”
      孟渊停止了呜呜声,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然后用力抬起头:“什么声音也没有啊?”
      程匆挑起眉毛:“那就奇怪了。”
      孟渊猛然醒悟。

      刚才越来越近、混杂着灵力碰撞爆炸的打斗声,竟然突然消失不见了。
      自己被程匆“捂眼”策马狂奔的时候,唯一能分散心里窘迫的,就是那越来越逼近的打斗声。
      而下马的这一瞬间,因为看到自己透明的双手太过骇人,竟然忘了声音的突然消失。

      这一点意识,立马将孟渊跑野马一样的思绪给拉了回来,神经瞬间绷紧。
      毕竟是常年行走在危机中的人,身体里睡着的本能一苏醒,每一个肌肉细胞的触角都立刻向外张开,敏感地伸向空中,哪怕眼睛还埋在程匆肩头,也通过那些无形的“触角”,开始感知周遭空气的震颤。

      这一点细微的变化,立刻被程匆捕捉到了。
      他放开按住孟渊脖子的手,孟渊抬起头。
      两人同时回过头。
      小白马在身旁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两只前蹄在地上“嘚嘚”踏了两下。除此之外,只剩下风声,和很远处海浪拍岸的声响。

      在这一片突兀的静谧之中,一个瘦白的身影,静悄悄地出现在两人身后不远处。
      驼背弯腰,形容枯槁,一手拄着杖,看着远方,白发垂下来,干瘦得似乎风再用力一点,就能将他吹散。

      孟渊向前迈了一步,但又顿住,回过头看着程匆。
      程匆和他对上眼神时,表情闪过一丝开心,是那种意料之中的“我喜欢的人真的就这么聪明”的欣慰感。
      程匆抽出“寻觅”,调转剑柄,递给孟渊。

      孟渊看了他一眼,先用手使劲揉了一把脸,然后才接过剑,在手里看着那断裂的剑身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冒出来一句:“你这意思……是要用我的血,对吧?”
      程匆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这句话,“噗嗤”一声没忍住笑。
      “别笑,回答我。”孟渊说。
      程匆也没说话,孟渊还没来得及眨一下眼,程匆干净利落地回手一旋。
      孟渊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
      程匆已经将手在剑刃上一抹。

      “你有毛病吗!”孟渊简直有心理阴影了。
      这场景在他面前重复了太多次,这熟悉的、闪电一样的速度,这熟悉的猝不及防。
      这熟悉的……不珍惜自己。
      孟渊一整心疼,不是第一次,这都第三次了,自己竟然还是没来得及反应并阻止。
      “藏钰族全族第一快手”这称号怕是要难保了。

      孟渊向程匆一指:“就让你这最后一次。给我记着了,下次再逮着这样的情况,一定没你的份儿。迟早让你见识见识藏钰族第一快剑的速度。”
      这句话本意说得十分底气十足,且气势汹汹。
      但架不住孟渊刚刚哭过,而且是痛哭流涕,这会儿眼睛还是红肿的,鼻子也红,声音还是哑的。
      这话被这样子的某人一通输出,有种莫名的……
      程匆也不知道自己脑袋里在想什么,捏着“寻觅”的手都紧了紧。
      孟渊充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说这次的‘虚离之境’里面会是什么?”程匆欲盖弥彰地咳嗽一下说。
      “……你被薛木头附身了吗?废话这么多!你血都抹完了,直接砍出去不就知道了?” 孟渊用仍然红着的眼睛看着他。
      程匆像被烫了一样嘶了一声。
      “我是说,”他看着孟渊,顿了顿,终究没把后半句说出来,转而握紧剑柄,凝神看向那枯瘦的白发背影,“准备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冰山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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